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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鬼!”查文斌继续说道:“我想他八成是喝了孟婆汤又没进阴司,反倒是跳了奈何桥,不信,你去打听一下,你这表舅姥爷死的时候一定没请人给他过仙桥。”
  第七十一章 查文斌做法
  黄泉路,奈何桥,忘川河,望向石,孟婆汤……
  这些名词在几千年的中国民间传说中一直口口流传,要说这些东西到底存在不存在,那能回答你的人都已经全部死了。只有人死后才能去证明那些往往被称作“迷信”的东西是否是真实的,不过那也就已经毫无意义了。知道了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若是真的存在,那便每个人都是要上去走一遭的,若不存在,就权当是个逝去的人留个还能想他的借口。
  对于查文斌这样的道士来说,他认为是存在的,并且能和你说的头头是道。那黄泉路上一路白光,周遭荒凸凸的,唯独到了那条忘川河边才有色彩炫目无比的彼岸花,看到花也就意味着从此阴阳两隔了。
  彼岸花,花开彼岸,花不见叶,叶不见花,就犹如这人生死两茫,别了就是别了,去了也就是去了。
  过仙桥在浙西北一带的民间是非常讲究的葬礼环节,至少在我那个年代是如此的。
  但凡有点门面的农户家中有人逝去都会请道士来做场法事,要准备好些东西:香烛纸钱,荤素酒肉,还有若干条大板凳,能坐两三人围着八仙桌摆放的那种凳子。所谓仙桥既是奈何桥,说是这亲人送逝者的最后一段路便是在这里了。只要过了桥,便是永世,也算是陪逝者的最后一程。
  有的人,生前有想法,不愿走的但是又被阴差逮了就会选择跳桥,还有的没有阴差押送全凭自己去报道的走上桥不甘心又往回跑。这一跑就会起煞,因为他带着阴间的气息直接回了阳间,回头的路上遇到谁,撞上谁便出了事。
  去我表舅姥爷的家中路上,我问道:“人死后还能从阴间回来,不是都下了地狱了不让跑嘛?”
  “从阴间回来要么是投胎,经过轮回隧道的洗礼,已经抹去了阴间的气息;还有一种就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这种人会有两种结果:若是肉身还尚好的,那便是起死回生;若是肉身已经下葬,要么成鬼魂,要么就借尸,后者是最罕见的。”
  “真有借尸还魂?”
  “当然!”查文斌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我也没见过,只是听师傅说有。”
  “到了,就是前面那家。”我指着我表舅姥爷家的那新宅子说道:“瞧见没,正往里头送花圈呢,去年听说我那表舅姥爷死了也没这么热闹。”
  还没走近就闻到了一股子香火独有的腥味儿,这味儿我闻不习惯,查文斌倒是感觉很亲切。去的时候就已经有人认出了他,指指点点的道:“这不是马道士那个小徒弟么,哎哟,瞧,夏老六家那个混球来了,据说就是让他给咒死的,来了也不怕被人打死。”
  胖子瞪了一眼那个窃窃私语的长舌妇说道:“我们家小忆嘴巴很灵的,说谁死谁就活不到天明,你俩是不是有点闲,要不让小忆那混球喊你俩几句?”
  这话一说,那俩女人顿时丢下手中的鸡鸭飞一般的跑了,我和胖子顿时笑作了一团。
  话说今儿个还是正月里,但是他们家这事儿出的太大,乡里乡亲的也来了一多半,毕竟都在这儿呆,面子上得过得去。不过大多数人也仅是在门口转悠,谁愿意进去触那么霉头,我看到有人不停地在人群里散烟说好话,原来是想找人帮忙入殓。
  入殓这活儿要搁在平时还真有人接,因为这活儿有油水,东家得额外给包个红包。但是今天不同,这大正月里的哪哪没个红包,谁愿意来跟死人讨钱?那个管事的寻了一圈也没人肯帮,这时查文斌凑上前去说道:“叔,我来吧?”
  那人一看来的不过是个少年,顿时自己也觉得乐了:“去去去,哪家的毛孩子到这儿来寻开心了,这是死人,不是嫁闺女。”
  “让我试试,我师傅是马肃风。”他这话一说完,那人倒也愣了一下。
  马肃风谁不知道?关于他的说法老一辈那几乎是人人知晓,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他是张道陵的弟子,也有人说他是茅山真君的后裔,总之那就是一方活神仙。人说马肃风闭着眼睛只听声音就能辨出你家何方,几口人,大门朝向,连家里的母猪下几头崽都能算出来。
  不过这些也都是二十年前干集体那会儿的事儿,也就那一辈的人才知道,后来这马肃风基本整日就疯疯癫癫的,从早上醉到晚上,谁去问事儿都不管用。
  那人打量了一下查文斌,他那原本稚气未脱的脸上已经有了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和稳重,多看一眼,还真觉得他是个有货的人。
  “是听说老马带了个徒弟,就是你?”
