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薛蟠歪嘴气道。
“柳湘莲啊,琏二爷既然肯让柳湘莲随行,让他来管教薛大爷,您说他同没同意您去?”
“啊,对啊!”薛蟠恍然大呼,直骂自己蠢笨,乐颠颠地跑回家去跟老娘和妹妹汇报好消息去。
殊不知薛姨妈此时正在荣府。薛姨妈晓得贾琏要南下,顺便送了许多实用之物譬如水囊,另还有外伤、补身等作用的诸多药材。
薛姨妈见过贾母,浅聊几句之后,生怕讨了嫌,自觉告退,去了王夫人处。
薛姨妈起初因王夫人过错,曾狠狠置气计较过。而今王夫人落得这般凄惨光景,也算是遭了大报应了,薛姨妈就是想对她气也气不来。毕竟是亲姐妹,京中王家人就只剩他们两个,不互相扶持着,难道还要记恨一辈子?
王夫人听说薛姨妈来了,呆呆木木的表情总算有了一丝松动,在丫鬟们的搀扶下见客。
薛姨妈见王夫人形容枯槁,面目犁黑,便忍不住鼻子发酸,心里头好一顿不是滋味。“大姐!”薛姨妈轻唤一声,亲自缠着王夫人落座。扶着她手臂的时候,只觉得轻飘飘的,像是袖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一样。
“你怎么落得而今这样子,瘦的脱相了。”薛姨妈垂泪握着王夫人的手。
那厢金钏、彩云等一块儿忧心地跟薛姨妈告状,说王夫人已经有近两个月不正经吃饭。
“大姐,你这是为什么?”
王夫人表情木然的被晃了晃,终在薛姨妈一再的哭问之下有所动容,落了眼泪。“我活着不如死了,他们早盼着我死了。”
“大姐,你何苦看不开,想想宝玉、元春,你就不该如此。”薛姨伤心道。
王夫人缓缓转头,红眼看着她:“元春早疏离了我,和我不是一条心。宝玉?老太太已经很久没让我见他了。唯一一次见面,还是前两天妹妹过生日的时候,却也没让我得机会和宝玉私下说话。那孩子似乎也怕我,见了我只畏畏缩缩行礼,并不亲厚。至于你姐夫,呵,我就不多说了,他早巴不得我死。”
“姐姐,千万别这么想。别怪妹妹说不中听的话,你要是真心为俩孩子好,他们能跟你离了心?以前做错的事,就是错了,也别不认。咱们坦坦荡荡的认了错,醒悟一番,认真改过,这才能得到别人的体谅。难不成你想让自己养下的一双儿女最后养到别人跟前去?就是为了他们,你也不能想不开。至于姐夫那里,我看他也就如此了,你只要再不出错,再别再老太太跟前讨嫌,就像个新媳妇儿似得乖巧,事事真心相待,我就不信人心是铁打的,你真的用真心诚意,定然会打动他们。只要讨好了老太太,你还怕姐夫什么,他只要不休你,能耐你何?”
薛姨妈这番话令王夫人呆滞了片刻,但她终究是接受不了,哭着冷笑两通,却也没说什么要改要努力的话。
薛姨妈有些失望,不过她也不能指望已经死心多时如行尸走肉般的姐姐突然变好。一切慢慢来,或许会好。遥想当年的她,办事响快爽利,风光无限,荣府上下除了享福不怎么管事儿的老太太外,就是她一个人说得算。那时的大姐叫她艳羡不已,而今却……
薛姨妈在叹气,终究是无奈地摇摇头,去了。
人一走,便有丫鬟从王夫人院里出溜到贾母跟前汇报状况。
贾母见王氏这回是真老实了,忙唤来贾琏说明。要说她不心疼二房那是假话,就算他们再混账再不争气,那也是她的二儿子儿媳啊。
贾琏听贾母上天入地用尽词汇形容了一大通,只一句回应:“老实了正好。”
贾母见他此状,有点灰心。“罢了罢了,你明儿个要走,这件事等你回来再说。快去快回,我们一家老小都盼着你早归,可别错过了你大姐秋天的婚事。”
贾琏一一应了,回去后便关心了下黛玉的情况,得知黛玉在静芯有理有据的劝说下好了很多,便不再过问,和静芯温馨的唠起家常来。他嘱咐这,嘱咐那,还说了很多贴心的话,倒差点把静芯的耳朵说出茧子来。
