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们查出那神秘图案的来龙去脉,朝廷关于郑竞的处决已经定了下来。
其实自郑竞锒铛入狱的那一刻起,他就只有“死”这个下场了,审讯与判决也不过是决定了他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去死而已。
死期就定在四月的末尾,之所以能这么快行刑一来是皇帝重视,也是顺应民意——世人都希望能早日了结了这个丧心病狂的恶魔,免得夜长梦多;二来,下月便是太子的婚礼,是举国的盛事,届时八方来贺,怎能拖到那时教人看热闹呢?
行刑那日刑场早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昔日枉死在郑竞手下或受其牵连的亲属都早早就位,纵然无法亲自手刃仇人,也该替他们看看这贼人是如何死无葬身之地的。
月九龄所在的位置视线极好,打开窗便能看将刑场的情形一览无余。
“如何?”
她闻言回头对上君子笺肆意的凤眸,笑而不语。
此处正是红鸢楼四层,最好的雅间“天地玄黄”就在上一层,但因隐蔽性太好反而视野没那么开阔,而四层的其他包间都有其他建筑阻挡,看不到刑场,唯有此地。
此处据说是君台主平日休憩的地方,并不对外开放,不是寝屋,倒像个不务正业的“书房”,除了一张占了房间四分之一的檀木书案,书架上的书没有几本,奇奇怪怪的玩意儿倒摆了不少。
月九龄不接话,君子笺就这么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她,有人不干了。
“君台主就这么将办公之地暴露了,不怕招人惦记?”
话音落下,人也来到月九龄跟前,顾墨玧将手中倒好的茶递过去,侧身也靠在了窗旁,有意无意地挡住君子笺的视线。
月九龄倒没想到这一点,这会儿听顾墨玧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
重新环顾四周发现了一些端倪,心想也是,天下第一情报组织的掌门人处理公务的地方是天下多少人觊觎的地方,怎会随随便便就暴露了呢?
她刚从中咂摸出一点别的意味,就听见君子笺满不在乎的声音道:
“在下行得正坐得直,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至于被人惦记……”
他顿了一下,“锵”的一声打开手中铁扇,沉重的铁扇到了他手里就变成了少女手中掩面的绢扇,平添风情,似笑非笑地继续说:
“郡主若是看得上,在下定沐浴焚香,随时恭候。”
顾墨玧见状脸都阴沉下来了,目光更是凛冽,连名带姓地警告:
“君子笺,注意你的言行。”
谁不知君台主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别人越当真他越起劲儿,“虽然二位有婚约在身,但这不是木未成舟,生米还没煮成熟饭的嘛,一切尚有可能。”
说着还不忘换个方向冲倚着窗台的窈窈少女抛了个眼色。
月九龄明显感受到身旁男人周身气压骤降,哭笑不得地开口:
“君台主,您可别白费力气,少作点妖吧。”
既是直接地让君子笺别再乱说话,也隐晦地表明了“她与顾墨玧之间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君子笺“啧”了一声,兴致缺缺,“不解风情。”
也不知是在说哪位,毕竟眼前二位都是“前科累累”,一个是真无情,另一个则装不懂。
除了他们自己,谁想献殷勤从中横插一脚都是自取其辱。
隐在铁扇后的嘴角扯出个嘲讽的弧度,没再开口。
红鸢楼离刑场尚远,他们是听不见现场的动静。
这时,月九龄察觉到人群突然骚动,紧接着便看到郑竞被押了上来,背对着人群被将士强迫跪监刑官跟前。
“要行刑了。”
顾墨玧偏头看着身旁的少女,虽然她面色如常,但却能从她漠然的表情里感受到了复杂的情绪,于是伸手去握住她的,与之紧扣。
君子笺是看不下去也坐不住了,起身也来到窗边,远远眺去,见有将士骑马分布在各处,挑了挑眉,“五马分尸?”
