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认真听课, 匡清名也没有。
他掏出一张纸来写写画画, 趁讲课的王师不注意递给元天空看。
元天空问:“这什么啊?”
“我今晚的逃亡路线。”匡清名说,“趁爷爷不在, 我必须走, 这几天经过我的摸点探查, 发现灵师进出都会使用灵力牌, 只要有灵力牌就可以打开混沌界的空间锁。”
他用手挡着嘴巴, 轻声说:“住咱们院隔壁那个小灵师告诉我, 灵力牌不是每个人都有, 想出混沌界要去申请, 他还告诉了我放灵力牌的地方,这几天爷爷没派人盯我,我打算等半夜两点就去偷灵力牌,然后沿着这条路下山。”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条路线。
“怎么样?”匡清名征求元天空的意见,“是不是万无一失?”
元天空其实也看不太懂,随口赞叹:“很不错。”
“好兄弟。”匡清名揽住他的脖子,“陪我去偷灵力牌,送我最后一程?”
元天空很仗义地说:“当然!我不仅送你下山,还要把你送到目的地,现在世道男孩子一个人半夜出门很危险的,万一遇到龙膏烛那种变态,我还可以保护你。”
桃桃左耳朵听他们商量逃跑的事情,右耳朵听老师讲课,也不知道听了些什么,迷迷糊糊的。
晚上九点一到,王师准时醒来:“下课。”
桃桃要抱着书去找李鹤骨考核,他叫住桃桃:“鸣钟人说今晚不用带书。”
桃桃又把书放下,她走到匡清名面前:“加油啊。”
匡清名眨眼:“放心。”
桃桃走出房间,还能听见他们两个叽叽喳喳的声音。
元天空:“一会儿下山了要不要请你吃个宵夜?什么一根烤肠两个鸡蛋之类的,我哥上学那个年代都喜欢考前这样吃。”
“我谢谢你。”匡清名说,“我要是考一百分复试都进不了。”
桃桃一个人走在去李鹤骨院子的路上。
以往这条路虽然也是一个人走的,但不知为什么,今晚觉得格外孤独。
今夜没有下雪,但仍然很冷。
她身上穿的棉袄是关风与十几岁时的衣服,就这样还大着一圈,并不挡风。
李鹤骨的书房点着清灯一盏。
不知怎么好端端的天气突然就降温了。
桃桃冷得呼出了一口热气,站在门口敲门。
“进来。”李鹤骨的声音在门内响起。
桃桃推门进去,李鹤骨坐在书桌前。
桌面上原本的书和笔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躺着一本破旧不堪的书和一只彩色的铜笔。
说笔也不对,这东西桃桃曾经见过——在混沌冢的藏库里。
它当时被列置在藏库最里面的小架子上,桃桃记得很清楚,它是一件灵级法器。
桌上除了那本书和那只笔形的法器之外还有一盅汤。
桃桃看到它就头大,原本就拉耷着的脸更不开心了。
每日三餐都难吃要死就算了,来李鹤骨这里还避免不了一顿宵夜。
她坐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师祖,真的要喝吗?”
李鹤骨:“每夜如此,今夜当然也是。”
桃桃皱巴着眉:“可是又腥又苦,还有股酸味。”
李鹤骨笑了,他不知从哪变出了两颗方糖放进汤盅里:“这样就不苦了。”
这倒像极了小时候李三九哄桃桃喝药的样子,她也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在我眼中就连你师父都是孩子。”
看桃桃把灵物汤喝了,李鹤骨拿起桌上的那根铜笔:“今夜不考核你的功课,桃桃,把你的手臂拿出来。”
桃桃听话地脱掉外衣,挽上了衣袖:“您要做什么?”
李鹤骨指尖蓄起灵力,提笔落在她的上臂:“生死劫。”
生死劫桃桃听关风与说过,她生日那晚李三九正是凭借生死劫才从毒酒的作用下起死回生。
据说生死劫是神明创造的印术,历代鸣钟人都要种上。
当年李三九差点做了鸣钟人,所以他身上也有。
生死劫可抵一次生劫,一次死劫,被种上这种印术相当于比别人多出一条命来,是一种十分强大的术法。
桃桃没想到李鹤骨今晚是为她种生死劫的:“这么快?”
“最近总是心神不宁,人老了就会胡思乱想,早点为你种上生死劫,我也安心。”李鹤骨说,“那本书也是你给你的,看看吧。”
桃桃拿过那本书,封皮破损得不像样子,上面却一个字都没写。
“这是什么?”
