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连宽万万没想到,半炷香不到,天子自己把事办了。他不敢耽搁,拎着小太监退了出去。
半晌,回来复命:“禀陛下,那刁奴说他是大殿下的人,他们还有同伙,散落在宫中各处。”
周遭的气息停了一瞬,静得落针可闻。殊丽斜睨陈述白一眼,见他表情寡淡,没有起伏,暗想他并不相信。
陈述白站在窗前,用一根翎羽逗弄着鸟架上的巴哥,“所以,皇兄的疯病是装的?溪儿一进宫,他就要杀朕,是想让自己的骨肉给朕陪葬?”
冯连宽吭哧瘪肚了会儿,“老奴也不是很相信那刁奴的话,或许他是在嫁祸大殿下,也或许是在掩人耳目。”
“那就再去查!”
“诺......”
等冯连宽离开,殊丽手捧茶盏走到陈述白身侧,“陛下润润喉。”
陈述白盯着茶盏,忽而抬手,将茶盏掷在地上,“反了!”
茶盏碎裂,茶汤迸溅在男人昂贵的龙袍上。
殊丽赶忙蹲下收拾,却在手指即将碰到碎片时,被男人猛地拽住。
“别伤了手,让别人收拾。”
话音一出,两人同时愣住,殊丽凝着陈述白那双狭长的瞳眸,不懂他为何又来关心她,明明那会儿还嫌弃她嫌弃的要命。
陈述白默了下,松开她直起腰,烦闷感更为浓重,他怎会做出下意识去关心她的举动,实在匪夷所思。最近诸事缠身,想是累昏了头。
“你先退下,今晚无需守夜。”
殊丽应了一声,让人进去收拾茶盏,自己回了尚衣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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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在竹编的窄床上,殊丽枕着一只手臂,漫不经心地瞧着窗外摇曳的灯影。
宫中到处潜藏杀机,还要熬上八个年头才能彻底脱离,在这期间,她需处处提防,谨小慎微才是。
可天不遂人愿,眼下就有人勒住了她的命门。
“别动,不许出声。”
不算醇厚的嗓音炸开在耳畔,殊丽觳觫一下,绷紧了背脊。
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她的侧颈,带着森森寒光。
是刺客?逃窜时躲进了尚衣监?听声音像是个太监。
敢行刺圣驾的太监......
来不及多想,殊丽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好汉手下留情,有什么事都好说。”
那人收了匕首,单手扼住她的脖子,“我需要一件衣袍,给我储衣间的钥匙。”
殊丽指了指不远处的亮格柜,“钥匙在那里面。”
话落,她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旋即视线一暗,她被那人蒙住了眼睛,“我带你过去,莫要耍花样!”
殊丽算是明白了此人的意图,无非是身着夜行衣无法在宫里随意走动,便溜进尚衣监“盗”一身便装。
打开柜门,殊丽伸手摸到一排钥匙串,默念了几个数后,捏住其中一把,递了出去。
那人接过钥匙,抬手一劈,将殊丽劈晕在地,提步奔向储衣间。
储衣间与耳房连通,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殊丽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揉了揉发疼的脖颈。
她没有喊人捉拿刺客,而是假意昏迷,力求保命。在不清楚对方身份的情况下,她可不想惹麻烦,放此人离开,也是一种自保。
“砰”的一声,一串钥匙被砸在地上,殊丽假装挺尸,听着脚步声渐去,才慢吞吞坐起身,解开了蒙眼的布条,捻了捻指腹。
被挟持那会儿,她无意中摸到刺客来时穿的粗麻衣服,那粗麻的手感,与前些日子木桃抱来的布匹极为相像。
因长期接触布料、针线,她对此极为敏锐,立马找到之前剩下的粗麻边角料,反复确认手感后,心中有了答案。
那刺客是西厂的太监!
若是这样,他背后的主子很可能是......孙总管。若真是孙总管,那他们背后的真正金主又会是谁?
殊丽敛眉,不管是谁,她都能借机报复那个老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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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柳暗花遮,陈述白梦见自己身处平芜之中,跨马追逐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跑得极快,脚踝上戴着一对金铃铛,在黑夜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是殊丽!
没顾及那么多,他纵马追去,将逃跑的小女人拦腰抱起,按坐在身前马鞍上。
殊丽剧烈挣扎起来,拼尽力气,彻底掀开伪装,没了平日里的乖顺。
他不懂她为何逃跑,却极为不喜她的排斥,大手扣住她颌骨,抬高她的脸,让那娇美的容颜浸润在月光中,“跑什么?”
