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天齐上前接过书信,拆开一阅,是藏歌发给他的信件。上面除了禀告一些山庄事务之外,更提到了一个叫颜妍的姑娘。字里行间,显露出求娶之意。
藏天齐摇摇头,将书信收好。
慕容渊问:“可是庄中有事?”
藏天齐忙回禀道:“并无他事,只是犬子看中了一个姑娘。如今叛党作乱,他竟还有如此儿女情长的心思。藏某家门不幸。”话虽然这么说,却也并无太多责备之意。
毕竟藏歌也到了应该成婚的年纪,何况藏锋失踪多日毫无消息,定是凶多吉少了。他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能够开枝散叶,当然是好事。
慕容渊看了看他的神色,也知道他的意思。他突然说:“说起来,你次子藏歌也着实是一表人材。”
藏天齐对两个儿子还是不错的,虽然藏歌从小练功不如藏锋刻苦,但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偏向。如今听见慕容渊这样说,立刻道:“陛下过奖,犬子顽劣,如今仍少不更事。”
慕容渊说:“孤王的公主姝儿,今年正好十五,与令郎倒是年岁相当。”
藏天齐微怔,这意思是……
慕容渊转头,说:“来人,请公主过来一趟。”
有小黄门领旨,不一会儿,公主慕容姝已经过来。虽逢乱时,她倒仍是步履婀娜、仪态万方。慕容渊说:“如何,孤王这公主,可还配得上令郎?”
藏天齐吃了一惊,一直以来,藏剑山庄虽然是武林世家,却也是草莽枭雄。几时能得求聚公主这样的荣幸?
但今时今日又有不同,慕容渊正是势微之时,亦是藏剑山庄将得重用之际。他略略沉吟,虽然如今慕容炎看来势如破竹,但是温砌一旦得以抽身,他立刻就会陷入劣势。
他微微抿唇,说:“公主天人之姿,草民只担心犬子粗野,配不上公主金枝玉叶。”
慕容渊哈哈一笑,说:“藏爱卿过谦了,既然如此,明日孤王便让王后下旨,为公主和藏歌赐婚。你与王后本就是表兄妹,如此一来,与孤王也是亲上加亲了。”
藏天齐跪地:“草民谢主隆恩!”
当天夜里,藏天齐修书命人急传藏剑山庄,一口否决了藏歌准备迎娶冷非颜的事。
藏歌惊住,尚来不及细问,第二天便有王后懿旨传来,为他和公主慕容姝赐婚。藏歌跪在地上,如闻惊雷。还是母亲谢氏再三示意,他才接旨。
他展开懿旨,见其无误,转身对母亲谢氏说:“娘,我要去一趟方城。”
谢氏说:“你不乐意这门亲事?”
藏歌怒道:“父亲明明收到我的书信,怎么可以做如此荒唐的决定?”
谢氏叹了口气,说:“孩子,如今陛下被困方城,正是需要你爹的时候。若是在以前,我们这样的江湖人,想要迎娶公主,岂非是痴人说梦?”
藏歌说:“我绝不会迎娶什么公主,母亲,儿子已……已有心上人。我明日将她接过来,你会喜欢她的。”
谢氏说:“藏歌!你哥哥如今音讯全无,母亲一直希望他平安无事。可母亲也知道,这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罢了!如今藏剑山庄的重担,只有交到你手上。可是论武功,你不如你哥。伊庐山端木家族的剑法你可有见识过?如果将来,没有朝廷的扶持,单凭你自己,是不是能让藏剑山庄继续今日的荣光?!”
藏歌愣住,谢氏说:“母亲知道,我儿子看上的姑娘一定很好很好。可是现如今已不再是你能任性的时候。”
藏歌转过头,轻声说:“母亲,我会苦练武功,我不需要谁来扶持我。”
谢氏目光慈祥中透中一点悲伤,说:“藏歌,端木家族的端木柔,如果假以时日,连你爹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藏歌怔住,谢氏说:“他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吧,孩子,你爹的为人你不知道吗?这些年几时又强迫你做过什么你不愿意的事?如果不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
藏歌说:“可是……可是我已经应允了另一个人,母亲,我不能……”
谢氏说:“公主下嫁,是藏剑山庄的大喜事。但是这并不会影响你的爱情,若是能养在庄外,我想公主也不会追究。”
藏歌再不想说什么,大步走出来。他在冷非颜的院子外徘徊许久,等到终于下定决心推门入内,却见房中空无一人。他叫来下人查问,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下落。
她离开了。
燕子巢,巫蛊一见到冷非颜就没什么好脸色:“你还知道回来!”
冷非颜嘻皮笑脸:“这说的什么话,我就是在外面玩玩,不回来还能去哪?”
巫蛊怒道:“我还以为你被那个藏二公子迷得神昏颠倒,连燕子巢的大门往哪边开也不记得了呢!”