静芯还是头一次听贾琏说这么多话,有些感动,忍不住调笑他。当然,代价是惨重的,第二天她差点没起来床送贾琏。
因倪元魁今秋和元春要筹备婚事,贾琏便没让他去,工部另出人随行。不过一早儿,倪元魁就赶来送行,还和荣府的各位长辈见过。礼郡王也来了,狠劲儿唠叨许多句,才放走了他的好女婿。
贾琏此行为求快,几乎是轻装上阵,除了必要地行李,其余都没戴。路线是早设计好的,带上公文,和一些碎银和轻便的银票,一路上经过各州府、驿站,自有补给。
一行人到了城门口,贾琏见到衣着一袭象牙白的柳湘莲跑来,腰间还带了佩剑。
贾琏笑笑,招手示意随行小厮前来一匹马来,正式给柳湘莲准备的。柳湘莲挂好行礼,便笑着冲贾琏拱手,“今后请侯爷多照应,柳某定当竭尽全力完成任务。”
“看住他就成了。”贾琏随手指向一直在拉低存在感的薛蟠,便带头策马而去。接着就是一群侍卫小厮跟着。倒叫柳湘莲和正在自己心里叫苦的薛蟠垫了后。
“我跟你说啊,琏二哥是叫你来保护我的,不准你欺负我。”薛蟠手举着鞭子,咋呼地瞪柳湘莲。
柳湘莲不屑一笑,自不理他,策马跟了上去。薛蟠就在他身后吱哇乱喊“慢点”。
出城门往南走,快晌午的时候,就要到了渔溪县。
贾琏突然放缓了速度。
兴儿高兴地跟贾琏介绍渔溪县的特产,“这地方独产一种青溪鱼,就活在山涧洞泉之中,肉质鲜嫩,无泥腥味,味道极好。爷,咱们一会儿去吃饭,就尝尝这一味?”
众人听了,都望过来。
贾琏素来不拒美食,点点头。“行,吃好才有力气继续上路。”
薛蟠忙凑过来表示,“我请客!”
大家起哄起来。
薛蟠得意地望向贾琏,本意求夸赞,却发现他一直盯着右前方,全神关注。
薛蟠也跟着望过去,就是一片绿油油的田地,没什么出奇。不过地里种得什么他不太清楚,有半人多高,每一株长着大片的绿叶子,一棵挨着一棵。
贾琏夹着马肚子,骑着走到那片地附近,下了马。兴儿忙跟上,牵住了贾琏的马。等薛蟠也下马的时候,再见贾琏已经走进了田里。随行的人们都跟着过来,下马望着贾琏的方向不明所以。虽然大家不甚清楚,但对于贾琏‘一见庄稼就不认人’的个性早有耳闻,所以还都不算太惊讶。
兴儿却一眼认出这片地种的是什么,打眼望去,这一大片地一直延伸到原处的山边,大概足有百余亩。
“烟田?爷,除了我们,竟还有人种这个。”兴儿讶异的嘟囔着。
贾琏在地垄沟里走走停停,不时地托着烟叶看,然后继续往里走,大概走了三十丈远。兴儿、薛蟠和柳湘莲等不放心,因怕扰了他的思虑,就他们三人跟了去。
柳湘莲头一次碰见这样当官的,也第一次见识有人会对着一片叶子发痴。很好奇地先凑上前,跟着看。
贾琏手里捧着的那片子叶子颜色黄绿相间,上面与有褐色的斑点。
柳湘莲见贾琏放下了,又横着走,接连看了几株,都是有刚才状况的。柳湘莲特意瞧了瞧别的,有的叶子上长,有的就没长。所以贾侯爷看得是这上面的斑,为什么?
兴儿跟久了贾琏,略猜到一二,“这些烟叶是病了?”
贾琏点头。
柳湘莲恍然大悟,忙问是什么病。
薛蟠抢答:“还能什么病,就这种叶子上长斑点的病呗。谁都知道,这烟是用叶子来抽的,叶子坏了,抽什么?不过我可不吸这玩意儿。”薛蟠想表示一下自己也有好品质,不过却没人搭理他。
“这是坏死斑,瞧下部分这些老叶子,情况更甚。”贾琏从容地解释道。
柳湘莲点点头,跟着看过去,果然见长在下面的叶子已经皱缩扭曲了,情况更严重。
贾琏又往深走了走,转而唤人道:“兴儿,你去打听一下这片烟田是谁家的,另外领几个了解情况的农民来,我有话要问。”
兴儿得令,这就跑着出去。
柳湘莲继续好奇的询问,“病是怎么得的?整片田都毁了?”
