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敛眉思索了片刻,低头看着躺在他怀里安分的梦兽。
那你呢你知道这般多,却又将这些内容告知我难道是入梦来待你不够好?入梦来能够提供大量的血肉修士供给梦兽,可颜如玉绝对不会这么做。
跟在他的身边,又有什么好处呢?
梦兽一下子又期期艾艾了,话听都听不清楚。
过了好一会,它才闷闷说道:都是在苍树下出生,只我一个是有意识的,其他都蠢笨如木偶,一点脑子都没有。牡华天宗第一次出事的时候您触摸到了一种奇怪的境界,就如同您这一次在不知山处的时候一样。
颜如玉的眼神犀利起来。
梦兽继续说道:那是第一次,我感受到有什么在召唤我但是那时间太短暂了,我只来得及确定位置是在东游大陆,便失去了感应。
偏偏第二次,又是出现在北玄大陆。
跟玩它似的。
颜如玉:这种感应他蓦然回想起当初另一个自己所说的话,那棵遮天盖日、几乎至于苍穹的庞大树木之下,埋着无数皑皑白骨。
你希望我与苍树
颜如玉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梦兽一甩尾巴,坚定地吐出一个不字。
颜如玉奇怪地挑眉。
他和那棵所谓的苍树可能有联系,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但这之后,也是在杀了蓝叶舟之后,才再一次得到了相关的联系。
当年牡华天宗想要将他献祭,失败后因为颜如玉失踪了六十年,蓝叶舟勉强用仙尊的数量填补了所需的祭品,就不得不放下此事。六十年后,入梦来告知蓝叶舟那件花费了他们无数心力的存在已经有了活性,却缺乏一点灵光。
恰在此时,颜如玉重新露面,就将入梦来和牡华天宗的关注一下子锁定在他的身上。
公孙谌在杀了所有脉主掌门后,两人都曾搜魂过所有人的魂魄,所以大致拼凑出了最后的结果。只可惜回来的时候,颜辉和另一个人逃得太快,不然他们定然不会放过。
不过经了梦兽这一茬,仙城内彻底搜捕过,没有放过任何一点魔修的痕迹,基本上都被斩草除根了。
说回梦兽,它在说了不后,就有点抓耳挠腮那意味,像是想要解释,却不好解释。它毕竟不是真正的人族,学会了足够多的词汇和感受,却表达不好那种感觉。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道:苍树,和你,祂喜欢你,可如果,你见到了苍树,你就会永远成为那种存在
它比划比划。
您不是不喜欢吗?
它解释了老半天,颜如玉看着它着急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梦兽看呆了。
颜如玉之前待它的态度虽然还算好,却从来没有在它面前笑得如此没有设防。它躺在颜如玉的胳膊肘里,伴随着它的走动一晃一晃的。
谢谢。
颜如玉认真地说道。
我确实喜欢现在的我,在失去了所有人性后,或许那时候的我会觉得现在的想法很可笑不,那时候我连这种想法都不会存在,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仰着苍白的路在走。
不过这是你的幻境,就算让我看上一眼,也没有关系吧?
颜如玉笑眯眯地说道。
梦兽犹豫了半天,不舍地从颜如玉的怀里钻了出来。
苍白的幻境如同泼洒了大片大片的暗黑与浓绿,一瞬间渲染开的广袤地底点缀着无数幽深的暗影,在在交织着绿与黑的最中间,沉默伫立着一棵庞大古老的树体。无法望到它的树冠究竟有多高大,那是永远也无法企及的苍穹,那一片片凝固的生机化作纯粹的绿叶,鲜艳得仿佛要滴落下来。
此地无风,也无声。
死寂得仿佛是一幅画。
颜如玉留站在最边上,沉默地看着那棵苍树。
有人来了。
幻境一瞬间打破了死寂,开始有声音涌进他的耳朵。数百人忽略了他的存在,小心翼翼地走在一条几乎看不清的小路上。他们身上的气势十分强大,却在这里卑微得仿佛灰尘,不敢动用半点力量。他们的手上,肩上都携带着东西,走到中间的时候就快速分散到不同的地方。
颜如玉看了许久,才发现那些都是活生生的灵根。
他还能感觉到那其上浓郁的灵性,仿佛是刚刚剥离下来,又像是里面还存在着人的魂魄。
这些魔修是来补足祭品的。
等他们快速地将所有的祭品重新安置好后,理应按着原路返回。只是其中有一人在赶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踉跄了一下,为了保持身形他下意识召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这毕竟是刻在肉.体记忆的习惯,任何一个魔修都不会傻愣愣地让自己面临危险。
但,此地禁止任何玷污。
那一瞬间的魔力涌动,让其他的魔修都露出不忍直视的悲惨。
他完了。
颜如玉清晰可见地听到这句嘀咕。
那魔修仿佛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脸色瞬间煞白,一下子丢弃了本命法器朝着苍树的方向跪下来拼命磕头,求饶的话还未吐出来,他的身影已经渐渐被抹除了。
那就在一瞬,颜如玉就看不到这个人的存在。
其他的魔修也恍惚了一息,然后就好像没事人一样快速离开。
先前的惊讶,害怕,恐惧,畏缩,绝望的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先前那一幕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颜如玉沉默了一刻钟。
苍树抹去了他的存在?
