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问及名字的时候,对方也只是眼眸低垂地回了一句:“善吾。”
陈善吾,听着就是个温婉的名字。
萧瑾对这个太子妃也多了些好感,他递过宫人拿来的酒水给对方,准备喝下合卺酒,却无意中却瞥见太子妃的青衣下面竟然露出了红色的内衬。
又是红色!
萧瑾心尖一颤,吓得握紧了手里匏瓜,口干舌燥:“你……你里面穿的是红衣?”
陈善吾一愣:“是青衣,只是镶了红边,有何不妥么?”
虚惊一场。
萧瑾木然,解释了一句:“没什么,红色太艳丽,我素来不喜。”
陈善吾定睛看了他两眼,好一会儿才道:“是么?妾身记下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温顺。
气氛有些压抑,萧瑾这才反应过来,新婚之夜说这些好像有些不好。
但他实在是怕了,萧瑾不擅长化解尴尬,看来此地不宜久留,匆匆喝下合卺酒之后,萧瑾借口去探望父皇,便把新娘子独自扔在新房中。
让他跟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子共处一室,萧瑾实在是待不下来,即便这个人如今是他名上的妻子,即便他对这个太子妃有些好感。
但也确实太别扭了。
萧瑾是溜得痛快了,拍了拍屁股就直接走人,婚房里头的人却傻了眼。
良久,种玉几个忙完了外头的事,才听说太子殿下把太子妃一个人丢在了婚房里。
她人都木了,这都是什么荒唐的事,没人管管么?
种玉忙道:“殿下几时走的?”
小宫人道:“走了好一会儿了。”
“糊涂,那你怎么不同我说?”再说这些废话也没有什么意思了,种玉赶忙进了婚房,准备宽慰一下太子妃。
不过生梅也是听到了动静,反倒比她先来了一步,眼下正在解释说他们家殿下如何如何纯孝,今日之举完全就是因为担心夏皇。
陈善吾也并不见生气,难道安慰她们不必着急,还叫人端了一杯水给生梅。
生梅心里一暖:“太子妃仁慈,乃是奴婢之幸。”
才刚说两句,外头的鼓乐声忽然停了下来。
这停的有些突兀,今日大喜,外头的乐师一直未曾离开,鼓乐声也极为喜庆。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得一直吹打到晚上。
种玉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突然间却看到一个小丫头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
见了种玉,脱口而出便是一句:“不好,如今京师戒严,不鸣钟鼓!”
种玉跟生梅脸色唰得一下就变了。
整个东宫也静默下来,婚房里头更不例外。这八个字意味着什么在座的都心知肚明。
夏皇驾崩了,就在方才。
陈善吾问:“殿下还在前头?”
“是,听说是前头正在宣读遗制。”
消息来得猝不及防,只是众人都没有敢动,直到跟着萧瑾一块出去的小太监八宝从外头回来,终于给他们带了一个准信。
夏皇真的没了。
陈善吾起身,吩咐道:“先去将外头的红绸灯笼都收起来。”
种玉连忙应下。心里却对这个太子妃又高看了几分。临危不乱,这才是他们家殿下的贤内助。
东宫里头的人又再次忙碌了起来,不过忙虽忙,却忙得有条不紊,不见慌乱。
陈善吾的贴身丫鬟小艾也赶紧替她们姑娘收拾妥善,一通挑拣,便收拾出了一箱子如今穿不得的衣服。
东宫里头忙的脚不沾地,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她收拾出了什么东西来。
背着东宫的人,小艾轻声地对着陈善吾碎碎念:“可惜了,从前在家中夫人不喜欢您穿红衣,本以为来了东宫能自在地穿,如今太子又不喜欢,这些好衣裳多可惜,以后只能压箱底了。”
陈善吾看了一眼箱子里的红衣,道:“先放着吧。以后总有机会穿的。”
第3章 下毒
◎太子妃要毒死我◎
前殿中,右相张崇明已经当着群臣的面宣读完了遗诏。
遗诏很长,大概是夏皇早已得知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提前许多天便着手准备遗诏。夏皇这一辈子也没有什么建树,也没享受过什么,他虽贵为一国之君,却几次三番遭受重创。幼年失去父母,中年失去发妻,后又独自一人将萧瑾拉扯长大。
他也曾想过给萧瑾留下一份独一无二的家业,但无奈他并不是治国之君,也没办法扶大厦之将倾。夏国这个烂摊子,他既舍不得交到儿子手上,又不得不交到儿子手上。如今唯一能给儿子做的,便是开了私库,多给这些大臣一些封赏,盼着他们能因此善待萧瑾。
叮嘱完这些,夏皇又怕自己驾崩耽误了儿子与太子妃的感情,所以特在遗诏中要求丧礼一切从简,不得破费,婚嫁不禁,勿惊扰百姓,二十七日即除服云云……
一片爱子之心,尽在这一道遗诏中间了。
萧瑾听得鼻头一酸,眼泪直接掉了下来。他虽然对夏皇没有什么感情,但是原太子有。他继承了原太子的记忆,总免不了为夏皇哭一场。而且,他本来还算挺乐观一个人,如今因为夏皇去世,一时间又觉得所有的事情不可掌控了。
萧瑾抹了一把眼泪,不争气地哭出了声。
诸位大臣还得跟着劝,再顺便将话题拉回正轨,跪下恭祝萧瑾成为夏国新主。
灵前即位,萧瑾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可高兴的。若是可以,他更想换个时间换个地点,然而礼制如此,他也没得选。
这皇帝他无论如何都得当。
李廷芳宽慰道:“圣上节哀,大行皇帝若是看到您这般伤心,只怕在走得也不安心。”
其他人也过来安慰。
只张崇明冷眼旁观,并不掺合。说实话,他对萧瑾这个新皇帝不抱什么期望。
这对父子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软弱无能,若是盛世,兴许还能做一个守成之君,可如今是乱世,哪能容得下慈悲心软之辈?
