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如风般,缠住赵锦钰的软剑,拦下他的动作。
胭脂抬手,有一队禁军进来,跟“衙役”们交上手。
吴嘉悦趁机往下一滑挣开,弯腰从另一只靴筒中抽出匕首,顺势往前就地翻滚两圈,挡在了吴思圆身前,正好匕首架住赵锦钰的软剑。
赵锦钰剑改方向,吴嘉悦勉强招架。
可她根本就不是赵锦钰的对手。
短短两三个回合,她手臂跟腿上都是剑伤,或深或浅。
但吴嘉悦始终站在吴思圆跟吴主君面前,匕首横在身前做出防守姿势,眼睛直直看着赵锦钰。
时隔几年,这还是两人第二次对上。
上一次的吴嘉悦落荒而逃对男子留下阴影,这一次的吴嘉悦半步不让宁死不退。
直到禁军拿下“衙役”们,围住赵锦钰。
吴嘉悦这才松了口气,膝盖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勉强用手撑住地面才没往前趴下。
也是手撑着地面,她才发现自己胳膊一直在发颤,手都是抖的。
吴嘉悦吞咽口水,往后跌坐在地上。
吴思圆从后面伸手扶住她,上下打量,声音都是哽咽的,“哪儿疼,伤着哪儿了?”
吴主君泣不成声,话都说不出来,只抱着吴嘉悦的肩膀哭。
“没事,我没事,他没下死手,没真想杀我。”吴嘉悦呼吸轻颤,尽量稳住自己,缓声安抚身后两人。
她伸手不动声色地扯着衣摆将膝盖上的伤口遮住,面上轻松,做出一副哪哪都不疼的轻松模样。
吴嘉悦现在才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眼里那个稳如泰山形象高大的母亲,那个高高在上的吴大人,也会慌乱哽咽,也会手足无措不敢碰她,生怕碰到伤口。
身份好像一下子翻转过来,她成了可以独当一面能够依靠的大人,母亲跟父亲成了以她为重需要保护的孩子。
吴思圆手掌盖住脸,瘫坐在地上,哑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刚才是想让吴嘉悦跑的,什么去谭府找救兵都是借口,跑的再快的救兵等赶来时她也都凉了。
她只是知道自己逃不掉,想给吴嘉悦一个借口,让她跑,让她带着希望逃跑。
可是,孩子长大了,长大了啊。
吴嘉悦迟疑着将手搭在吴思圆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赵锦钰已经被禁军困住,见他把剑拿起来,剑尖方向对着他自己,吴嘉悦不由大喊一声,“他想自裁!”
禁军顿时伸手捏住赵锦钰的手腕,拦下他的动作。
本来只是想把软剑缠在腰上的赵锦钰,“……”
吴嘉悦跟胭脂说,“他没想杀我,不然我撑不过第二个回合。”
吴嘉悦也是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才反应过来,都没伤在关键之处,也都是些外伤。
她后知后觉明白,在她翻身滚进来的时候,赵锦钰应该就放弃了杀她母亲的想法,所以每次软剑都是对着她来的,没再攻击她身后的两人。
如果赵锦钰抱着必杀之意,吴嘉悦根本没机会拦他。
“我阿姐呢?”赵锦钰看向胭脂。
胭脂道:“在谭府。”
赵锦钰眼睫垂下,双手垂在身侧,“我知道了,我跟你们一起去谭府。”
他是想杀了吴思圆的,但看见吴嘉悦拼死滚进来拦他的那一刻,赵锦钰想的是,吴家母女并未像传言中那般已经决裂。
事情也许跟想的不一样,吴思圆也许跟他看到的也不一样,说不定有隐情呢。
既然赵锦莉被留谭府,赵锦钰索性收手。
他身后的衙役还在说,“小公子,吴思圆没死咱们可怎么跟国公交代,你可是立过军令状的。”
赵锦钰斜眼睨她,“我不是君子,也不是女子,我既没上过战场,更不是军人,所以那不叫军令状。我这最多叫……”
他想了想,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道:“言而无信罢了。”
“衙役”们,“……”
赵锦钰嘿笑,“反正你们打不过我,祖父也打不过我,我不听话又怎么了?我不是一直不听话吗。”
众人,“……”
好有道理啊。
胭脂带这些人回谭府跟先行一步的禁军大队会合。
等她们准备走了,吴思圆才问吴嘉悦,“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是提前发现了什么端倪吗?”
“不是,”吴嘉悦摇头,“我是回来有别的事情。”
幸亏傍晚苏虞多嘴提一句,问她当真不回来报喜吗。
吴嘉悦将这事搁在心里,怎么都掀不过去,最后吃完晚饭,索性又坐在马车上朝吴府来。
只是她也知道自己不该过去,于是就让马车远远停在暗处,自己坐在车前靠着车厢看吴府门口的灯笼光亮。
吴嘉悦昏昏欲睡时,看见有一队京兆尹府的衙役从自家门口经过,然后就停在那儿不走了。
吴嘉悦,“?”