冰冷的声音,带着压抑已久的深哑,哑得连自己都诧异。
殊丽扭动腰肢,试图脱离他的桎梏,“放开我,不要碰我。”
她语气很急,将对他的厌恶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
被人嫌弃是件很恼火的事,尤其是被这个女人嫌弃。他披甲纵马,不是上阵杀敌,而是来追她,还被嫌弃厌恶?
可笑,荒唐。
他再次抬高她的脸,让她背靠着自己的铠甲。
意境浑浑噩噩,不见曙光,他彻底沉浸入暗黑,附在她耳边问道:“朕在问你为何要跑,怎么不回答?”
殊丽挣不开,语气却异常坚定:“我年岁到了,要出宫。”
宫人年满二十五,需致仕离宫,可殊丽才十七,离出宫的日子还早。
“跟朕回去。”
他跨下骏马,将胡乱挣扎的女人扛上肩头,大步流星地朝宫门走去。
可四下荒芜,哪里有宫门。这是什么地方?
不等他多想,耳边传来一道痛意,他被殊丽咬了一口。
胆子变大了。
薄唇溢出冷笑,他弯腰将人放在地上,见她又要跑开,伸手拽住她手腕,硬生生将人拉回自己面前,说出了潜藏已久的心里话,“想出宫,朕同意了吗?”
从传她御前承伺那天起,他就没想过放她离开。
殊丽怒目而视,“你卑鄙!”
敢骂他,胆子越来越大了,可这样鲜活的殊丽,反倒激起他的征服欲。
他揽住她那不盈一握的细腰,将人搂进怀里,连拖带拽地朝前走,“跟朕回宫。”
“你到底想要什么?”殊丽厉声质问,染了哭腔。
印象里,殊丽从未哭过,怎么忽然变得这么脆弱?他怔忪一晌,竟见她松了宝髻,松垮着外衫靠过来。
“是想要我吗?我给你,你放过我。”
说着,她踮起脚,凑近他的唇。
他猛地别开脸,唇角触碰到一抹软柔,带着体温和胭脂的香气。
她涂抹了口脂,妖调艳丽,跟平时素净打扮的她相去甚远。
这样的殊丽,是他不熟悉的,甚至掌握不住,似幻化为人形的花妖,学会了勾缠人心。
可他从不会让人牵着鼻子走!
抬手捧起殊丽的脸,用手背擦拭她唇上的口脂,直到露出唇的本来颜色才罢手。
殊丽唇角染了口脂,有些狼狈,却不减瑰色。
心口狂跳起来,并不舒服,可他这会儿没有在意不适感,一直盯着殊丽的脸,虚无、梦幻、不够真实。
大手忽地扼住女子的后颈,迫使她扬起头,高大的身躯倾覆而下,再无克制,攥住了那红艳欲滴的唇。
辗转碾磨。
女子没有挣扎,垂下了手。
他吻得毫无章法,不知如何能纾解内心的翳气。
燃着沉香的燕寝内,御猫窝在枕头旁,顶着锃亮的猫眼,盯着龙床上发出细碎声音的天子,张大猫嘴打个哈欠,继续用他的耳垂磨牙。
陈述白被扰醒,抬手挡了一下,将御猫推下了床,随即皱眉坐起身,看着空荡荡的寝殿,逐渐清醒过来。
是梦。
咬他耳朵的家伙是一只猫,而他在梦里失态了......
一股恼意蹿了上来,他起身披上外衫,学着殊丽的动作将它摁住,看它一边亮出尖利的爪子,一边喵喵叫,不禁好笑,这是服还是没服?
“来人。”
一名小太监跑进来,“小奴在。”
“将殊丽带来。”
“诺。”
陈述白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本奏折翻看,一晃过了小半个时辰。
一杯温水送至桌前,他抬起眼帘,见莹莹灯火中,女子穿着茉白色齐胸长裙,胸口系着天蓝色的裙带,就那么俏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与梦中的女子差别很大。
深邃的凤眸微眯,他靠在椅背上,看着殊丽双手叠于身前,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已经歇下了?”
殊丽莞尔,“奴婢习惯晚睡。”
她语调轻柔,似能沉静人的灵魂。
这女子三更半夜没有更换宫装,只着了一件寻常女儿家的衣裙,想必是见到小太监就跟着过来了,没有刻意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