梦兽的声音很轻,就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东西,这里是它的领域,是它的地方,却也深藏着敬畏与害怕,这里不容有任何其他的力量涌现,不管是灵气,灵力,还是魔气,都是一样。在被感应到的瞬间,就会被苍树彻底吸纳。
而那一刻,这个人的存在,就被彻底抹除了。
天道不再记录此人,他所有的亲朋好友的记忆里,也不会再存有这个人的画面。
这是彻彻底底的抹除。
颜如玉:入梦来有这样的力量,培育出这么强大的存在吗?
他不由自主地往苍树的方向走去。
草苗匍匐在他的脚底,漆黑缭绕着他的衣角,无知无觉间,幻境的浓绿好像亮了一瞬。
梦兽:入梦来穷尽这么多年的时间,才终于将苍树活性化,让其恣意生长到如今的地步可是要再进一步,却始终不可能。在最近一千年的时间里,他们用尽所有的手段,将修仙界各种优秀的天才投入其中喂养,可都达不到他们想要的境地直到您出现了。
颜如玉轻笑了一声,那声音竟然显得有些空灵出尘。
我吗?我可是半点都不懂修仙之路啊。
梦兽的声音不知为何颤抖起来,破碎的嗓音仍在挤着说话,因为,因为您是芽孢,你们本来就是
不知何时,颜如玉已经走到了苍树底下。
这树体过于茁壮,颜如玉站在苍树下,蓦然升起渺小如尘埃的感觉。他望着粗糙的树皮,感受着那几乎涌现喷溅的活力,让他也忍不住为之颤栗,甚至渴求着那种感觉,连魂魄都忍不住紧密相拥的快意疼痛冲刷着身体,禁不住想迈开最后一步。
我想做人。
颜如玉的手虚虚搭在树干上,明明指尖只差几乎一点的距离,却始终没有触碰到。
娇艳精致的面容绽放出绝美笑意,那嗓音如天外来。
这人世间,可还有许多事情值得我留恋呀。
颜如玉蓦然转身,不再留念这奇怪的吸引力,背对着这棵古怪的苍树。只是还未等他走出几步,地面剧烈摇晃了起来,他一个不慎摔倒在地上,胳膊被擦出了一道伤口。
几滴血滴在地上,蓦然惊起了更强劲的反应。
颜如玉回头望,但见那本该安静死寂的苍树突然舒展着所有的枝叶,那浓密得几乎是一个小王国存在的树冠抖擞着,摇晃着。充沛到几乎凝固的生机到了极致,反而是另一种恐怖,肉眼可见的所有东西都快速膨胀生长,一下子就将颜如玉拦在了三尺之内。
梦兽尖叫着说道:我的力量,我的力量祂看到你了!!
颜如玉咬牙,梦兽与苍树的力量同出一源,或许就是借此窥视了它的幻境。只是这玩意的力量居然这么强大,还能跨越大陆的阻碍!
幻境本来应该是梦兽的领域,只是这骤然的变化,一下子将整个幻境扭曲成似真似假的存在。
这是怎么回事!