“起始侵染源还需调查才能确定。这种花叶病是靠汁液传播的,病株和好株之间只要产生汁液接触,不管是人触摸,还是虫子啃咬,都可以传染。如果是土中带毒,侵染范围就更广更严重。”贾琏解释道。
柳湘莲恍然所悟的点点头,发现自己跟着贾侯爷竟然能学到这么有用的知识,顿时觉得自己做的事十分有用起来,对贾琏心生崇拜。同时心里也合计着:难不得那个呆傻霸王薛蟠谁都不服,唯独服他,这位贾侯爷做起事儿来真跟神君一样,全身带着光,叫人觉得跟着他身边也能沾到仙光。
不多时,兴儿和两名工部年轻的官员就引来五名农民过来,都是有些年纪的当地的老农户,种田有经验,经历过事儿的。
兴儿表情有点怪,急急地冲贾琏汇报:“爷,这些人都是庄子上的佃户,这田他们种了几十年了,去年易换了主人。新主子据说为人很好,今春带着他们种了新品种,就是这些烟了。而他们口中所述的这位新主子,正是……是荣国府的贾侯爷!”
贾琏有些惊讶,渐渐眯起了眼睛。荣府的田产没有一处逃过他的眼睛,他可不记得他在这地方还有田。
“二哥,原来这是你的地?”薛蟠傻乎乎道。
几名佃户本就听说是官老爷调查,紧张的不行。忽听说这位就是荣国府的贾侯爷,堂堂的尚书大人,都激动起来,个个全跪下了,给他们新主子见礼。
第93章 按路线走访
兴儿忙对薛蟠解释道:“这不是二爷的田。”
几名跪地的农民都傻了眼。
兴儿看眼自家主人,上前代为询问:“你们几个可亲眼见过荣府的贾侯爷?”
几名农民忙摇头,“侯爷那样高贵的人物我们这等贱民哪配见,平常传话的只是个管事,姓崔。就是他叫我们改种烟的。我们一听新主子是荣府贾侯爷,在我们庄户人家里头大名鼎鼎谁人不知,跟着他干准没错。况且我们村上也有见世面的打听过,贾侯爷的确在他小康庄种了烟草。”
兴儿再细问他们可知这崔管事真名,俱是摇头。都只当他出自荣国府的管事,没人敢造次去问他真正的姓名,至于他身上的其它信息都没人知道,除了运种子的时候带着十几个人来一趟,其他时间从来都是一人来一人去。
“二爷,看来这个姓崔的人行事很谨慎。”
贾琏也觉得如此,很明显对方有意防着什么,或许就是怕他事后查到什么,故而做事如此谨慎。这烟田的种植也显而易见了,就是学他。
就是不知这整片烟田染了花叶病,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如果无意,那这人的作为倒和王夫人的当年有点像,属于画虎不成反类犬那类。但如果是故意,问题就严重了。他种植烟叶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给庄稼驱虫,到时候难免会撒到田地各处。烟草花叶病毒在干燥病组织内可存活三十年以上,若是将来这人也会学他,将这些烟叶用于田间驱虫,那基本上这些生病的烟叶碎片撒在哪儿,哪儿就有病毒存在,从此便一直有让植物感染的危险。
“二哥,看来是有人借着您的名儿做坏事了。”薛蟠大咧咧道。
贾琏瞥他一眼,多亏他‘帮忙’,现在身份现出来,他还要做保密处理。
贾琏将害病的烟叶现给他们瞧,再问:“以前可出现过类似这样的情况?不局限在这种,其它什么都算。”
五人一同肯定地摇头。
“这片病株一定要拔出。”贾琏望着那片烟田琢磨,“好的也不能留,一律根除了。”
“是!”兴儿立刻吩咐人回荣府叫人,被贾琏阻止了。他附耳对两名侍卫嘀咕几句,命他就照此去办。“千万不要摸完那些斑病的苗子,再去碰好的,会传染,完事儿都用硫磺皂洗干净手。快去叫人吧,务必要掩人耳目,回头我在渔溪县等你们”。
侍卫点点头。
贾琏转而对那两个捎话的侍卫再嘱咐:“记住,一定要嘱咐那两位大人给我留活口,等到我回来。”
