苏一箬惊叹道:“三表弟好厉害。”从头至尾都未曾把目光放在郑子息身上。
郑子息在一旁瞧着郑子岑和苏一箬相谈甚欢的模样,以及苏一箬望着郑子岑时满是敬佩之意的杏眸,心里愈发断定:这小子是故意提起甲等一事的。
第13章 翻窗
“是我。”
郑子息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又听郑子岑在苏一箬跟前炫耀了一个时辰的甲等文章,便在晚膳时分阴沉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夜里,丁氏端着一碗鸡丝细面迈步进了郑子息所处的书房,她生的面白如玉,体态丰腴,虽是三十多岁的人,却半点瞧不出岁月的痕迹。
此刻的郑子息正歪歪斜斜地靠坐在紫颤木太师椅上,眼前的梨花木案几上堆放着几张胡乱写出来的大字。
笔锋无力,字迹潦草,由此可窥见写字之人心中的慌乱无措。
丁氏将鸡丝细面搁在了案几上,温声问道:“怎得晚膳一口也没用?”
郑子息瞥了丁氏一眼,唤了声母亲后,便道:“许是今日太热了,没什么胃口。”
如今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候,如何会天热?
丁氏懒得拆穿郑子息拙劣的借口,只道:“这是母亲亲手下厨给你做的鸡丝细面,一会儿饿了你再吃。”
郑子息乖顺地应下,思绪却依旧飘忽在下午郑子岑与苏一箬相谈甚欢的场景里,心内依旧是憋闷难忍。
丁氏只当儿子是不满自己为他寻的那桩婚事,便苦口婆心地劝道:“你这般摆脸子,可是为了婷儿?”
话音甫落,郑子息剑眉蹙起,黑沉眸子里的厌色冷凝成冰,俊朗的面容上掠过几分不加掩饰的怒意。
丁氏倒是丝毫不惧儿子冷硬的面容,说话的语气虽和软无比,可话里却是不容置喙的强势,“你也别怪母亲逼你,婷姐儿并非只是我的内侄女,还是忠毅侯家的嫡幼女,若不是你舅舅真心看重你,怎会舍得把婷姐儿嫁到咱们郑府来?”
郑子息自然知晓他娶了丁阮婷会有数不胜数的好处,可这些年他只把丁阮婷视作亲妹,关系虽比父亲生的那几个庶妹亲近些,可却也只能止步于此。
他幼时初读《诗经》时,便向往里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这般纯挚的男女情爱。
初初知晓苏一箬这位表妹时,他尚且只把她当做其余的庶妹一般看待,可谁知日久天长的相处之下,他便对她生出了男女之情。
大哥是个孬种,迫不得已要娶镇国公府的嫡女,那个眼高于顶、骄矜刁蛮的女人,便不得不辜负了苏一箬。
这恰是他的机会。
他自小样样比不过大哥,也从未生出过本分要与大哥相争的心思,可如今遇上了苏一箬,便再顾不得什么兄友弟恭之说了。
单单是今日三弟与苏一箬说笑几句,自己的这颗心便似浸到了浓药汁里一般苦涩无比,又遑论是苏一箬往后嫁给别人?
故郑子息便从太师椅上站立起身,目光炯炯有神地与丁氏说道:“母亲嫁给父亲这些年,眼瞧着后院时不时冒出来个刘姨娘关姨娘,左一个庶女右一个庶女,很高兴吗?”
丁氏笑意微僵,随即便敛容说道:“这与你和婷姐儿的事情,没有半点关系。”
郑子息也意识到了自己说话逾距了些,便稳了稳心神,讨饶似地说道:“母亲这些年在背地里流的眼泪不少,皆是因着所嫁非人的缘故,可儿子对婷儿没有半点男女之情,您若强逼着,不就是推着婷儿妹妹再入一回火坑吗?”