在市井行“五马分尸”之刑,未免太血腥了些。
但郑竞罪行滔天,这是文武百官及皇城百姓希望看到的结果。
五个方向的将士手中各持一绳,绳子的另一端拴着死犯的头部与四肢,待监刑官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同时鞭策马儿,朝各自的方向奔去。
就在绳子绑好之后,趴在地上的犯人突然抬头,视线在人群中转了一圈后停在了某个方向——正是红鸢楼所在的方向。
明知他不可能穿过人潮与距离看到月九龄,顾墨玧却还是下意识想要挡在她前面。
月九龄动了动与他十指相扣的手,示意他不必如此紧张,一动不动地盯着刑场。
只见郑竞被不知说了什么,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个目中无人的举动无疑激怒了监刑官,即刻就下令行刑。
于是他张开的嘴还没来得及闭上,随着马蹄声响起,他的身首便像棉做的娃娃,一拉一扯就支离破碎,血溅各处了。
人群惊呼过后便争相涌上去踩踏泄愤,血色能让人畏惧也能激发暴虐的情绪。
月九龄皱着眉头收回视线的那一瞬,顾墨玧就伸手将这扇窗关上了。
重新在桌子旁落座,月九龄神色无异,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君子笺摇了摇手中铁扇,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宁静:
“看来他被当作弃子扔了。”
他们之前猜测郑竞的同伙或许会来劫刑场,毕竟他在天牢里也一副信誓旦旦、肆无忌惮的嘴脸,还以为他真的留了一手能金蝉脱壳。
月九龄也觉得蹊跷,郑竞死了,所以他那套什么“我死你也活不了”的歪理邪说也就不成立了。
她该松一口气才是,可却没有实感。那个恨不得杀光全世界自己独活的人真的就这么死了?虽然如今的胜利来之不易,可她心头的不安却没有随着郑竞伏法而消散。
“他说了什么。”声音嘶哑,她自己说完都皱起了眉头。
顾墨玧默不作声地给她倒了杯温水润润嗓子。
屋里重新陷入寂静,虽然月九龄没有明指,但在座都知道她问的是郑竞临死前说了什么。
她没有内力,离得这么远只是能隐约看到郑竞说了话,读不了口形也听不到,但猜到他一定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才会让监刑官立即下令。
君子笺摸了摸鼻子,见顾墨玧不想说又不屑撒谎,心里嫌弃嘴上解围,打算糊弄过去:
“嗐,那种疯子死前能有什么好话,不听也罢。”
然而他们越是如此,就代表越有问题。
月九龄略过他,直接看向顾墨玧。
被拿捏得死死的顾侯爷眉头拧成了结,最后还是如实相告:
“月九龄,别高兴得太早。”
只是他说得又快又低,不带任何情感,全然没有将死之人的癫狂与狠毒。
月九龄怔了一下,随即嗤笑道:
“猜到了,他这种见不得别人好的人,就算死了也要给人添堵,我还以为他会说点别的。”
见她是真的没放在心上,君子笺松了口气,“你还想让他说什么?”
“至少比这个狠。”
君子笺拿不准她这话是真情还是假意,便插科打诨地想要翻篇:
“那你要失望了,他就说的这句。他那种人说的话没几句能信的。”
一旁的顾墨玧闻言忍不住插嘴,“君台主好意思说别人?”
君子笺一听就来劲儿了,挽起袖子就要与人理论:
“侯爷这话就不厚道了啊。您去打听打听,我君子笺可是一字千金,童叟无欺。”
月九龄听得直点头,嘴上却是在挤兑:
“不愧是君台主,吹起牛来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音落屋里便传出了热闹的欢笑声,如初夏明媚的阳光,暖意满室。
*
送走了月九龄与顾墨玧,君子笺脸上仅剩的笑意敛去,转身径直打开了隔壁的房门,走了进去。
房里一坐一站两个男人,在他推门而入时都投来了视线。
向来平易近人的君台主此刻浑身透着疏离,语气不善地问坐着的男人:
“阁下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男人并未因他无礼的对待不悦,镇定自若地开口:
“君台主何必明知故问。”
君子笺抿了抿嘴唇却没接话,男人便继续说:
“我看君台主对九龄郡主是真心实意,甘愿就此拱手让人?”
男人的语气教人厌恶,君子笺毫不掩饰,冷眼相待,“她既不是物品也并非我所属,谈何让人?”
说着他不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直接下逐客令:
“阁下若还要再说之前的事,恕在下无能为力,不必再浪费口舌了。”
男人抬手阻止了身后要开口怒斥的随从,起身掸了掸袖口,也不打算再逗留。
只是在与君子笺擦肩时停了一下,用只有两人听到的音量,提醒道:
“君台主可别忘了自己的职责,还有故人之约。”
【作者有话说】
君台主实惨。有点晚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