也难怪他发怒,自从有了他,冷非颜就是个甩手掌柜,经常三天打渔两天晒网。这次更过分,直接跟藏歌走了。
冷非颜被他训得跟孙子似的,也不恼,笑着说:“哪能呢!我就是忘了燕子巢的大门,也总得记得你呀!”说着话就挑了挑巫蛊的下巴。巫蛊脸都青了:“你可知藏剑山庄是什么地方!那也是能随便玩乐的?”
冷非颜不耐烦了:“行了行了,还没完没了了。藏天齐那边有什么消息?”
巫蛊说:“我们的人在盘龙谷发现一个人,疑似藏剑山庄的藏宵。他应该是抄南山山脉的小道,要前往宿邺城。”
冷非颜点头:“把人杀掉,仔细搜查他身上,看看有无书信。”
巫蛊冷哼:“你与那藏二公子缠缠绵绵、卿卿我我,对他师兄倒是毫不留情。”
冷非颜叹了口气:“巫蛊,你这样的口气,真让我怀疑你是在吃醋。藏歌那样的人,玩玩也就罢了,难道我还能跟他双宿双栖不成?私不废公,我是个有原则的人。”
巫蛊听到那句“玩玩也就罢了”,额头上青筋都要爆出来:“方城传回消息,你那小情人打算迎娶公主了。”
冷非颜突然伸手,拔出他腰间的弯刀。巫蛊后退了一步,问:“你要干什么?”冷非颜抽出那把刀,指腹细细辗磨,说:“你看,这把刀你用过,但这并不妨碍我再用,对吧?”
巫蛊瞪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冷非说:“所以他娶不娶公主又有什么关系呢?公主总也不可能用用就坏了嘛,对不对?”
巫蛊气得,当即一声怒吼:“冷非颜,你到底哪里像是个女人?!”
冷非颜笑弯了腰,弯刀在她手上旋转出一道漂亮的残影,眨眼间已插进他腰间刀鞘里。她蓦然回首,红唇似火,双瞳如星,她眯着眼睛,给了他一记秋波。那一刻妩媚入骨,世间风情皆化乌有。巫蛊如遭电击,直到她走出很远,他仍然未能回神。
左苍狼来找冷非颜的时候,冷非颜正在练功,见她进来,说:“陪我过几招。”
左苍狼在旁边草地上抱膝而坐,说:“不。” 冷非颜瞪她:“为什么?”
左苍狼说:“不想自取其辱。”
冷非颜切了一声,也不练功了,扯了汗巾一边擦汗一边问:“什么事?”
左苍狼开门见山,说:“我想在宿邺城和方城之间,打开一道口子,你说到时候我们有没有把握能活捉温砌?”
冷非颜一怔,说:“藏天齐一直不离他左右,你没见过这个人,也该见过藏锋。藏锋的身手不及他老子一半。如果温砌有防备,藏天齐参与其中,我们得手的可能性不大。”
左苍狼其实也知道是这个结果,当下不再说话。冷非颜陪她坐下,过了一阵才问:“主上吩咐的?”
左苍狼摇头,问:“如果一定要这么做,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冷非颜说:“伊庐山有个端木家,你知道吧?”左苍狼摇摇头,她对江湖中事,知道得不多。冷非颜说:“也是个剑神级别的家族,不过名声在藏剑山庄之下。如果能找到他们的人,跟燕楼的人一起动手,应该有机会。”
左苍狼眉头紧皱,说:“不。”她回绝得如此果断,冷非颜有些意外。左苍狼说:“现在主上已经登基,他在江湖之上必须培养一把自己的剑。燕子巢就是这把剑。将来一旦端木家族为他所用,燕子巢就将不再重要。你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绝不能和端木家族或者任何江湖势力合作。”
冷非颜沉默,复又微笑,说:“那我只好试试了,万一藏天齐不参与,抓个温砌还不是手到擒来?”
左苍狼没说话,过了一阵,巫蛊进来,也不避着左苍狼,说:“楼主,藏宵逃走了。”
冷非颜很意外:“折损了多少人?”
巫蛊说:“血鹰组十二人。”
冷非颜说:“全部?”
巫蛊点头,冷非颜和左苍狼对视一眼,目光凝重。 当天,冷非颜带了十几个好手,跟左苍狼一起沿着山道埋伏。这条道路确实非常隐秘,冷非颜问:“温砌真的会从此经过?这里久无行人,要不是你带我来,只怕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地方可以穿行。要是温砌也不知道,我们岂不是白白设伏?”
左苍狼说:“他对燕地了若指掌,不知不知道这个地方。我故意将大军西移,守备小蓟城,他一定会到此一试。”
冷非颜说:“行行,你说了就是。”
慕容炎在第二天才发现左苍狼不见了,派人去到南清宫,找到她的留书。慕容炎看完之后,将信纸揉成一团。王允昭见他手上青筋突显,一句话也没敢多问。
半晌,慕容炎似乎是控制了情绪,说:“她去方城外盘龙谷余脉伏击温砌了。”
王允昭大惊:“可……如今正值战时,温帅又一向谨慎,岂会没有防备啊!”