郑子息的父亲从前乃是京城第一美男人,风姿绰约不说,生的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迷倒了京里多少贵女,连出身忠毅侯府的丁氏也不例外。
只是丁氏下嫁后,却没得到夫君的爱敬。
丁氏心内虽涌起些酸涩之意,可面上却只是勾起嘴唇,戏谑一笑道:“你日日都去左清院,当我不知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若是想得明白,便心甘情愿地娶了婷姐儿,我再退一步让那苏氏做了你的妾,否则……”
丁氏话音一顿,隔了好一会儿才语气森然地说道:“你知晓母亲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话里的警告意味十足。
丁氏说完这话,便狠了狠心往书房外头走去,只独留郑子息在里头兀自沉思。
郑子息早已习惯了丁氏这般说一不二的作风,自她与父亲的婚姻名存实亡后,母亲便把全部的期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
殷切、强势、不容置喙的期望。
郑子息站了许久,久到书房外的小厮将扇套送进来后唤了他好几声,他都未曾回过神来。
还是那小厮嘟囔了一声:“表小姐怎么会送了个扇套来?”才让郑子息拢回了思绪。
他眼里的冰冷霎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喜悦与悸动令他整个人显得生气勃勃,他追问道:“这是表妹送来的?”
那小厮将那墨青色的扇套递到郑子息眼前,恭声答道:“是表小姐身边的明儿送来的。”
郑子息眼底的阴翳被雨过天霁的暖意取代,他朝着那小厮开怀一笑,再三确认道:“真是她身边的丫鬟送来的?”
那小厮倍觉怪异,却还是好声好气地答道:“二爷,再不会有错的,奴才还和那明儿说了好一阵子话呢。”
话毕,郑子息脸上的笑意愈发爽朗,赶忙把腰间的荷包扔到了那小厮身上,笑道:“赏你的。”
那小厮喜不自胜,立时便拿起荷包退了出去。
郑子息这边欢喜的不得了,从箱笼里翻出了不少折扇,却又不舍得这样贸然地将“表妹的心意”用了。
另一边二房正屋里的丁氏也得了信儿,听着丫鬟们细声细语的禀告,便忍不住蹙起了柳眉骂了一声:“没想到那丫头也是个不安分的。”
丫鬟连忙进言道:“二爷高兴的很儿,这会儿已让小厮们去小厨房添菜了。”
丁氏嗤笑一声,只骂道:“三日后便是老太太的寿宴了,到那时我会让那丫头知晓,山鸡就是山鸡,永远也飞不上枝头变凤凰。”
*
苏一箬今日回了左清院后,因着明儿的提醒,便觉得今日自己对二表哥很是有些“不尊重”。
二表哥本是有话要对自己说的,可却被三表弟打断了,且他离去的时候还拉了一张好长的臭脸,连明儿瞧了都瘆得慌。
苏一箬想,若是不与他道个歉,只怕过后他会使了坏主意欺负自己。
她便将前些日子做的扇套送去了白浪院,以期郑子息能不生她的气。
解决了这桩事后,苏一箬又忆起了另一件烦忧的事儿。
老太太昨日与她说话时,挑明了要替她掌掌眼,寻个像样的夫婿,再添上厚厚的嫁妆。
苏一箬听了自是感激不已,当即便落了泪。
老太太待她这般好,过几日的六十大寿她也要多上些心才是,那绣的寿字为贺礼到底是简薄了些,她还需再想想法子才是。
这一夜,苏一箬靠在临窗大炕上彻夜未眠,绞尽脑汁也未曾想出该送老太太什么做贺礼。
要既能显出她的心意来,又不能价值千金,着实是太难了些。
苏一箬颇有些泄气,若是她能多积攒下些银子就好了,如今也不必这般捉襟见肘。
她点了盏微弱的烛火放在案几上,正神游太虚之时,忽而听得床榻侧右方的雕窗那儿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连忙提起烛台去瞧,却见一个高大的黑影从窗外翻身爬进了她的屋内。
烛火摇曳,苏一箬惊呼出声:“你是何人?”
赵予言落地后借着影影绰绰的烛火瞥见她尽是惊恐之意的眸子,耳边响起她冷冽的质问之声,随即便如同被主人抓个正着的小偷一般僵在了原地。
好半晌才认命地说道:“是我。”
苏一箬依稀辨认出了赵予言低醇的嗓音,随即她便疑惑不解地问道:“你怎得大半夜的翻窗来我房里?”
