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尚未落下,床上忽然传来谢青岚的哭叫:“皇上,傅渊这厮背信弃义,委实是蛀虫!连对女子的承诺都不能完成,皇上如何还能信他辅佐?”她说着说着,哭声愈发软了下来,“狗男女!我孩儿若是有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刘寻又不是傻子,见这情形知道女眷在床上,尴尬的咳了一声,忙退出了碧纱橱。傅渊和华神医两人跟了出来,刘寻这才道:“阿渊,你是做了什么让青岚这样不快了?”
傅渊面有愧疚,还是低着头轻轻阖眼不曾言语。华神医这些日子受傅渊的气也不是一两次的事了,当下冷笑道:“丞相大人风流人物,不知道何时看上了府上的小丫鬟,偏偏将人收了也不曾告诉安阳女侯,现在被安阳女侯撞破了,换了谁都得气恼。安阳女侯方才哭得凶了,回神已经见了红,这才两月的身子,最忌动气动怒,这回可好,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刘寻一怔,右手猛地捏住了傅渊的肩头:“朕还当你是个好的,你怎的做出如此的事来?”见一向伶牙俐齿的傅渊此时面色戚戚,一句话都不说,刘寻也是无奈一叹,还是宽慰的拍拍他的肩,“也罢,青岚脾性也大了些。你却也是不对的,如何瞒着她?男儿纳妾也不是不可,只是无主母点头,岂不成了宠妾灭妻?”
说到这里,刘寻还是转头看向华神医:“果真是孩子……”
华神医一向德高望重,一身医术也是出神入化,现在居然会被皇帝这样反问,当下不开心了:“华家世代行医,臣供职太医院也近八十年,从未出过纰漏,皇上这话,可真真是折煞了臣!”
“朕不过是替阿渊惋惜罢了……”皇帝见华神医不开心了,也是一脸凄凄,“母后若是知道了,也定会难过的。”又一副绝世明君的样子,吩咐道,“但凡是有一点半点的可能,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华神医忙点头:“臣明白。”
刘寻一边说,一边转向了低头不语的傅渊,“你倒也是了,成日没个正型。那女子就赶紧打发了吧,叫青岚见了,心中难免不欢喜。”又笑着拍了拍傅渊的手臂,用力之大,小臂撞着腰腹的伤口,剧痛传来,傅渊还是面色如常,“臣知道。”
刘寻笑眯了眼睛,抽了抽鼻子,忽然靠近了傅渊,低声道:“阿渊,你受伤了么?怎的身上这样大一股子药味?”
傅渊面色如常,沉声道:“臣并未受伤,只是方才上了些药……”
“没有受伤,你上药做什么?”刘寻笑起来,眼睛就那样看着他,“可是谁伤到了你?”
“他当然受了伤……”不觉帘子已经被打起,谢青岚立在碧纱橱旁,软乎乎的靠着碧纱橱。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说话间,眼泪簌簌而下,“我从外回来,他与那蹄子在做什么?”
“我何曾……”傅渊看了她一眼,无可奈何,还没说完,又被谢青岚打断了,“你别说话!我回来的时候,你一身寝衣,与一个姑娘家独处,谁信你无辜?”又哭道,“皇上和华神医也是男人,你们说,可能么?”
当然不可能!
刘寻这样想着,又看向傅渊,才惊觉他如玉的面容上居然多了好几道指甲印,连皮肉都挠翻了出来,红彤彤的有些可怖,也是直了眼:“你——”
“我挠的。”谢青岚轻声说,“狗男女,害了我和我孩儿,还想有命在一处?!既然她那样仰慕你,没了你的脸,我瞧谁会喜欢你!”又弯腰捂着自己的小腹,唬得傅渊和华神医赶紧上前,一个将她抱起来,一个赶紧诊脉,唬得苍老容颜上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快抬到床上去。”
又是一番手忙脚乱。
等傅渊和华神医再出来的时候,一个眼眶都给憋红了,一个额上青筋横生,反正都不大好。刘寻看着傅渊脸上的伤口,忽然勾出一个笑容来:“阿渊,你当日与朕和母后争执的时候,可曾想到你今日这样辜负她?”
抬头,刘寻脸上的笑容颇有几分恶意,傅渊也是沉默不语。刘寻一笑,再次用力握住了傅渊肩头:“阿渊,青岚可是你费尽心力求取来的妻子啊,你怎能这样辜负她?”