  查文斌点点头算是答应了,那人显得很高兴的样子一把把他扯了过去小声问道:“要多少,说个数,我好和东家说道说道。”
  “不要钱。”查文斌指着我对他说道:“帮我那俩朋友的忙,这是他表舅姥爷家。”
  “嘿,不要钱,你等我进去说说。”那人一溜烟的功夫就跑了进去,我凑上去跟查文斌提醒道:“你这好人当的,人肯定是进去做二道贩子了,你不要那红包,红包自然就进了他口袋。”
  查文斌耸耸肩道:“死人的钱,我不拿,这种钱有命拿怕没命花。”
  不到一支烟的功夫我看见那人红光满面的叼着烟出来了,一看见查文斌就搓着手道:“那啥,小师傅,这人就交给你了,还在里头房间里躺着,不过这夏公子就别进去了,我怕闹事儿。”
  我打哈哈道:“不闹事儿,这怎么闹事儿呢,好赖是亲戚,还是长辈,我进去上炷香也是应该的。”
  那人面露难色道:“别了吧,你那几个表舅妈和表姨你又不是不知道,出了名的泼辣……”
  查文斌拿出手中的罗盘原地一转,抬头道:“那你就告诉她们,要是他们不进去,在这出殡之前恐怕他家还得赔上几条人命!”
  “当真?小师傅莫说瞎话,这还正月里呢。”
  查文斌指着罗盘对那人说道:“七七煞,下下劫,坟叠坟,人带人。你进去告诉他们,正月十五之前,这屋子里不光是人,就连鸡鸭狗猪都会一个不留,全死绝。”
  那人一摸脑门叹道:“嗨,你还真准啊,他家早上刚死了一条狗,说是吃了耗子药,你说见鬼不?”
  我没好气地说道:“那还在这儿废话,你当我想进他家这个门呢!”
  又是一溜烟的功夫,那人出来了对我嘿嘿笑道:“进吧,不过真要挠你几句别放心上,女人嘛,嘴巴烂,说你是见过世面的人,别一般见识。”
  进去,这灵堂也没个灵堂,案头也没个案头,整个家里是乱糟糟的一团。一进门,就听见我那表舅姥姥在屋里哭喊,还有便是几个女人凶恶的叫骂声,我只听到几句:“你怎么不跟着一块儿去死,没用到东西!”
  院子里没啥人,按照我们那的规矩,这白事是不在屋子里吃饭的。农村房屋的建筑结构是有间堂屋,大门开了便是,会客用的地方。这地方遇到丧事的时候就是用来摆放棺材的,屋内有棺材自然酒席就得放屋外,露天的院子里得搭个棚子,这会儿连棚子都没起,怕是真的没人愿意来帮忙了。
  我进门探头一问:“在家的咯?”
  顿时一只布鞋贴着的头皮飞了出去,还没等我回过神,我那个大表舅妈张牙舞爪的就朝我扑了过来:“你个小杂碎还敢进门,老娘撕了你的嘴!我打死你!”
  很可惜,她的拳头还没落到我头上胖子就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只轻轻一拧那女人便吃痛往地上一崴,接着就哭喊道:“哎哟,杀人咯,救命呐!”
  她这么一闹,外面原本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就涌了进来,这下可把我搞的够呛,那娘们在地上又撒泼又蹬腿的,抱着他死去已经的丈夫尸体一个劲地顿胸捶足的哭天喊地。
  这时,我那表舅姥姥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把我拉到一边道:“别理她,这事儿怎么怪你来着。”
  我看她脸上有一道红印,嘴唇也有点肿,就问道:“姥姥,脸上咋弄的?”