作者有话说:
男主:大半夜的想偷偷给老婆送贺礼,但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第14章 寿宴
“我将来是要嫁人的。”
赵予言体会了一把哑口无言的窘迫,当即便胡编乱造了个蹩脚的理由,“我来看看那琉璃盏有没有被你打碎。”
幸好苏一箬也不是个心眼多的人,当下便叹道:“虽是赝品,可看起来也太奢华了一些,我不是很敢用。”
赝品?
赵予言的脸色瞬时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稳了稳心神后才说道:“城东那边户户人家都用这样的杯盏,一点也不奢华。”
苏一箬恍然大悟,随后则举起烛台凑到了赵予言跟前,颇有些怨气地说道:“你虽然是我的救命恩人,可也是外男,不能翻窗到我的屋里来,我将来是要嫁人的……”
苏一箬与赵予言只有一步之隔,虽有烛台抵在二人之间,可昏黄的微光却将她妍丽的容貌镀上了一层金光,粉唇一张一合,颇有些邀君采撷的娇俏在。
烛光影影绰绰,赵予言璨若曜石般的眸子牢牢落在苏一箬的素白的脸蛋之上,他不自觉地屏起了呼吸,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我白日里有没完没了的活计要做,只有夜里有空闲来寻你。”
这话听起来没来由地有几分酸涩,苏一箬听了心里也不好受,众生皆苦,赵小哥也是在郑府挣扎活命的苦命人,自己方才的话可是说的太过分了些?
赵小哥救过自己两回,还送了自己一套那般好看的琉璃杯盏。
他不过是个小厮,哪里知晓京城世家大族间的男女大防?
“下一回你若是有事要寻我,敲西屋后面的那个小门就是了,我听见了只会来给你开门。”苏一箬诚挚一笑道。
赵予言也回了她一个得偿所愿的笑容,允诺道:“好,下回我一定敲门。”
苏一箬见赵予言笑意渐深,一时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地方,一时又说不上来。
她干脆将烛台放在了临窗大炕的案几上,又让赵予言坐在另一侧的炕上,问道:“你这一回来寻我,就是为了看看那套琉璃杯盏吗?”
赵予言到没想到苏一箬会当真相信自己这蹩脚的借口,惊讶过后,便说道:“也不全是,我听说老太太马上就要六十大寿了?”
提到了烦心事,苏一箬便恹恹地说道:“正是呢。”
见她耷拉着一张脸,巴掌大小的姣美脸庞拧作了一团,便笑道:“表小姐可是不知晓备什么贺礼好?”
苏一箬点头如捣蒜,话里话外皆是烦闷之意,“老太太对我这样好,我也要投桃报李才是,只是我如今备下的贺礼太简薄了些,不知该添上什么才是。”
赵予言便从袖口拿出了一只粉艳艳的寿桃,搁在案几上,说道:“这是我幼时去南海时,瞧见当地人供奉的寿桃,听闻是白玉与粉玉嵌成的寿桃,若只是寿桃便罢了,这只寿桃还曾供奉在南海的观音庙里,最能彰显诚意。”
苏一箬闻之惊叹,便借着烛火捧起那寿桃仔细观赏了一番,那寿桃的触感冰冷滑腻,瞧着的确是有几分像白玉,且生的与年画上画着的寿桃相差无几,很是活灵活现。
再没有比这寿桃更合适的贺礼了。
苏一箬立时便笑意盈盈地问道:“赵小哥,你愿意把这寿桃卖给我吗?”
赵予言见她这般小心翼翼,便故意拿乔道:“这寿桃极为难得,我也是忍痛割爱……”
苏一箬做好了赵予言狮子大开口的准备,便听他接下来说道:
“你得用一双鞋和一条对襟长衫来跟我换才是。”
“?”苏一箬虽未发出声音,可娇嫩的脸上皱成一团的疑惑神色已是出卖了她。
赵予言觉得她这幅神情甚是娇俏灵动,忍住了上手捏捏她脸颊的冲动,只笑道:“我的意思是这个寿桃送你,你不用给我银子,只要给我纳双鞋底和做条长衫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