“臣但求问心无愧。”傅渊平和一笑,“此次内子受了这样的罪过,臣也是满心惶恐。”
“你可要好好补偿青岚才是。”刘寻笑着,握指成拳,亲昵的重锤他肩头,见依旧没有反应,心中狐疑更甚了,还是一笑,“青岚既然小产了,朕也没有缘由再留着呢,你送送朕吧。”
“皇上请。”傅渊大方的一展衣袖,随着刘寻出去了。
过了一会子,傅渊方才回来,身后还跟着方才的女子,而华神医坐在桌前,满脸受气小媳妇的表情,提笔在纸上鬼画符。而谢青岚躺在床上,干瘪瘪的叫着,见他回来,才歇了声音,起身迎上去:“傅渊。”
傅渊微笑摇头示意没事,又脱了外罩坐下,中衣上已沾染上了血迹。从肩头蜿蜒而下,一直到袖口,腰腹上也猩红点点,一看就知道伤口裂开了。
谢青岚抿着唇,上前让他枕在自己怀中:“别怕。”那姑娘很平静的从贴身的药箱之中取出药来,冷笑道,“我瞧那皇帝还真是个狠角色,全往丞相大人伤口上招呼,分明就是在试探。”
“不是幕后主使都是知情之人。”谢青岚淡淡说,又看着那姑娘拿起了药,忙瞪大了眼,方才在眼皮上涂了催泪的汁水,现在还止不住,一瞪眼,眼泪就潸然而下。
“夫人至于么?”那姑娘平静地问道,“夫人要为丞相大人上药就上好了。”又将目光落向坐在凳子上的华神医,“只有死人才能保住秘密的。”
“琅华。”傅渊轻声道,“带华神医下去歇息一二。”
这场集体飙戏,若没有华神医这中流砥柱在,只怕还成不了事!
那名唤“琅华”的女子点头道:“省得了。”又一扬手,“华神医,请吧。”
“傅渊,你还当真是个狠角色!”华神医苍老的面容上浮出几分不耐来,“对自己都能下得去这个手。”
“这朝堂上,谁又不狠呢?”傅渊微笑,只是抚上了谢青岚的手,“今日多谢华神医了。”
“恶贼!你不怕老夫去参你一本吗!”华神医怒喝道,胡子气得直翘,“你捉去了老夫的小曾孙,你这竖子!”
“你若是敢,你就去吧。”傅渊低声笑道,“你的曾孙,我现在就可以还给你。但……你敢么?皇上疑心病如此之重,试问你一个背叛过他的人,他还会信任么?你今日选择站在我这边,注定是逃不掉了。华神医是个识时务的人不是么?”
这话现在说出来,那样的讽刺。华神医气得快要昏过去,呼哧呼哧喘了几声,狠狠的拂袖而去。
因为被血浸湿,中衣几乎贴在了傅渊身上。谢青岚脱的时候那样的轻,生怕碰到了傅渊的伤口。肩上和腰腹的伤口裂开,连原本的纱布都成了红色。
用湿帕将伤口擦干净,这才上了药,又裹上了纱布。谢青岚沉沉叹息,抚着他脸上的挠痕,因为是新伤,所以还有些突起,烫得很。
傅渊将她的手按在脸上:“再摸摸,好生舒服。”谢青岚气苦,啐道:“登徒子……”
傅渊盈盈一笑,拉她坐在自己腿上:“青岚,我从不曾背弃过你。伤口都是舒忌为我处理的。”
“晓得啦,不过是气不过罢了。”谢青岚笑道,又揉了揉他的发,“这戏咱们也做足了,明日就将我小产的消息散出去吧。待明日,只怕我这悍妇的名头也得叫出去了。”
“奸相与悍妇,倒也是称得。”傅渊微笑,轻轻吻她,“你不晓得,我有多庆幸你今日不在。”
心儿一暖,谢青岚抿着嘴笑:“别说傻话,我们是夫妻,来日不管有什么,我都会陪你走下去。”
☆、第145章
谢青岚小产的事在京中迅速的传开了,而随之传开的,还有傅渊这厮见色起意,看上了安阳女侯身边的侍女,一来二去传到了安阳女侯耳中,这才叫安阳女侯怒极小产。
反正傅渊名声也够坏,不用谁刻意抹黑。一时之间,御史不遗余力纷纷上疏弹劾傅渊家宅不宁,更是欺压忠臣遗孤,还请皇帝酌情严办。
而这些上书的,没过上几日,又纷纷缄口不言,至于为啥,那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春雨贵如油,小雨淅沥沥的下着,天青色烟雨朦胧,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美感。虽说谢青岚和傅渊都是做戏,但这戏也要做足了。这么些日子日日闷在屋中,待傅渊回来,还要为傅渊上药,日子久了,谢青岚都快闷出病来了。
躺在床上,谢青岚只听得屋外脚步声阵阵,也不生疑。这么些日子,每日都有学子的家眷来探望,虽说傅渊这名声是愈发臭了,但这些学子眼中,自家丞相大人还是那么高大威猛,一定是那狐媚子勾引了丞相大人和夫人离心。
而那个莫须有的狐媚子,自然就是舒琅华来背这个锅了。
舒琅华原是舒忌的妹妹,对于医术药理方面尤为精通,寻常太医都无法企及。而这丫头长得虽好,但那性子也是微醺,这样大了也没能嫁出去。