他对萧瑾没什么期待,自然也不会客气了,在众人还忙着安慰的时候,张崇明已经有几分不耐了,他开口:“圣上,有句话臣也不知当不当讲。您若是哭够了的,便赶紧将剩下的事儿先安排上。虽说大行皇帝有遗诏,国丧一切从简,但是该有的礼节一样不能少,如今还有不少事等着您做主呢。”
王从武哭得正伤心,却被他这事不关己的口气给弄得火气直冒:“右相大人还真是冷静,就你知道是吧?”
张崇明嘴角一撇:“倘若人人都跟王大人一样一根筋,只知道哭却不干事,这朝堂还要不要运作了?忠心可不是哭出来的,有人替你把事情料理好,你就该闭上嘴照做就成了,哪来那么多废话?”
“你——”王从武指着人,奸相二字到了嘴边,可想到大行皇帝如今尸骨未寒,去论如何也不能在他陵前闹事。
万般无奈,只能憋屈忍下。
还是萧瑾不愿看到他们起争执,赶忙出面调节,顺便将该吩咐的事都吩咐下去。
他主动递了台阶是不想让王从武难堪,而且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张大人不仅是个不怎么管事儿的,对他这个星皇也没有多少尊敬。
算了,是敌是友都还不知道呢,何必要他尊敬?
夏皇的丧礼还有的忙活,这一个月里都不得空闲了。丧礼最重要的安排山陵五使,五使之首的山陵使惯例由丞相担任,只是萧瑾也不敢差使张崇明这个刺头,只能让李廷芳来当。其他有礼仪使、仪仗使、卤簿使、桥道顿递使点了各大人分别负责。至于撰陵名、哀册文、谥册文和议谥号事,亦一一叮嘱了下去。
一番吩咐完,诸位大臣也各自下去料理事情去了。
出了大殿,王从武便对着张崇明撂下狠话:“奸相,咋们等着瞧!”
张崇明没把他的威胁当一回事,反唇相讥:“哟,王大呆子几时学会威胁人了?”
“你说谁呆呢?老子比你聪明多了。”
张崇明冷眼一扫:“真是个不自知的东西,家里的镜子都白照了。”
撂下这么一句,张崇明直接甩着袖子走人,独留王从武在后头气得面红耳赤。
王从武跟张崇明的恩怨由来已久。
年轻时张崇明便瞧不起行伍出身的王从武,见了面每每都要寒碜两句。起初王从武出于对文人的敬重还忍他,后来他渐渐得知张崇明的手下在外头大肆揽财,张崇明自己爱钱又好色,更甚至,还将户部弄得乌烟瘴气。这样的人,又岂能忍他?
自此之后,王从武便没再看得起过张崇明,且视他如毒瘤。
早晚有一日,他都要替圣上把这个毒瘤给铲了!
李廷芳不知何时走到了王从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见怪不怪了:“你又何必跟他置气呢?他什么性子难不成你还不知?”
“我就是见不得他怎么没心肝。大行皇帝对他多好?还让他当了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当初他是何等的风光?可他呢,半点没有感恩之心,还竟敢对新皇出言不逊!”
“随他去吧,管不了。”李廷芳也有些不喜。
“我就不信他能一直嚣张下去!”
李廷芳不语,目光久久地注视着张崇明的背影。
是啊,谁还能一直这么风光呢?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大行皇帝驾崩短短三日,宫里便彻底变了个天。原先东宫的人已经搬去了福宁殿,宫里还剩下的太妃也挪去了西南园。
大行皇帝只有萧瑾这么一个子嗣,除此之外别无儿女,这些太妃底气不足,对于自己要搬走的事情亦不敢吱声,都默默地接受了这宫里已经变了天的现实。
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大行皇帝的遗体停在殿中仅三日,随后便入敛成服。
萧瑾因为伤心,其他的事也没来得及关心,原本他还想重新认识一下朝中的几个主要官员,如今是一点心思都没有了。
伤心的三日有余,才总算是打起一点精神了。
他开始盘算自己手头有什么。
好歹,先皇还是给他留下了两个能干的丞相,尽管这两个丞相内里是忠是奸他暂时还分不清楚。好歹,王从武手底下还管着二十万的大军,尽管这二十万大军的军费开支已经捉襟见肘了。好歹,他手底下还有半个江南之地,尽管这块肥肉齐国已经觊觎已久、摩拳擦掌准备攻打了。
现实很悲惨,但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萧瑾拍了拍脸,决定先振作起来。
他还得为自己的小命奋斗呢。等熬过了三个月,再彻底咸鱼也不迟。
他眼下正在书房里头苦思冥想,八宝却忽然从外面进来,说是陈妃娘娘正在外头求见。
说起来,萧瑾是灵前即位了,但陈善吾这个太子妃还没有被册封为皇后,如今再称太子妃依然不合适了,所以福宁殿里头的人也改了口,一律称陈妃娘娘。
不过宫里宫外都清楚,等大行皇帝的葬礼结束,陈妃娘娘必然是要被册封为皇后的。
其实就连萧瑾也是这么想的。
他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也不想多纳妾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危险,这个妻子正好又是个不惹事儿的,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