“担山印的元素书。”李鹤骨说,“既然你拥有了神圣净化属性,那么元素书当然应该给你。”
那天桃桃在藏库里没有找到的元素书果然是被李鹤骨另外收起来了。
也对,其他元素书虽珍贵,但不会对强行吸收者产生致命的危险,神圣净化的元素书却会。
他收起来应该是怕被进入藏库之人误打误撞吸收了。
李鹤骨一笔点下,桃桃低沉着声音:“师祖,神圣净化是他给我的。”
“我知道。”
“我让他走了。”
李鹤骨笔下没有丝毫停顿:“为什么?”
尽管和他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但桃桃却很喜欢和李鹤骨说话。
如果说她和李三九是父女,那李鹤骨真的像爷爷一般慈祥,在他面前,好像什么都能说出口。
“他毕竟是鬼魂,明日救世盟灵师齐聚,他在混沌界不合适。”
“只是因为这个吗?”
“还有。”桃桃说,“您记得藏库墙上那副画吗?您说那是他和寂静之主。明天救世盟商讨的是对付寂静寮的事,他如果听见了……总之,他不能再待在我身边了,无论是因为什么。”
李鹤骨:“桃桃,我很欣慰,你已经开始从混沌冢的角度思考,已经将自己代入鸣钟人的角色了。”
桃桃问:“我让他离开了,您不会怪我吗?”
“你才是混沌冢将来的主人,在混沌界,你说了算。”李鹤骨说,“不过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他不会做出危害混沌冢的事,哪怕现在的他已经不认可当年的愿想了。”
“其实我让他离开还有别的原因……”桃桃低声说,“不过不重要了。”
她看着手臂上一点点成形的印记:“您真的认为我适合做鸣钟人吗?”
“同样的话怎么还要再问?”李鹤骨语气慈祥。
“只是觉得生死劫种在身上,担子一下重了。”桃桃说,“并不是逃避,只是觉得如果是阿与,一定会比我更加游刃有余。”
李鹤骨操纵着法器在桃桃手臂上横竖勾撇:“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为阿与和巫凤雏订婚吗?”
桃桃:“因为您和巫家族长交好?”
“那只是外界的传言,活到我这年纪,交情不过是很缥缈的东西。”
“那是您怕阿与的声望不够撑起混沌冢?”
“有一部分。”李鹤骨平静地说,“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想绝了他的念想,鸣钟人可以成家,但不能有软肋。”
“软肋?”
“有软肋就会有被人抓住的弱点,伤己,更伤人。当初我以为自己很强,可还是无法在寂静之主的追杀下保护身边的人,当初你师父少年英姿意气风发,也依然保护不了他的妻女。”
“师父有妻女?”桃桃惊讶,“他怎么从来没对我提起过?”
李鹤骨:“论天赋,你师父才是当世灵师第一人,你知道他的灵力是什么属性?”
“他没有在我面前出过手,但他的法器是八卦焰珠,我猜是火。”
李鹤骨摇头:“不,烈焰焚海,这才是你师父的属性之力。”
“一手掌烈焰,一手掌碧涛,他是从古至今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个体内双属性的灵师,水与火并不相容,却能完美地存在于他体内。”
“当初他年轻气盛,如果做了鸣钟人,必然以肃清世间妖邪为己任,到那时混沌冢会比现在更强大,无论是声望还是实力,所以寂静之主容不下他。”
李鹤骨手很稳,每勾一笔桃桃的身上就多出一道清晰的纹路。
越是强大的印术越是复杂,以生死劫的强大程度,恐怕要勾勒出上千笔。
“……我和你师父赶回去时,她已经杀了你的师娘和他们刚出生的女儿,当时我七株灵脉,却只能勉强和她打成平手,她无法再动你师父,我也无法留下她。”
桃桃听得手脚冰冷。
“经过那件事后,他颓废了两年,每天待在清风观里喝酒,直到两年后我将你抱到他面前。”
“他把你当成亲女儿,这也是他后来拒做鸣钟人的原因,寂静之主不杀他同样可以诛心,他是怕你遇到危险。”
“你现在实力虽不如阿与,但你没有他那样的软肋,至少现在你在情爱面前依然清醒,对吗?”
桃桃点点头,她问:“阿与的软肋是谁?”
李鹤骨不答:“小朋友的事,我不多嘴。”
桃桃又问:“寂静之主做这些,也是为了让世间的正邪处于一个平衡的位置?”
“是。”
“她为什么一定要正邪守恒?”
这话她几天也问过,李鹤骨没有回答,今天仍然没有。
李鹤骨画印的手顿了顿:“各山各水各有灵,人生于世间,亦各有道。无论对错,寂静之主有她的道,而你的道,也要自己去找。”
桃桃似懂非懂,李鹤骨却不再说了,他就着一盏清灯为她画印。
桃桃被屋内昏黄的灯光映得昏昏沉沉,她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