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的药液都是浓缩的,夏洛蒂有时候会想,那么一大锅的药水,到底是怎么装进一个小小的玻璃瓶中的呢?
普罗斯佩罗王在经过一番激动人心的演讲之后,彻底宣布了今次的舞会进入一种高潮。就连之前还假作矜持的大厅里的人也欢呼起来,他们之中更多的是一些妙龄的少女,每一个人都穿着美丽的衣裙,就连面上带着的面具也是格外的鲜丽。
但费利佩依旧没有出现,在场的每一位的男士,没有谁像是今晚这场舞会定下的主角。
那些女子们像是翩翩的蝴蝶一样,在场中游走,要将躲藏起来的王子找出来。
但夏洛蒂却感觉到了一种风雨欲来的沉重。
她凝视着普罗斯佩罗王,对方毫不掩饰自己的支配欲,他搂着一位身材美艳的贵妇人,饮了一口酒后,就要亲近于她。
忽然,一个身影悄悄地靠近了夏洛蒂。
夏洛蒂一惊,就要将怀中藏有的武器拿出。那道身影却吐出了熟悉的语调:“是我,小姐,皮埃尔。”
夏洛蒂放松了警惕,她有些疑惑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不奇怪对方能找到她,因为她的衣物和面具,都是皮埃尔与珍妮一手为她准备的,就连费利佩,如果不从他们那里得到线索,估计一时半刻也找不出她来。
“还请随我离开。”皮埃尔十分紧张地说。在夏洛蒂没有看见的地方,他的双手手心布满了冷汗,整个人都有些抽搐。
夏洛蒂料想到了什么:“是费利佩让你来的?”
皮埃尔的眼中闪过惊惧,他竭力不让自己的异样被夏洛蒂发现,他强忍着悲伤道:“是的,殿下得知您在这里后,吩咐我立即带您离开。因为接下来这里,可能会爆发出一些……冲突。”
夏洛蒂想了想,没有头铁地非要留在这里。她来到这场舞会,本就是抱着散心与好奇的心思,接连几天高强度的熬制秘药,让她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她想过贵族的舞会是什么样的,但她没想到,这些人会做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步。长久的封闭,已经让一些人普世的道德观念消弭了。
她放下手中装样子的酒杯,牵起裙摆,就要随皮埃尔离去。
纵使是处在美酒与女色酿就的奢靡中,普罗斯佩罗王也没有丢失他的掌控力,夏洛蒂与皮埃尔一动,他的目光就从怀中的美妇人身上移开,落到了他们二人的身上。
眼看他就要想到什么,一阵奇怪的骚动从另外的一个房间传来。有人飞扑出现,摔落到地上,浑身上下被血液浸透,他咯吱咯吱想要吐出什么话,但最后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就垂头丧失了气息。
普罗斯佩罗王从王座上站起身来,周围的人此起彼伏地尖叫,之前的高雅瞬间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普罗斯佩罗王声若洪钟:“是谁?居然胆敢在我的领地里放肆?”
一个幽灵般的身影飘了出来,他或者她,披着一件紫色的神秘袍子,一张脸,被朽木一样的面具遮住,这面具延伸至头顶,缠绕成一个诡异的王冠。他沉默而不详,从惊恐而畏惧的人群中,慢慢地、从容地向着普罗斯佩罗王走来。
而普罗斯佩罗王……他的形态格外地引人注目,先前还有的狂放与嚣张彻底消失不见,他就像是一只被攒紧了脖子的鸭子,又像是被牵住了绳子的狗,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在他的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惊惧道:“阁下为何而来?”
幽灵般的人并不答话,他身上的衣袍早已被血迹污染,这可怕存在带来的压力让全场没有一人敢于阻拦在他的面前,明明现场有近百人,但无一人愿为普罗斯佩罗王效忠。
普罗斯佩罗王不得不高声叫道:“我已经按照承诺,为您呈现上您所期许的祭品,阁下难道要出尔反尔,违反之前向我们许下过的诺言?”
