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垣脸色有些苍白,抓着门框的手现着青筋。许久,他才反应过来许凉在说什么,无声地点了点头。
许凉听过宁嘉柔对赵垣的评价,作为养父,却把自己的儿子逼到绝境。但他到底对宁嘉谦有养育之恩,在他再婚之前,他是个合格父亲;再婚之后,是为人父的人渣。
但凭着宁嘉谦的性子,许凉知道,他不会对赵垣有怨。
所以她说:“明天他就要动手术了,进去见他一面吧”
☆、279.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万更)
赵垣进了病房,许久没见,宁嘉谦似乎还是他成人之后,来探望自己时的样子。清俊的面容,淡雅的气质,还有一双闭着的眼睛里面含着的与世无争。
宁嘉谦的手放在身体两侧,赵垣想去碰一碰,但手伸出去之后,却落在白色的被单上。
他想自己再婚之后,却一直没有孩子,是不是上天对自己的惩罚。罚自己曾经放弃了这样好的一个孩子。
如果当年没有逼着嘉谦做那么残忍的决定,是不是如今一切都会是新的面貌。
赵垣在一片哽咽声中沉默,接着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了。
他满心装着愧疚,痛惜,还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恐惧。
许凉站在一旁看着这个一向沉稳的中年男人泣不成声,她很能理解赵垣的心情,因为都对宁嘉谦怀着自责。
到现在这个地步,除了等待,接受结果,好像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
到了晚上,所有人都聚齐了聊天,畅谈以前和宁嘉谦一起时发生的趣事。
每个人眼睛里都闪动着泪光,但都笑着。他们不想把这一晚当做悲情的告别仪式。
许凉和宁嘉谦以前的关系最为密切,她说了很多。
“我还记得那时候刚到这座城市,搬到嘉谦的公寓去。他帮我把一切都收拾好,就要急着去上班。那时候我把自己的多肉植物种子一起拿过去了,可他家里没有花盆啊。我就在桌上看见几只碗,抖机灵把种子和土放到碗里去。嘉谦上了班回来,看见之后很无语,说那是他专门为我准备的餐具”
病房里笑声一片。
有护士和病人在门口探头探脑,明明是个九死一生的人,病房里怎么会这么热闹呢?
中途许凉想着太晚了,该给叶轻蕴打个电话报备一声,便出了往病房门口走去。
打开门,走出去,她才发现有个颀长身影靠在一旁的墙壁上。
她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儿?”
叶轻蕴脸色不太好,“我看你很晚了都没回家,便过来看看”
他本不该上来的,现在仍然后悔。不在这儿,也就不会听到那么多关于她和宁嘉谦的事。
不难相见,他们曾经有多相爱。
一想到这个,叶轻蕴全身嫉妒地作痛。
在美国的时候,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回过家。
还记得有一年冬天,回家过年。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许凉了。所有关于她的消息,都是从夏清江嘴里露出来的。
他到了家里顶层的阁楼,那里最高,从窗户口可以看得很远,甚至是大门外的景象。
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自己期待的身影出现。他点了一根香烟,袅绕的白烟笼罩在眼前,就在这朦胧当中,他看见两道身影从远处朝许家的方向走。
许凉穿着米色的大衣,好像比以前看着更高了一些。她身边的男子身材修长,有些清瘦,太远,看不清他的容貌,可想必是很清秀俊朗的男人。
叶轻蕴吸进去的那口烟忘了要吐出来,慢慢地,它好像在嘴里渐渐凝结,成为实心的毒药。咽下去,五脏六腑都痛。
他永远忘不了那种有人用刀在心口凌迟自己的滋味。
就在刚才,在医院的走廊上,他听着许凉的欢声笑语,那感觉又从身体深处萌发,于周身横行。
许凉看他默不作声,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叶轻蕴在心里深深吐纳,最后抿唇道:“没事,现在可以回家了吗?”
许凉迟疑一会儿,道:“那我进去跟他们说一声”
他点了点头。
重新进了病房,说自己明天会早些过来,跟众人道了别,她出来了,手里拿着自己的包。
“走吧”,叶轻蕴率先迈步,看了她微红的眼袋,就知道这是哭过了。心里异常复杂,但又不想让她看出来,便掩饰着故作轻松地说,“明天,有多少把握?”
她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医生说照他的情况,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可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状况,出现的可能更大一些”
许凉的声音越来越细弱。
叶轻蕴拉着她的手,说:“大家都尽力了,你也是”
是这样吗?许凉心里却没有轻松多少。如果宁嘉谦没有出车祸,听见自己自己结婚的消息,又会多久才能开始没有她的人生呢?