谢青岚微微撑起身子,正要坐起来,便有檀心的声音传来:“夫人,端敏大长公主来看夫人了。”
谢青岚陡然一懵,连端敏都来了!也不敢怠慢,忙不迭坐起来,见一袭赭石色曳地长裙的端敏翩然而入,发中的镶红宝石凤凰展翅金步摇仿佛都要飞上天去一般,整个人都像是从画卷之中走出来的贵妇人。
“母亲。”谢青岚轻轻唤着,还是摆出了一副病人的样子,“母亲恕青岚无法起身了。”
“你才小产,坐着就是了。”端敏微笑道,“我不过事来与你娘们一会子,免得闷出病来。”又歉意微笑,“你妹妹还没出嫁,这些事也不好叫她晓得了,磨了我许久,还是不带她来得好。”
这话倒也是,褚青萝未曾出嫁,要是叫她心里坐下了男子宠妾灭妻的根,未来淑仪郡主的郡马爷只怕是要杀人了。
上了茶,众人也就退了出去,让这母女俩说说体己话。端敏微微呷了一口茶,徐徐吹开了茶末,一双眸子仿佛为茶盏之中漂浮旋转的茶叶所吸引,也不抬头,轻声问道:“好端端的人,要这样日日窝在床上,仔细养懒了身子。无人看到的时候,还是出来走走得好。”
谢青岚脑中“咯噔”一声,忙道:“娘说什么?青岚如今还下不得床。”
“你不必与我说这些。”端敏低声道,“你也不曾想想,若你真的小产,我这做娘的,如何今日才来看你?那日皇上从公主府上去,说是丞相府绑了华神医,我就晓得出了什么事,只是我也没有来,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谢青岚惴惴不安起来,知道这位公主娘才是真正恐怖的人,这智商也不知道碾压了多少人。见她垂眉不语,端敏这才放了手上的茶盏:“只因我晓得,你并没有事,是故我半点不担心。至于傅渊,既然他敢绑华神医,那么势必是有了万全之策,也不需我担心。”
“娘明鉴,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也不会出此下策。”谢青岚也不打算继续打诨,很是坦然的说出来,“傅渊受了重伤,但此事不敢张扬出去,否则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趁着这机会出手打压。一旦傅渊垮台,世家们必然会出手阻止即将来临的春闱,所以青岚只有陪夫君演一场戏了。”
“我无意责问于你。”端敏叹道,“皇上已经将傅渊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否则,那日他不会亲自来试探。”顿了顿,“你觉得是谁?”
“女儿不知道,或许是皇上,或许是世家。”谢青岚老老实实的回答,“若是皇上,这手段可真是劣质了。”
“我看,是赵蕴莲。”端敏笑得高深莫测,那笑容清冷如月照水,“朝中对傅渊恨之入骨的不在少数,但真正敢动手的也寥寥无几,若说是别人,我也想不出来是谁。但我瞧着赵蕴莲,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若是叫她买/凶/杀/人,她也未必做不出来这事。”又说,“况且她聪明,能将皇上的心态抓住个十成十,这便是无比高深了。”
玛丽苏光环又打开了。谢青岚腹诽一句,点头道:“娘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转念,又觉得这丞相府之中还真是不太平。先是自己被人下毒,然后又是傅渊被人行刺,最后不得已装成自己小产,也是醉。
见谢青岚深思的模样,端敏盈盈含笑,握了她的手:“倒是有一句,你一定要记得才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谁都可能会害你,尤其是傅渊官拜正一品丞相,开罪的人那样多,谁会出手,也是未知之数。”又抿着嘴一笑,“熬过春闱会好上许多了,到时候有一部分人是要拨出来换下考核不过的官员,到那时,朝中鱼龙混杂,就再不是如今分庭抗礼的局面了。”
谢青岚颔首称是,这些学子里面,大多是傅渊的人好吗?也就是说,自己这面的胜算会高尚很多很多好吗?
两人说了一会子,端敏又笑道:“你这些日子闷在屋中,怕也不知道这京中倒是又开始热闹了。学子们进京来,准备考试,宋驰这么些日子领着羽林卫忙碌,也难以拨出时间来。对了,你可晓得,你外祖家听说又要结亲了。”
“什么?”谢青岚当场震惊了,“又要结亲了?与谁?”