如果有人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人群中几个躲藏起来的身影正悄悄往普罗斯佩罗王的方向行去,他们不是为了守护那位王,而是下意识地往要往相同立场的人身边围聚而去。
紫袍人依旧不答,他的一举一动格外具有威慑力,普罗斯佩罗王不得不从身边的侍从身上抽出宝剑。
夏洛蒂的脚步停在了大厅门外,她就站在那里,看着里面上演的一幕幕。皮埃尔想要拉她却又不敢,整个人急得直跳脚。
原本还不明所以的人现在已经发现,普罗斯佩罗王似乎是与这位特殊的客人早就相识,并且他身上穿的那件袍子的颜色,让人不得不联想起这段时间里城堡外那场恐怖且无解的怪病。
鲜血从那人到来的方向中流出,有人往里面看了一眼,无可言状的恐惧让他连滚带爬地想要远离:“死了!都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普罗斯佩罗王被这惊叫吓得冒出冷汗,他受够了这样的逼迫,怒吼一声道:“够了!你这样的存在,居然也会出尔反尔!那么多人都还不够吗?你到底还想要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日一更。
ps:这一幕灵感来自于爱伦坡的《红死病的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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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他之前的傲意早已不知消失到了哪里去,他手中拿着那柄宝剑,双手却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连将武器对向那个神秘的紫袍人都是一种亵渎。
神秘人仍旧不开口,他继续向普罗斯佩罗王走去,他每一步都给最上方之人带来更多更大的压力,普罗斯佩罗王脸色涨得通红,他仿佛看见对方作为死亡的化身,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架势,将要降临在他的头顶上。
他疯狂地怒吼一声,手中剑猛地往前劈去,神秘人微一侧身,就将这破绽百出的一招躲了过去,他手肘极快地在普罗斯佩罗王后背击打了一下,那位失了往日风范的王就扑倒在了地面上。
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声,不少人瑟瑟发抖起来。
神秘人将脚踏在普罗斯佩罗王的后心,让他暂时不能起身,然后,他就从袍子下抽出一柄银亮的宝剑,刺入了试图去捡起武器的普罗斯佩罗王的右手,剧烈的疼痛让普罗斯佩罗王惨叫起来。
他被恐惧击倒了,刚才的攻击就是他最后的勇气了。他本来绝非这等如此懦弱的人,但只能说,他心目中的神秘人给了他太多的阴影,只要是在那个人面前,他就不再是过去暴躁而威严的国王,而是仆伏在其下的囚徒。
“不!”他嘶声哀求道:“我们说好了的!我们说好了!城堡外的卡米耶的人的性命你都可以随意取走,你答应了要放过我们的!”
夏洛蒂眯起眼睛,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万灵药”效用只有那么短短的时刻了,如果这里早就是某个人的狩猎场,他……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羔羊逃走吗?
神秘人没有停顿,他手中剑锋划过普罗斯佩罗王的耳侧,割下了他的耳朵和一小块带着头发的头皮,染血的王冠咕噜噜滚圆,普罗斯佩罗王叫声愈发凄惨,他不得不大声地求饶起来:“冕下!原谅我们!原谅我们的冒犯!我们不该闯入您的领地,狩猎那只母鹿,那是您的财产,我们不该无视您的警告,私自闯入进去,还请放过我!我可以为您带来更多的财富!”
一些不知情的人都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卡米耶城,和更多的其它的城镇,它们的灾难从一开始,就是由它们的主人带来的,并且,还是为了推脱本该由他们自己承受的惩罚。
而夏洛蒂就更是震撼了,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国人所遭受的灾难,也许究其原因,仅仅只是一件不足道的小事。她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一个与她之前生活过的,截然不同的世界。
神秘人终于没有再继续了,他将注意力往周边看去,人群就像是被炸了塘的鱼,他的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都恨不能多生出两条腿,只为了能比周围的人跑得快上几分。
