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落,花园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春风拂过肌肤时能带起一阵鸡皮疙瘩,此起彼伏,反复不绝。
好一会儿孟万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何......何出此言啊?”
月九龄抬眸看着不愿相信事实的孟万里,面沉如水地开口:
“孟大人还记得发现李小姐尸首时她脸上的模样吗?”
孟万里点点头,脑子里已经回想起当初在河边发现李盼的情形,下意识地描述了出来:
“记得啊,面目全非,死不瞑目......”
月九龄打断了他,“你再看六小姐的脸,和李小姐有何不同?”
孟万里顿了一下,然后硬着头皮去看那本该娴静美好的面容此时变得面目可憎,强忍着不适地问道:
“眼睛是闭着的?”
月九龄并没有出声,而是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用食指和拇指撑开了秦菁菁那流了两行血的眼睛。
秦二夫人看到红白交加的瞬间惊呼一声,两眼一翻整个人往后栽了下去。
秦昌眼疾手快地环住了她的腰不至于倒地,随即招来没有吐得七荤八素的下人,扶秦二夫人回院里看大夫。
别说身居内院的妇人与奴仆从未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就连征战沙场的秦恒见了秦菁菁这副模样,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孟万里见过的尸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此时乍一看到秦菁菁那被撑开的双眼时,也是吓了一跳,随即移开视线,不确定地问月九龄:
“她的眼珠子......”
月九龄将他没能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眼珠被捣烂了。”随即松开手,让那早就辨不出眼白与瞳孔的眼睛合上。
孟万里没能把“凶手不止两次行凶”和“秦菁菁被戳烂的双眼”联系起来,于是虚心请教月九龄
“这能说明什么?”
月九龄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缓缓地说出她在给李盼尸检时的发现:
“我在给李小姐尸检的时候,发现她腹部伤口虽是一刀毙命,但凶器切入口和最深处的刀口不在同一水平面上,是凶手在捅进去的瞬间犹豫了一下所致。”
说到这,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将秦菁菁腹部被染红的衣料破开了点,让众人能将伤口看得更清晰,继续说:
“但六小姐的伤口没有出现这种现象,而且这次凶手下手的位置更加精准,这说明他的作案手法在不断升级!”
凶手在杀李盼时,明显是冲着她子宫里的胎儿,但在动手时踌躇了那一下,让刀尖偏离了胚胎半公分——这是月九龄刚刚在尚书府给李盼做深入尸检时发现的。
但是凶手在杀秦菁菁时是毫不犹豫,位置也是精准没有偏差,这不是偶然,是凶手有意识地改进和杀起人来越来越得心应手的原因。
如果凶手开始痴迷于在杀人过程中追求完美,那么他就极有可能再次作案,而且下一次行凶,他只会更加残忍,谨慎,不留痕迹......
在场的人目光都落在月九龄身上,似乎被她紧绷的心情所感染,也都提心吊胆,惶惶不安起来。
这时,秦国公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问月九龄:
“那你又如何判定李盼不是凶手杀死的第一个人?”
月九龄闻声回过神来,冷静地回道:
“因为除了冷血无情的杀手,但凡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在杀人时情绪都会有很大的波动,一般有两种情况,情绪失控或者临时反悔,然而我在李小姐的尸首上并发现看到凶手有这两种倾向。”
秦恒看着眼前的眸子深沉,声音却还是稚嫩的少女,不由反问:
“仅凭一具尸首,你就能知道凶手当时在想什么?”
虽说他没有先入为主的习惯,但是一想到皇城里关于首辅嫡女的传闻,他就不得不想起月九龄与顾墨玧的婚约,忍不住想看看这个少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月九龄敏感地感受到来自秦恒的敌意——虽然他隐藏得很好,但她还是察觉出来。
虽然她不知道秦恒为何会对初次见面的自己有意见,但她一向对事不对人,不卑不亢地回道:
“人死虽不能复生,但我一直相信每个人在临死的那一刻,一定有很多想说却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尸首就是他们留给活人最后的遗言,尤其遭到是无妄之灾的死者,而法......”
月九龄习惯性地想说“法医”,不过在说漏嘴之前改了口,“仵作的职责,就是替他们传达遗言,还原真相,让他们安息瞑目。”
她说这番话时,露出面纱的桃花眸炯炯有神,声音淡淡却透着力量,不仅让秦恒,更是让在场所有人莫名地,就对这个传闻中又丑又废物的首辅嫡女刮目相看。
秦恒率先反应过来,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月三小姐还真是语出惊人啊。”
月九龄笑而不语,只是微微欠身,表示不敢当。
秦恒行伍出身,本就比别人敏锐,当然嗅出了这两起凶杀案背后的不同寻常的味道,于是当机立断地用一家之主的身份做决定:
“既然如此,二弟也先别忙着张罗菁菁的后事,先把菁菁抬到祠堂存放,派人看守,尽量配合京兆府调查,孟大人觉得如何?”
孟万里自然没意见。
于是下人在秦昌的指令下,给秦菁菁蒙上白布,想要将尸首抬走时,月九龄突然出声阻止:
“慢着!”
随即她指了指秦菁菁腰间的香包问:
“我能带走这个吗?”
她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解释:
“如果我没看错,香包上沾到的灰烬和李小姐伤口的灰烬应该是同一种。”
秦恒点头,下人便将香包接下来递给月九龄。
尸首被抬走,孟万里和月九龄便告别了秦恒等人,随着引路的下人往门口方向走。
孟万里再次苦着脸感叹,“这叫什么事儿啊!”
没有得到回应,孟万里便扭头看了一眼——月九龄此时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香包,那眼神就好像从来没见过香包似的,内心有些不满,但一想到她可能是在想案子,最后还是住了嘴。
到了门口,孟万里站住对她说:
“月三小姐,今日麻烦你了,我让人送你回府吧。”
月九龄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不过在上马车之前,她还是提醒了一句:
“孟大人可以把调查的重点放在死者是‘未婚怀孕少女’这个条件上,找到其他受害者或许能得到更多线索,也能尽快破案。”
孟万里一顿,明白了月九龄话里的深意,点头与她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