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这一路的风景,张公公心里就在暗算南阳侯在边关十多年到底有捞了多少好处,或者是刘希庭这些年捞了多少好处。
刘希庭也并未坐在外院的正厅里等待张公公,反而站在了大厅门口,一直到张公公出现在眼前,便赶紧上前了几步,道:“贵人前来,不曾远迎,实在是过意不去。”
再走近一看,竟然是内侍模样的人,刘希庭心中更为小心翼翼,比起石奎那样的文官,却是内侍离皇帝最近,许多时候更说得上话来。
不过张公公在皇宫里见到过刘希庭,而刘希庭却是没见过张公公,因此并不识得张公公之人,只闻得张公公在宫里的大名。
称张公公为贵人,也是有缘由的:能救自己出这囫囵的怎么称贵人都不过,要再不要脸一点,叫声干爹都能叫得。
张公公也摆出了在宫中面对小宫女与小内侍的傲慢神色来,一边跟着刘希庭往正厅里走,一边道:“刘将军客气了,也是你我有缘,方才有今日之见呐。”
刘希庭这人年过五十多了,能坐大将军的位置,也并非是没有能耐的人,就张公公这般的傲慢级话中有话的模样,也不见得生气,反而将人往上座里请。
按规矩,就算是张公公宫内的品级,也比不得刘希庭的二品,然而他却是半点不在乎的坐了下去,让刘希庭坐在了下首处,着实跌破了来给两人斟茶的丫鬟的下巴。
张公公并未先说话,只轻轻抿了一口茶,品了其中味道,好似与茶香一般悠久绵长下去。
而骑马难下的刘希庭便比不得张公公稳得住,然贸贸然说到正事也不恰当,毕竟两人还不曾相熟,只得寻了话道:“之前公公着人送了信与我,又给了一个锦囊,说起来让公公见笑了,那针法与我前头妻室的一模一样,想来公公也是绥乡之人?”
绥乡乃刘希庭的故乡,他起初不知来信人送那一个空着的锦囊有何意,后来见得自己夫人派人送了锦囊过来与自己,才突然相起了前头妻儿之事,再才忆起前头妻子的针线来,再看到里面的针线绣字,才知许是遇到了故人。
张公公这才慢吞吞的开口道:“也是将军军务繁忙,贵人多忘事呐。”
这话就有些味道了,刘希庭忙道:“不敢不敢。公公这话是严重了,让我这老匹夫心里惶恐得很。”
从这便可知刘希庭为何能几十年时间能从小兵爬到大将军的位置上来,这脸是彻底是不要的。
张公公轻轻一笑,“不过与将军开个玩笑。将军仔细看一看我,可是觉得熟悉?”
刘希庭闻言就抬眼看向上首的太监,张公公面白无须,五官说起来也不算是平常,这要换个女儿家看着,要不知他身份也说不得要动心一二。
不过刘希庭看着面前的人,却是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眼前这人,年纪不过他的子辈,要说两人来自一个地方,且还相识,刘希庭就觉得张公公这面貌倒是眼熟了,只是眼熟归眼熟,他已多年不记得早年之事,这也只能是相熟不相识的程度。
人都是这般,出身时多卑微,到混出头那一日便有多不想起曾经的落魄来。张大将军年幼时过得苦,即便是后来得人收养,先岳父对他也不错,然而也还是有寄人篱下之感。
只有到了边关,他与许多人一样从军,身边并无故人,不用说到自己的那些凄惨之事,反而日子觉得过得有自在起来。
等到了能在这头娶妻生子,步步高升,就觉得了这边关之好,那故乡就算再比边关富饶一些,然那富饶也与自己无关。况这风吼城这些年怕也比自己的故乡要繁华一些。
张公公见刘希庭看了自己半晌,并不敢贸然开口相认,便是知晓并未认出来,心中不知作何想,就自报了名头,“张将军不认识也不奇怪,当年张将军来边关时,我也不过五六稚龄,如今二三十年过去了,往日如尘过,人总是朝前看的。”
刘希庭只得顺着话道:“公公说的是。”
张公公又轻轻一笑,“当年在梁家镇,我就住在将军家的隔壁,还与令郎交情匪浅,也是因此才得了将军前夫人送的一个锦囊,这些年一直心怀感激,便将之存留至今,只没想到还有用到今日之时。”
张公公的话让刘希庭有些摸不着头脑,当年梁夫子隔壁确实是有住着人,不过是谁这些年过去了他实在是有些记不清,就是隔壁有没有这个孩子,自己的先夫人于他有何种恩情,他也都记不起来。
不过张公公也并非是要刘希庭记起这些往事来,又道:“因此这回我等随太孙来边关视察军务,听闻将军将杨家三爷与南魏的人扣下了,念着往年情谊,这才在太孙面前打了包票,亲自来了这一趟。”