他从普罗斯佩罗王的身上走下来,像是早已确定过目标,他往一个穿着蓝色长袍的中年贵族那里慢慢走了过去。贵族颤抖着两条腿,在即将到来的紫色的身影面前,他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双手也撑着地,两只眼睛惊恐地瞪大,直直地看着那一柄沾染了王者鲜血的长剑落了下来。
他眼前一黑。
“小姐……”皮埃尔小心地拉过夏洛蒂的衣袖。
深深地看了一眼场上的神秘人,夏洛蒂小声道:“我们走。”
他们不得不走,因为大厅中所有人都在往外奔逃,这些人慌不择路,将全部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都推开,他们的数量足有数百人,跑的慢的,就会被后面的人推倒。他们是这个国家地位最高之人,可也是其中最卑劣、最懦弱的一群人。
夏洛蒂和皮埃尔跑到城堡的二层,珍妮像是早有预料般等候在这里,一见到他们过来,就迅速将他们拉入了房间内。两个小包裹被收拾在一边,大白鹅也乖巧地站在她的脚下,她紧张道:“您还有什么东西要带着的吗?我们可以从水下走,殿下已经告诉我了,他让我照顾好你……”
“等等,”夏洛蒂拉住皮埃尔,她黑色的眼眸仿佛能看进他的内心,看到那些他想要隐藏起来的东西:“还有很多事,你们没有告诉我。”
皮埃尔转开脸,他有点不敢看夏洛蒂。咬了咬牙,他将一部分的实情告知道:“卡米耶城的疫病并不是单纯的疾病,它其实是一个诅咒,一个可以传染的诅咒。”
“疫病只是它爆发出来的一个形式,它可以令人生病,但若不根除,治疗只会是让它更快更汹涌地报复回来。”皮埃尔像是在重复谁的话:“这诅咒一开始不是降给那些普通人的,是国王和一部分的贵族将之‘转移’给民众的。在神秘学上,国家是属于国王的,他有权处置自己的财富。”
“普罗斯佩罗王早就知道这一点,”皮埃尔道:“所以他在半年多前,从森林里打猎回来以后,就迅速召集人手,给城堡进行了改建,住进来的贵族都知道这一点,那些不认同国王的,早就被他派人暗地里杀死了。”
“殿下之所以不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当日并没有随同国王一起去狩猎,”皮埃尔喃喃道:“因为先王后的事,他被整个王宫隔离了,贵族们也不待见他,他的人手都在宫外,而那个月,正是先王后祭日所在,他独自一人为之祈福,忽略了不对劲的地方……”
夏洛蒂静静地听着,她和他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其中一个要点,那就是费利佩此刻身在哪里。那场舞会本来就是为了他举办的,但从头到尾,他本人一次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异常,被所有人忘却了。
门外有人惊慌跑动和尖叫的声音传来,一道静缓的、从容的脚步声紧随其后,门内没有人说话,皮埃尔的呼吸都快要止住了,他悄悄地看向夏洛蒂,以防被她发现不对,而夏洛蒂则是低低地垂着眸,一语不发。
仿佛没有察觉到房间内还有人,那个神秘的、紫色的身影就这样离去了。
皮埃尔松口气,他轻轻打开门,往外看了一眼,回转过身道:“我们先躲藏起来,等到晚上,那个人发现不了我们,再偷偷地离开。”
没有人反对他。房间里静默的可怕。
一切哀嚎和惨叫都被这座城堡给吞噬掉了,这座本该是为了他们的安全与享乐建造的封闭的“岛屿”已经彻底成为了他们的死地,估计一开始普罗斯佩罗王也没有想到,他所打造出来的“乐园”,将那些懦弱者们所有的生路全部封死,之前有多堕落欢乐,现在就有多恐惧绝望。
死神游荡在这里,没有什么能阻碍他的脚步。
天已入夜,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已沉寂。白日里的杀戮似乎清空了这座密闭的堡垒。还活着的人紧紧地缩在自己的躲藏地里,他们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生怕迎来可怖的一击。
夏洛蒂和皮埃尔三人一鹅一起往水池的方向行去,他们一路警戒,未免有逃亡者发现他们,所有的行动都很隐蔽。但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他们的身形其实早就映入了某个人的眼帘。
可他没有任何动作,就这样任由他们离开。
而就在他们即将逃走的那一个刹那,夏洛蒂却是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她看见有一个紫色的影子从树后面一闪而过,速度之快,几如错觉。
冰凉的池水渐渐地将他们淹没。
最后的希望离开了。神秘人回到了城堡的大厅中,普罗斯佩罗王臃肿的身体就躺在那里,他用一杯葡萄酒泼洒在他的面上,没过一会,普罗斯佩罗王就醒了过来。
醒来的第一时刻就见到自己最为恐惧的人,普罗斯佩罗王发出极度尖锐的惊叫,他想要挣扎着爬走离开,却发现自己的手脚根本使不上劲,挪动了半天,一点用也没有。