俩侍卫应承,立刻骑马去了。
几个农民们一听说要拔苗,激动地跪地,“大人,那这片田就毁了?草民们……们那——”
“侯爷自会安排你们,不然这有病的东西留着也没用,趁现在早拔掉,还能种一茬土豆。”兴儿拦话,提示他们道。
贾琏打发兴儿给那些农民每人一些封口费,对他们来说不算少,但也不能多。钱多了,他们个个花钱大手大脚,反会引人注意怀疑。这件事既然对方那般谨慎,贾琏自然也要谨慎处理。他压上了自己的身份,再加上钱财补偿,恩威并重,让这五人务必缄口不谈今日之事。“回去后,不要想着该如何交代处理其他人,装不知道就是了。等我把人抓到了,自会将补偿送到其他人手里。”
五位农民知道他们受骗上当的时候,都十分气愤。他们虽然是佃户,地是租人家的种,但叫了租之后剩下的粮他们是要过自己日子的。所以这一块田种什么,好坏如何,都是关系着他们一年的口粮,非常重要。如果不是有贾侯爷的大命,还有荣国府作保,谁会愿意答应尝试这种新东西?太冒险了。
“侯爷您请放心,这也是我们自个儿的事儿,我们必定照您的吩咐,这事儿岁都不说,就是亲娘老子问儿一样不说。今日是草民们得幸,碰见您帮忙决绝这事儿了,不然闹到秋天,他人没了影,我们可怎么活儿啊!这烟叶子又不能当饭吃!”几个人见贾琏如此善待他们,十分感恩,忙跪地磕头致谢。
“不说与外人是一点,你们五个没事儿的时候也不许私下谈论。村子里各家熟络,人来人往,难保隔墙有耳。”
几个人都记下了。
贾琏叫来一小厮,让他先以五人之一的亲戚身份住进那村子里,等那个崔管事出现。
“只怕他没几日就会过来,瞧见这片田变了样,必定会大动肝火,找你们算账。那时候,你们五个需合力配合暂且敷衍他,不管他发什么脾气,只装糊涂说不知道就成,我派的人随后就会将他处置。”
五位农户又是一顿痛哭流涕外加抱怨,贾琏不太善于应付眼泪,让兴儿去劝这五人。兴儿照着自家二爷的嘱咐又重新叮嘱了他们一边,连哄带吓的,敲打他们一定要注意,这才将这五人送走。
于是,众人都各自上马,继续朝渔溪县去。
在场的人除贾琏外,都以为这件事的严重性在于‘有人冒充贾侯爷’。柳湘莲也如此,很是义愤填膺的提着手里的剑,骂那个姓崔的胆大妄为,要替贾琏出气。兴儿也跟着附和,吵吵骂骂,到最后竟然都乐呵上了。
贾琏笑了笑,便陷入沉思,没多说什么。如果这件事真如大家所以为的那样简单,倒还好。就怕是所猜想的第二种“故意的”可能,那策划这件事的人就太可怕了。首先这人有头脑,猜出来或者调查出他种植这些烟叶的目的,其次他如果知道这种病具有传染性,故意为之。那他冒充他种植烟坑一庄子的佃户都算是小事了,若将这些带病的烟叶以他的名义撒到其它的田里,污染上千亩罪良田,便是夺了人生存之道,续命的口粮,实属罪大恶极。
这些老农在这种地二十多年都没碰见花叶病,足以说明这地方原来没有这种病毒。因为地里的植株有好的有坏的,考虑到后期传染的问题,贾琏估测初侵染源应该是种子里掺了带病的。而在种植之前,种子没有进行例行消毒就进行播种,加上不卫生的触摸,以及地里一些虫类的接触啃咬,造成了一定传染的可能。
但愿这带病的种子只是偶然掺进去的,那人只是为了单纯种烟叶,而不是针对他。否则……以个人恩怨,置民生于不顾的人,他绝对绝对不会原谅。这个‘玩笑’开得太大,判了死罪不足惜。
到了渔溪县,因路上的突发事件,贾琏决定在此暂住宿一夜。黄昏前,派去的那俩侍卫回来了,捎话给贾琏说,蒋子宁已经派人将那片地铲除,另撒了石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