她缓慢坐直身子,本能的意识到不对劲。
可能要出事了。
吴嘉悦让长随驾马车去皇宫报信,自己跟在后面。
好在长随路上就遇见胭脂。
胭脂拿兵符调兵,一小部分朝吴府来,大部分朝谭府去。
为了知道吴府到底是什么情况,胭脂也亲自跟了过来,这才及时救下吴思圆一家。
吴思圆劫后余生的缓了一会儿,伸手拍拍吴嘉悦的肩膀交代,“我去谭府,你照看好你爹。”
她连衣服跟头发都来不及收拾,就披着个外衫叫上吴嘉悦的长随,让她驾车带自己去谭府。
吴思圆到的时候,赵家所有的“衙役”都被押在墨院里。
赵家姐弟俩并肩站在庭院中间,面朝一扇紧闭的房门。
吴思圆见事情已经结束的差不多,才彻底把提着的心放下,丝毫不讲究地坐在廊下台阶上,并问花青要了杯热茶压压惊。
今日之事闹的这么大,估计待会儿谭府门口能堵满朝臣,到时候还需要她出去稳住局面。
至于屋里的事情,不是她该过问的。
屋里在说话。
老国公进屋后,跟老太太微微颔首,随后看向司牧,“殿下。”
老爷子今年都七、八十岁了,年轻时为图方便也曾扎成高马尾的满头乌发如今雪白如霜,用一根木簪挽在头上。
他满脸皱纹,每一道痕迹都是岁月的沧桑,是大司的过去跟曾经。
以前那个翻身上马提枪杀敌的少年将军,如今阴雨天气时,连走路都要倚靠他手里的这副阴沉木拐杖相助才行。
他身上,所留下的病根都是年少时征战沙场的伤,可他多年来,未曾抱怨半句。
对于老爷子来说,这些不是累赘,而是功勋。
他能抚着身上的伤口,一道一道的跟孙儿赵锦钰说他的曾经,说那些金戈铁马的日子。
可那时候太苦了,将士们苦,百姓更苦。苦到老爷子这般年纪了依旧不能释怀,不愿意再看见大司过那种日子。
好不容易吃上白面馒头的人,哪里再愿意吃糠啃树皮呢。
从墨院圆门到这屋里,短短一段距离,老爷子像是从年少走到了年迈。
他坐在圆凳上,双手搭着拐,“殿下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老太太坐在远处,谭橙同她一起。
司牧坐在桌子边,身边坐的是谭柚,对面坐的是老国公。
“我本想,您跟我父君交好,此举是不是看在我父君的面上在帮我皇姐。”
老国公跟太君后年纪相差虽大,但其实关系极好,处的像是平辈的手帕交哥俩。原因是当初老国公出嫁前,曾在太君后娘家程家借住过一段时间。
两人也是那时候结下的情分。
司牧抬手倒了杯茶,双手捧着递到安国公面前,“但我越想越觉得,皇姐她不会值得您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赵家从来只忠国,忠的是大司,忠的是百姓,而不是君主。
赵家曾咬牙守城不退,为的不是远在京城的君王,而是身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她们若是逃了,百姓怎么办?
“殿下聪慧。”老爷子笑了笑,“她是不值得。”
司芸是什么德行,老爷子怎么可能不清楚呢。当初她找自己的时候,老爷子是有他的打算,这才配合行事。
今日之举,既是司芸的意思,又不是司芸的意思。
司牧道:“您既然夸我一声聪慧,不如让我猜猜您的目的。”
老爷子微微点头,“你且说说看。”
“您起初派人刺杀阿柚,是在警告我跟谭府,莫要把手伸的太长,尤其是想重击谭府。您觉得阿柚,是威胁,是我为虎作伥的帮手,日后定是祸患。”
因为谭柚当时已经入职太学院,教的学生会更多。
以后朝堂大部分官员都出自她门下,若是她有什么想法,在朝上必然一呼百应,如同现在的谭老太傅。
到时候他想打仗,谭柚定会帮他,朝上绝对是支持的声音更多。
除掉谭柚,便是提前剪掉他的左膀右臂。
老国公道:“不错,当初你皇姐说你活不过年后,你又对谭柚用情至深,她死了你定会受影响。”
“正巧,她的想法跟我虽不同,但目的一样,那就是派人除了谭柚。”
两人间心平气和对话,没有半分剑拔弩张。
见这条猜对了,司牧继续说,“上次一击未成,您便蛰伏起来,因为您又更大的计划,那便是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