话里的意思,这也是看在了刘希庭当年夭折的长子面上,否则他也不会管这一档子闲事。
“刘将军到底是阿蒙的父亲,我瞧着将军也不是有异心之人,您说这话说得对不对?”张公公接着再道。
刘希庭听到这最后一句差点就热泪盈眶了,也不去想张公公到底是先岳家隔壁的哪一位,只连连点头,道:“公公说的是,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没别的心思啊!实在是、实在是这风吼城,也不是面上看着那般平静。我之前也不知这边的太孙真假,只是这风吼城里往来蛮子也不少,要有个万一,这时节又是蛮子骚扰边关之时,真是半点闪失都来不得,因此才委屈了杨家三爷等。只想着先将安全做好了,其他的事也不急在一时。”
瞧着这一口一口为杨三爷一行安危着想的模样,可见这武将口舌伶俐起来,也不差文官些许的。
张公公叹了一口气,“话是这么说,然而杨三爷就怎的误会了将军?还着人往太孙这边送了信?将军可知,这杨三爷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人,陛下素来敬重皇后,将军你这是闯了大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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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ript> 张公公一声你闯了大祸,顿时将刘希庭吓得一跳,忙起身作揖道:“还请公公救我!”
张公公看着对着自己垂首的人,顿时心中起了一股子鄙夷之心来,然而此时也还得将人双手抬起,“将军又何必客气,我来了,便是为将军来的。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这事儿也总要拿出个章程来,你说是不是?”
刘希庭顺势也重新坐了下来,一脸苦恼道:“公公说的是。此事还全凭公公在其中转圜了。”
张公公道:“既是听我的,我也不得不劝将军一回。之前的事不说它真假,总归是没造成大的危害,将军此刻要做的是,将杨家三爷及南魏的人请过来,大家就当是一场误会,说开了就好,就是到了太孙那,也好有个说辞。”
刘希庭一听就顺势道:“我本也无它意,全是为了杨三爷等人好哇,这还请公公在杨三爷面前与我美言几句了。”
张公公微微一笑,道:“好说好说。”
刘希庭便叫人进来,让请杨三爷与魏九重前来大厅见一见太孙遣来的来使,随后在心中开始估量,这太监借口着同乡之情来跑这一趟,自己要给出多少好处才够塞住这人的嘴,自己库房里值钱的又有哪几样。
他可不信张公公与自己说了这般多,就只是因当年与自己长子相识,少不得也是为了趁机捞些银钱来的。
两人就在大厅里静默的喝茶,张公公突然道:“刘将军可知太孙最忌讳什么?”
若张公公说的是太孙最喜欢的是什么,许刘希庭还不会多急迫的想知道,只管让人来了,暗自里试探观察,总能得知一二,然而说到忌讳这种事,却没这般简单,却是一开始就不能出错的,事关太孙对他的初次印象。
张公公这一句话,就让刘希庭的心定不下来了,这人一次又一次的卖自己人情,偏偏又不说自己所求,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然而太孙的忌讳,却是他急需所要的,毕竟若能搞定了真太孙,杨三爷这边不说好打发了,就是军务之事,也未必不能遮掩过去。
要军务之事能得以解决……
刘希庭脸上堆满了笑,郑重道:“还请公公直言,若以后有何差遣,某当生死以赴,必达所愿!”
这一份承诺足够重,一方大将的能量,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谁也轻忽不了。
张公公心里听得直好笑,面上却是爽快一笑,“刘将军果真是痛快人!”
刘希庭见状,才知对方竟是想要自己一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