所以她才会觉得,是自己给他造成了不幸。
夫妻两个各有心事,一路沉默地回到家。
他们同时忘了还有吃晚饭这件事,叶轻蕴上楼去洗澡,许凉则独自坐在明亮的课客厅里,一动不动,凝固成了一尊雕塑。
许凉在楼下发了很久的呆,才恍惚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只见叶轻蕴站在楼上,对她说,“时间不早了,快睡觉吧”
她现在才想起还要睡觉,起身发现自己骨头已经坐得快僵掉了。
上楼之后,进了浴室洗澡,打开水才发现自己忘了拿换洗的衣服。她赶紧把水关掉,围了一张浴巾,出去。
叶轻蕴看着她急匆匆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许凉的回答明显慢一拍,“哦,东西忘拿了”
叶轻蕴目送她的身影重新进了浴室,皱了皱眉头:明天才开始动手术,她便心不在焉;如果宁嘉谦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吗?
他忽然有些生气,还有一些恐慌——如果宁嘉谦真的醒过来了,那么自己和许凉之间,又会添多少障碍呢?
叶轻蕴默默地上床,背着浴室门的方向躺下。
许凉满心的紧张,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安和异样,上床之后关了灯,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睁着眼睛等着漆黑的天花板,又不敢翻身吵醒他。
等到半夜,仍旧毫无睡意。羊都数了很多只,但仍拯救不了她的失眠。
同时她发现自己头很晕,全身都僵掉了。
许凉坐了起来,轻手轻脚穿鞋下床,尽量不制造声响地出了房门,到以前自己住的那间房内躺下。
终于可以送一送筋骨,她舒了一口气。
整个晚上,许凉睡眠少得可怜。大概总共也只有那么一两个小时是睡着了的。
她听见门外有人好像在叫自己,但怎么样都睁不开眼睛,也不能回答,像陷入梦魇一般。
最后叶轻蕴才在这间房里找到她。
此时天还没有完全亮,他在一片蒙昧光影中看见她蜷缩在床上,他心里忽然有些无力。
因为自己不仅不能帮她解除这个困境,还有阻止她去自我救赎的冲动。
等许凉醒过来,天色已经大亮。她头晕目眩从床上坐起来,恍惚记起来,好像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可是头真的很疼,太阳穴那处有根神经突突地跳着,痛得胃里翻涌,有想吐的感觉。
她忽地睁大眼睛,想起今天是宁嘉谦动手术的日子。赶紧掀被下床,回到卧室里洗漱换衣服。
这过程中,她时不时空出一只手来按住太阳穴。
等许凉跑到楼梯口,因为头痛难当,昨晚又没吃饭的缘故,脚下一软,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等叶轻蕴跑过来查看已经迟了,她倒在地上,身上有很多伤口。
可身上的痛都比不上心里的那份着急,许凉试图爬起来,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天花板在头顶上打转。
叶轻蕴跑过去,将她抱起来,心疼得要命,看她处在昏迷边缘,连忙唤道,“阿凉!阿凉!”
许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哪里都疼,疼得痉挛。
叶轻蕴抱着她大步往门口,这时候她终于攒了些力气,虚弱道:“送我去祈安医院”
他愣了一下,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你自己都成现在这样了,还去医院做什么?”
“我要……我要看着他进手术室”
叶轻蕴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怒不可遏地说:“他对你真就那么重要,比你自己的身体还重要?!”
许凉靠在她胸口,只觉得他刚刚的怒吼在自己耳边形成回音,嗡嗡作响。她强打起精神,说:“如果今天手术没能成功,去送送他,就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事了”
叶轻蕴顿住脚步,看着怀里伤痕累累的她,忽然问道:“如果今天做手术的人是我,你也会尽心到这种份上么?”
全身的痛楚让许凉听觉有些失真,她皱了皱秀气的眉头,问道:“你说什么?”
他抿唇不语,片刻后说:“没事”
最后叶轻蕴还是遂了许凉的心愿,将她送到祈安医院去。
他将许凉送到宁嘉谦病房门口,没有和其他人照面,转身去了护士台,说:“宁嘉谦病房有位女士身上有伤,麻烦你们派个人过去帮她包扎一下伤口。我知道医院的规矩,等会儿我的助理会过来处理”
护士小周一抬眼就看到面前这道挺拔隽秀的身影,愣了两三秒才结结巴巴地应下,“好……好的”
叶轻蕴冲她微微颔了一下首,才转身离开。
小周叫住旁边正检查药品的另一位护士,好奇地问道:“刚刚那人,看着怎么那么眼熟?”
那位护士奇怪地看过去,“怎么了?”
小周摸着下巴寻思着,“怎么看怎么像那位叱咤风云的华闻总裁叶轻蕴”
护士立马直起脖子,四处寻找,“哪里?”
小周:“好像真的是他!天呐,我有一种受神明眷顾的幸福感”
护士垂头丧气,这幸福感当中没有自己的份。
上午十点,宁嘉谦被推进手术室。
池明宇换好手术服,快要进去之前,对满脸担忧的许凉点了点头,让她放心。
后来wells也和他的助手也进去了,室外“手术中”的灯光亮起来,所有人都揪着一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