  我一问老人就开始哭,哼哼唧唧的小声说道:“大媳妇儿打的,叫我拿钱出来办丧事,我哪里有钱啊,没钱她就打……”
  胖子一听就火起了,暗暗的骂了一声道:“个畜生!”他大步折回屋里一把揪住地上的女人衣领,单手一抬就把她给拎了起来。接着抡起他那蒲扇般的巴掌,“啪啪”朝着她脸上左右开弓,我只听见四周霎时就鸦雀无声了,所有围观群众都被胖子的举动给惊呆了……
  第七十二章 入殓夜
  有些人就是喜欢犯贱,犯贱的人就得不讲理的人才能收拾,无赖最怕啥?无赖最怕的就是流氓!胖子不是流氓,因为流氓偶尔还讲讲道理,胖子说到底杀人放火的事儿都干过,还收拾不了你一农村女娘们?
  果然这一顿抽,老实了,全都乖乖的老实了!我那个先前还一副要拼命的表舅妈捂着脸跑回了娘家,我那个方才还要杀我来着的表姨这儿也窝在一边不作声了。这事儿说到底得讲证据,我人证物证都能证明我和这俩死人没半毛钱关系,你硬是把这事儿往我头上摁,那我也不是啥好欺负的主。
  被这么一闹也就暂时告一段落,我直接把那老太太给请了出来,清了清嗓子道:“自古讲究个天地君亲师,父母者,为家主,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假,但是这家里还有咱舅姥姥在。我这表舅虽然死了,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她辈分最大,死了儿子,忍住丧子之痛来操劳后事,这事儿就听咱老太太的,她说咋办就咋办!”
  围观的群众对那一家子人也是了如指掌,那老太太平时在家就是一阿弥陀佛的主儿,吃了大半辈子的苦就压根没当过这个家,一听让她操办下面就有人反对了:“让她办?你问她兜里有没有半个子儿,这买菜,请人,香烛哪个不要钱。当家归当家,但也得腰杆子硬啊。”
  “就是!”那旁边的老二一家也跟着附和道。
  我连瞧都没瞧他一样,对外面的人说道:“行啊,这钱,我替老太太出了,今儿个谁也别走,大正月里的谁都怕沾着晦气。这样,但凡帮忙出丧的,一个人头我给一条烟,两瓶酒,额外再有一双解放鞋和一条毛巾。”
  “哟,当真?”
  我对胖子低头说了几句,他一溜烟儿的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把村里小卖部的老板给带了回来,我从兜里摸了一沓钱递了过去道:“当真,立马兑现,就去村头小卖部让老板把货送到这院里来,有一个算一个,干完活儿就在这儿领了!”
  那个年代,大多数人家发丧事的也就给包烟,客气点的再加条毛巾算是顶了天。我这价格已经开出了寻常人家的十倍还不止,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月,我相信这样的条件吸引力是足够的!
  果然很快就有人陆续到了管事儿的那边去报名:买菜的、洗菜的、厨房的、做坟的,抬中的、发丧信的,打杂的。一溜儿长串的名单被贴在了大门口的墙壁上,谁也不记得今儿个该去谁家拜年,谁在乎呢,不就拿一斤白糖么,跟这比算得了个啥?
  这场子算是热了,查文斌这头只是开了条子,着人去把该准备的准备,该买的都买回来,七七八八的也不少。我和胖子也领了任务,他负责敲锣,我负责打那铜钹,就是一手一个“啪”得一撞就发出巨响的那玩意儿。
  下午的时候挺没劲,拆了大门的门板,把死尸从床上抬到门板上放着,门板下面架着长条板凳。这里面是有讲究的:人死之后并不是立刻入殓,也就是立刻就放进棺材里,而是得过一天,得让它见红。
  此见红非彼见红,指的是得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出来再落山之后才可以把人放进棺材,在这之前人就得放在门板上,门的意思就是从一道门再进另外一道门,意思就是进了阴间的门儿。
  查文斌换了一身褂子,看那样就知道不是他的,八成是他师傅留下的,很宽松。跟电影里的那种金黄色绸缎绣着八卦的衣服不同,就是一件简单的长褂,青灰色,背上没有八卦图,倒是胸口的位置有一朵像是莲花的花瓣,不过看着都很旧了。
  每隔半小时,他就会绕着那具死尸念经,刚好转三圈,从右往左走。每次走到尸体的头部位置时,都会停顿一下,拿着辟邪铃在死尸的头上摇晃一下,然后从碗里用手蘸一滴水点在死尸的印堂位置,这叫做定神,防的是诈尸。用的水是无根水,也就是下雨天用器具接的没有落到地上的水。
  下午四点,管事的杀了一只公鸡,一碗半凝固状态的公鸡血被送了进来。查文斌用笔蘸着红鸡血开始画符,我见过他用朱砂,倒是第一次见他用鸡血。不过他画的这道符既没烧掉也没贴着,反倒是折成了豆腐干那么大一块儿塞进了死尸的胸口。
  那种场合下办事儿是很严肃的,我想问,但是一直没机会。
  塞完之后查文斌就进了隔壁房间休息,我们俩也暂时解放,晚饭吃的是豆腐,这是中国人的传统,这丧酒又叫做豆腐饭,大概是和豆腐是白色有关吧。
  吃罢晚饭也就六七点的光景,女人们被管事的要求干完活儿全部回家,小孩们也早早的被老人们领走,他们看得多自然明白今晚会干什么,有道士在,那就意味着今晚会有场大戏。
  我这表舅已经死了有三天了,按照规矩,原本今天就得入土,所以查文斌要求工匠们连夜一定要把坟坑做好,今晚子时之前得送上坟山。
  夜里出殡,这放在当时的四邻八乡可都是头一遭,一般出殡都是清晨,什么人得夜里出殡?那就得问查文斌了!