神秘人悲哀地看着他。就是这个人,在昨晚“欢欣之水”的审问中,不仅向他说出了疫病的真相,还向他透露了王后之死的隐秘——他的母亲,并不是失足从楼上摔死,而是在争执中,被他活活从楼上推下杀死。
他已经成了疫病源头存在手中的棋子,是祂钉在卡米耶国的蠕虫,只要他还在这里,诅咒就不会隔绝。那群从森林里走出的十几个人,都是幕后之人伸入外界的触手。
他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要对他说,可是现在,看到他这副眼泪鼻涕都被吓出的模样,他满腹的怨言都一下子被清空。原本想要摘下面具的想法也随之消失,他所能做的,只有挥下自己手中剑。
城堡中兴起了一场大火,火焰连烧了三天,烧到烧无可烧的时候,一切才止息下来。这可怕的死亡的盛宴最终被一群躲在地下的生还者们给传播了出去,他们都是一些辛劳者,是昔日被挑选进去伺候人的可怜的家伙,他们说有看到紫色的怖影遮蔽住天空,它只是轻轻吸一口气,就将全部人的灵魂都吸了进去。
也有人说,这场火焰是紫色魔鬼的兴致之作,他看见对方在一地的尸体当中点燃了火,火焰与其共舞,在一切最鼎盛的时候,他还向着未知的方向轻轻鞠了一躬,抚胸行了一礼。
没有人知道他这是在向某位年轻的女巫道别,就像是初见之时的问候,是独属于他们的终结。也没有人敢于进入废墟中深究,他们知道的只是,在这一场火焰后,城中原本肆虐的疫病就熄灭了下去,不多时,更是消失无踪。
所有人都感谢上天,为他的垂怜心生感激。
作者有话说:
今日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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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切都回归了原来的秩序,王室和贵族的惨淡下场没有给那个国家带来太大的动荡,有一些人主动出来维持治安,疫病的远去让人们欢天喜地,他们都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去,并且开始期盼着未来。”夏洛蒂拿起一根树枝,拨弄着面前这个火堆,将上座城市中的经历慢慢道来。
“没有谁是不可缺少的,”她淡淡道:“事实证明,就算是国王,没有他,也不影响其他人第二天吃什么。对于卡米耶的人来说,或许以后的日子还会更好一些。”
在她对面,聆听的人用一种遗憾的语气道:“啊,我确实听说那座城市发生了很可怕的事,我本来是想要去那里参观一下的,可惜来的晚了,我还没到,一切就都结束了。”
夏洛蒂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很厚的带着兜帽的袍子,身边放着一个包裹,里面是那本女巫的秘药书,皮埃尔和珍妮都不在她身边,她独自一人,孤身处在这间破旧的小屋里,带着她初来这个世界时就抱着的大鹅。
“不过,”她对面的人叹息道:“那个叫做费利佩的王子还真是厉害,一天的时间,就借用国王的恐惧策划出了那样的事,如果真要他一个人去对付所有人,肯定会被卫兵砍掉脑袋的吧?”
夏洛蒂将眸色掩藏在跳跃的火光下,她回想起当晚的事,不得不承认,对方实现了他曾经的诺言,没有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是因为国王对那个布下诅咒的人恐惧太深了,”她道:“他畏惧于他,就像是羚羊遇见了天灾,根本没想过那个人是假的,是被人用秘药从他嘴里掏出来的信息。”
“那也很厉害了,”与她交流的人同样是一位女子,她有着一头黄金般的长发,自在而随意地坐在一处铺开的毯子上。她虽然有着美丽的容颜,但看上去并不倨傲。她甚至是捧着脸听完夏洛蒂讲述故事的,一双眼睛在火光下闪闪发亮。她兴奋道:“他选择了和他身边人完全相反的道路,这种背弃一切的勇气,为了拯救而放弃自我的牺牲,是人类中少有的原钻,他是真的死了吗?有没有可能还活着?”
这是一个夏洛蒂在旅途中遇见的奇怪的女人,在告别了皮埃尔与珍妮——皮埃尔返回了城堡,将躲藏在地下的无辜者带出,完成这件事后,他向夏洛蒂道歉,因为他已决定去追随他所效忠的主人的脚步。他害怕夏洛蒂阻拦他,所以在留下信息后便消失不见;而珍妮,回去磨坊后见到了老约克的尸骨,她大哭一场,悲恸不已,浑噩了许久,终于在某一天,决定从中走出来,因为她知道的比一般人多,所以知晓如今的安宁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在告别了他们以后,夏洛蒂终是再度踏上了阔别已久的旅途。她带着大鹅和书,背着珍妮为她准备好的行李,对照着一张简陋的地图,就要前往下一个城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