慕容炎冷笑,说:“她为了温砌,可真是尽心尽力。”
王允昭问:“陛下,是否派人去追?”
慕容炎猛然一拍桌子,震得笔砚皆跳将起来:“追什么追!!”
王允昭吓了一跳,从来也未曾见过他如此动怒,登时不敢多话。过了一阵,慕容炎说:“叫封平过来。”
方城外,左苍狼跟冷非颜安静等待,这林中其实不好设伏,一旦乱动,飞鸟走兽受惊,来人就会发现异常。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天,燕楼的人倒也都还忍得。眼看又要入夜了,暮色入林,却突然有马蹄声渐近!
左苍狼和冷非颜都是浑身一震,冷非颜轻声说:“来了!”
而正在此时,前方又传出消息,说:“慕容渊派人前来接应!”
冷非颜连忙问:“藏天齐可在其中?”
燕楼的人报道:“回楼主,未见藏天齐!”
冷非颜这才松了一口气,几个人戴上面具,她问:“你拦截温砌?我让人抵挡其他人。”
左苍狼点头,如论武艺,她要拿下温砌倒也轻松。两个各自行事,冷非颜还是很小心,一直不曾远离左苍狼。左苍狼一箭射死了温砌的马。温砌身后带了两名好手,却不是武将。
左苍狼与二人缠斗之时,温砌已然脱身入林。左苍狼担心走脱了他,示意冷非颜拖住这二人,自己追击。冷非颜沉声说:“你小心啊。”
左苍狼点头,也来不及多说,直追温砌而去。
温砌对这山林却是熟悉无比,追了约摸一柱香功夫,左苍狼就意识到不对——温砌是有意要隔开她跟冷非颜。她不打算追了,正欲回身,身后有人说:“左将军既然来了,还想走吗?”
左苍狼抬起头,就见身后不知何时已经跟了一个人——藏天齐!左苍狼连连后退,手几次伸向腰间示警的鸣镝。藏天齐说:“左将军带来的那些人,未必能在我手上逃得性命,还是不要示警了吧?”
左苍狼心下一沉,这也是她所担心的。冷非颜如果知她遇险,定会全力来救。但是藏天齐既然在此,以温砌用兵来说,这里难免没有其他布置。即使她过来,恐怕也是一场赢面甚小的血战。她看一眼温砌,说:“温帅和太上皇早已互通书信?还是藏庄主早已与您见面了吗?”
温砌说:“一些海东青,如果训练得当,用来传信也是可能的。”
左苍狼终于不说话,难怪他可以和藏天齐这样配合无间地反围她。藏天齐从树上跃下来,说:“将军想好了吗,是直接跟我们走一趟,还是呼唤你的同伴?”
左苍狼将手中的鸣镝扔在地上,藏天齐这才上前,伸手点了她的穴道。
方城行辕,慕容渊见到温砌,目光欣慰。但一看见左苍狼,未免又沉下脸来,说:“左苍狼?哼,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想算计温卿!他与你好歹也有师生之谊,以前也多次在孤面前夸奖于你,你就这样回报他?”
左苍狼不说话,太子慕容若说:“这种逆贼,父王还跟她多说什么,直接杀了便是了。”
慕容渊点头:“杀了她,给晋阳城中阵亡的将士祭灵。”
兵士举起弩箭,旁边温砌突然说:“慢着。”慕容渊等人一同看过去,他缓步走到左苍狼面前,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谢谢。”
他当然知道,这时候左苍狼完全没必要生擒他,她应该围宿邺城,那只是一座孤城,只要久困,粮草周转不济,要攻下不是没有可能。如果说一定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她不愿因为慕容渊与自己交战。
他缓缓说:“我不明白,慕容炎到底有何独到之处,能得你如此效忠?”
左苍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慕容渊说:“温卿不必再同她多说了,此等冥顽不灵之徒,何必白费唇舌。”
温砌说:“陛下,此人漏夜前来,说不定有同党。不如……”他凑近慕容渊耳边,低声说话。左苍狼与冷非颜一并前来,他是知道的。慕容渊想了想,点头:“来人,将她收监,明日午时,西市路口腰斩。”
有兵士答应一声,慕容渊又说:“天齐,此人狡诈如狐,今夜还是由你亲自看管,免生意外。”
藏天齐应是,转头看了一眼左苍狼。这个人的名号他是听说过,只是当面看来,还是觉得太过年轻。他久在江湖,深知女人不可小视。当即道:“来人,砸断她的双腿。”
只要她双腿俱断,哪怕是有人来救,也只是个拖累。温砌闻言,回了一下头,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两个兵士手持青铜锤,将左苍狼双腿拉直,猛然砸在那双腿上。左苍狼闷哼了一声,额际已经全是冷汗。藏天齐这才命人将她重新吊起来,更漏声声,天色已经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