幻境之外,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公孙族人很是吃惊。
主家内原本温顺乖巧的灵植都在狂暴生长,一下子生出几十丈之高的暴走植株也不是没有。垂死的修士被蓦然刺激得活了过来,木系修士体内的灵气暴涨几乎要撑爆经脉,乖顺的仙兽在天空惨叫,原本的四翅突然又撕长出了两只翅膀
如此种种怪异的现象,让本来正要将自己关进静室的三长老睁开眼。
许久后,他苍老地叹息了声。
三长老一步步走出了幽暗的静室,没有使用任何的力量,直到他抵达一处已经被无数花草遮盖住的宅院。
十七郎。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透着岁月的冲刷。
他此刻,应该是在幻境中,唯独只有你才能将他唤回来。
顷刻,紧闭的门大开。
门上墙壁都爬满了鲜艳的花草,娇艳欲滴的生机侵入了所有的植株,让它们肆意展露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相较于外面胡乱暴长的生灵,这里虽然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草,却都是朝着最完美的一面生长着的三长老走到了最里面,敲了敲那屋门。
那门并没有关上,一敲就打开了。
他一眼望到里面,便看到木床的疙瘩角落里也长满了各色的鲜花,涂抹的色彩五颜六色,抹去了先前满屋的冰冷。
床上半坐着一道他熟稔,却也许久不见的身影。
公孙谌慢吞吞地说道:三长老,居然还有再见之日。
三长老淡淡说道:我也以为没有了,谁能想到有些时候还能再换新天呢?他跨过已经变成绿草的门槛,走到了床边。
公孙谌怀里正拥着一人,他的面容纯洁美丽,唇红齿白,两颊有淡淡的粉色,就像是沉浸在最美好的梦乡里。
实际上,在三长老刚抵达的时候,漆黑公孙谌就已经在外面杂乱的气息中抓住了梦兽。
只是梦兽的意识仿佛已经潜进了幻境里,只留下区区的空壳。
三长老的话并不多,在看到梦兽的时候便伸出了手腕,一串珠子从他的手臂滑落下来,砸在手腕上的瞬间,屈指点在了梦兽身上。淡淡玄妙的力量在屋内荡开,一时间仿佛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呓语不断冲刷,但很快,梦兽便在地上不住乱滚,最后整条鱼都拱了起来,尾巴拼命乱甩。
这招对三长老的消耗也很大,额头沁满了汗水,等他的手指收回来时,梦兽才勉强睁开了眼。
你
它看了眼三长老,似乎是意外,又不像是意外。
不过下一刻它就鱼甩尾冲到了公孙谌的面前,连话也不说就荡开了诡异扭曲的虚影,苍眸冷冷地盯着梦兽半晌,最后公孙谌慢慢闭上了眼。
若非他放开戒备,梦兽不至于这么简单就将他送进去。
三长老:不与他一起进去?
他这话有点没头没尾。
梦兽恹恹地说道:我的力量进去了只会被扭曲成另一种方向,岂不是在害人?
它瞥了眼三长老,或许是他刚刚将梦兽拉回来的举措,让梦兽多了一点好感,便说道:你这也快撑不住了,平时没事就少说两句。
三长老呵呵笑起来,他许久不曾这么笑过,哪怕在笑意也透出几分沙哑。
卦不可算尽,唯恐天道无常。可要术师闭嘴,什么事都不说,那也比登天还难呀。他低低笑着说道,窥探天意,窃取天机,做多几次,就容易上瘾了。
梦兽晃着脑袋。
术师真是一群奇怪的疯子。
素白公孙谌面无表情撕裂这几乎长到他脑袋顶上的食人花,幽幽地说道:真是有趣极了,这乱葬岗,何时曾经这么热闹过?
凡是肉眼所见,枯萎的白花几乎覆盖了整个墓碑,几乎让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幽暗深沉的水面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紫黑的摄魂花,光是那盛景就宛如炼狱。
这过于浓郁活跃的生机,实在是让人不爽利。
公孙谌霍然抬头,望向乱葬岗还未遍及的深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原来,如此。
虚白的身影悄然一跃,融入了乱葬岗不可及的幽暗。
生与死的转变,确实就在一瞬。
公孙谌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这方新天地,这种熟悉又诡谲的活性,让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杀气越来越浓。火海自脚下铺开,燃烧的烟火吞噬着无尽的生机,灭世白莲一边畏惧,一边却又忍不住贪婪的本性,不断掠夺侵吞着此处的生意。
素白身影穿过横生扭曲的巨大生灵,滋滋作响的燃烧声不绝于耳。
远处熟悉的凌厉杀气触动着素白身影的神经,他古怪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地说道:当年你们想要的,是这个吧?
大片血液泼洒在地面,引起了无数的暴动。
苍眸越过无数暴涨扭曲的藤条,在浓绿与幽黑中看到了对面熊熊燃烧的白莲。漆黑公孙谌默然移开视线,越过好几个诡异的肿块绿叶看到了正漂浮在半空中的颜如玉。
那也不是漂浮。
在颜如玉的脚下,有几根从苍树腾出来的枝条紧紧缠绕着他的脚踝。让他能在半空稳定的同时,却也让他走脱不得。
颜如玉的眼角泛红,捂着肚子嘀咕,太多,太多了
这藤蔓在抓住他的瞬间,咆哮的生机就源源不断灌入颜如玉的体内。
他仿佛能听到体内关节经脉啪嗒啪嗒的刺痛,很快就升起一种饱腹感。他无奈吐槽:少量多餐懂不懂啊,你这是要一口气喂出个大胖子吗?
他好几次试图弯腰撕开藤蔓,只是这些藤蔓虽然不伤害他,也柔柔弱弱任由着他撕开,可但凡撕开一条就会有更多缠绕住他,眼下他整个下半身都几乎被裹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