端敏摇头:“详细的我也不甚清楚,只是听说陆显对一个蔡姓女子情根深种,硬是要娶回来做老婆,在府上闹腾不算,还闹到了官媒那里,非要官媒出面保媒,可不知道给多少人看去,仔细被笑话。”
何止是被笑话啊,陆兆南那中二被这样落了面子,只怕要炸了。
眼见自己的便宜女儿都要扶额了,端敏又笑道:“我瞧着,你那表姐,是个顶好的人物,虽是陆家出身,但浑身气度,连王府之中的县主都无法同日而语,看来委实是个好的。可惜,有这样的父亲,来年的婚事定要受到影响的,更何况,她还是庶出。”
“二姐姐一向是很拎得清的……”不知道端敏现在提到陆贞训是什么意思,谢青岚还是轻声道,“二姐姐一向识进退,也不去做自己不能做的事。”
端敏笑容愈发浓了:“识得进退就好,来年还是得靠娘家撑腰的。而陆家……莫说与她撑腰,不拖累就算了不得了。可惜了,那样貌美又知礼的女儿,高门大户是不必作想,更别说亲贵皇族。”
“娘——”端敏说话一向是不说没用的,这话这样露骨,谢青岚顿时白了脸色,刚唤出这一个字,端敏又捧住她的手,“青岚,你总是晓得的,娘只有青萝这一个亲生的女儿,自然一切都要给她最好的。她要什么,娘就会给她什么。”
谢青岚背脊都几乎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可是……”
“你是青萝的姐姐,当然是向着她的,对吗?”端敏的声音那样轻柔,“况且,她心气一向高,又是郡主之尊,娘也没有法子了。”
看着端敏的笑容,谢青岚冷汗涔涔,连贴身的笑意都给浸湿了。她笑得再美,她也是先帝的亲妹妹,贤康皇后的女儿,从深宫之中出来的大长公主。
谢青岚只觉得手上的温度都快流失了,看着端敏的笑容,抿着唇,连牙关都在轻轻颤抖,最后才艰难道:“可是,二姐姐也是青岚的姐姐……”
“她会有她该得的。”端敏微笑,“娘会护着她的,况且,她还在守孝不是?”
谢青岚喉中都堵了起来,咳了几声,才低声道:“肃哥哥尚且在南疆,娘说这些,未免太早了些……”
“不早了。”端敏含笑,“青岚,娘这话,是对你说的。青萝是你妹妹,你总该为她想想,不要妄图做什么,你总是最听话的乖孩子不是么?好好相夫教子,这才是你如今最该做的事,其他的,不必再管了,娘总是疼你的。”
喉中顿时哑了几分,端敏这是在向她下通牒了!端敏疼她不假,或许有那么些时候,是真的将她当做亲女儿的,但有褚青萝这个亲生的女儿,旁的都不那样重要了。就像太后疼爱傅渊不假,但原著之中,她为了皇帝,一样可以下令将傅渊打死一样。
这是天性,母亲疼爱自己孩子的天性,她们可以牺牲任何东西,更不用说,陆贞训于端敏而言,什么都不是。
因为陆贞训是陆家的人,因为她没有高贵的身份和叫人敬畏的家世,她连自己的幸福都不能有。
端敏轻轻抚着谢青岚的头,好像是在安抚一样:“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明白的,在什么位置,就该去想什么事,努力也得不到的,想都不必去想。”
话到了嘴边,谢青岚又只能咽了下去。若是端敏知道虚空大师的话 ,又会怎么想呢?陆贞训注定会成为天家妇,为了护住自己女儿的地位,端敏会采取什么手段呢?死人,才是最让人放心的。
就算是傅渊,也护不了陆贞训的安危。
两人这样僵持着,谢青岚垂着脑袋不曾说话,也知道今日端敏来寻自己,明知自己是假装小产,为何还是不带着褚青萝。
而檀心正在此时推门而入,见这母女俩这样亲昵的坐在一处,自家姑娘虽是脸色沉沉,但那样顺从的任端敏抚着发,也是一笑,旋即低声道:“二太太带着两位姑娘来看夫人了。”
端敏眸色一沉,旋即一笑:“既然你二叔二婶来看你,娘就先去了。”又附在她耳边,“青岚,你知道娘最喜欢你什么?”
谢青岚摇头,她笑:“我最喜欢你明事理,也不去与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东西冲撞起来。”又笑盈盈的补充上一句话,“我总是格外疼你的。”
若是不明事理,你就不疼了么?
☆、第146章
谢青岚满心气苦,但又不能说什么,只好由着端敏去了。端敏见她不反驳,也是抿着唇一笑,旋即抽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