  查文斌靠在太师椅上对我说道:“这人死的不干净,晚上出叫做偷棺,让他以为自己还在家里没走。”
  我听他这话有些瘆的慌:“啥叫没走,他不已经死了么?”
  他毫不在乎地说道:“没走,魂儿还在,下午都在家里呆了一下午了,就坐在胖子跟前。”
  胖子双脚一蹬就跳了起来嚷道:“查爷,别吓我啊,你在这说瞎话呢。”
  “我也没看见。”我说道:“别听他的,查爷逗你玩呢。”
  “你看不见的。”查文斌这话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你的天眼在关,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却是它在慢慢闭合,白天的鬼魂受到阳气的影响很微弱,晚上的或许你还能看见。”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皮,这哪跟哪啊,“那好事还是坏事啊?咋会关了呢?”
  “嘿嘿。”查文斌难得的笑了,然后盯着我看,看的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闹啥呢?”我问道。
  “得了,我问你,是不是出去碰过女人了?”
  我瞪着眼睛问:“这也有关系?”
  查文斌点头道:“那就是了,你曾经阴阳结合过了,那这天眼也就会慢慢关了。这天眼原本是人一出生都会有的,所以婴孩都能看得见那些东西,也容易受惊。但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天眼都会关掉,你,属于另类,估计一直把你当婴儿呢。现在成男人了,那么自然天眼就收回了,对你来说也许算好事吧。”
  等查文斌走后,胖子立刻问我道:“妈的,你什么时候干的?”
  我:“有次在东莞喝多了……”
  晚上七点,院子门被关了,留下的都是熟面孔,基本以本家和亲戚为主,再就是那四个负责抬棺材的,也叫做四大金刚。
  棺材是临时新漆的,暗红色,还带着浓浓的油漆味儿,原本这口棺材是给老太太的,不想如今倒是让儿子先睡了。
  之前那尸已经被抬进房间里让他的兄弟姐妹们给擦了身,又换了一套寿衣,穿了寿鞋,裤腿处用麻绳扎紧,这是因为人死后肌肉会放松,如果不扎紧,肛门里的脏东西泄出来了就会淋出来。
  八点多一刻,查文斌看了时辰,示意棺材放到位,下面铺的不是被子而是他生前穿的那套衣服,在那套衣服里还有一张符。
  人被放进棺材称为入殓,查文斌手拿木梳给他前后头发各梳三下,然后取了七块饼放在他的枕头边,又取了七枚铜钱,往他嘴中塞了三块,左右手里各塞了两块。
  再取了一盏新的灯芯,用的是七股白线拧成的放在油碗里点燃,这就是他在黄泉路上的照明灯了。再拿了一把掺和在一起的五谷绕着灯芯上晃了一圈也放进了棺材里,接着便是放一副碗筷,一条毛巾,一叠纸钱压在他后脑勺,一叠放在正脸。
  这时候查文斌喊道:“属狗、属蛇的亲属全部回避,其余的来看先人最后一眼!”
  “乌拉”一阵女人的哭喊声又开始了,我和胖子退到了一边,我瞅着我那大舅妈又回来了,脸上好像还抹着研制,属她哭得最凶,那嘴里喊得全都没一句好话:“哪个天杀的咒你死的,你一定要把他带走啊,千万别放过他啊……”
  胖子嘿嘿笑道:“说你呢,小夏爷。”
  那我这嘴自然也硬:“滚犊子,有本事就把我带走!我就是下去我也照样收拾他!”
  “咚”得一声,不知道咋回事就一屁股砸到了地上,一条好端端的板凳居然散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