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茂道:“娘娘这几日都带着二姑娘玩,偶尔是在殿中弹琴。”他笑了笑,又道,“倒是昨日稀奇,竟出去了一回。”
俩人有几人没见过了。知她不想见着自己,他便不曾往前凑。
那日夜色如水,她泪痕染颊,哭得那般难受。可等第二日,便直接下了狠手,将赵维民从兰若寺接回淮安侯府关着,又寻了几个族老出面,将徐氏母女二人送回了左家。
左家自是不肯要这俩人。
几度推搡之下,左家干脆将当年的事拎出来,告了徐氏通奸,至于奸夫是谁,倒是没敢明说,却也不需明说。
如今还在打着官司,她却是一概不管,一副要避嫌的态度,只由着两家闹去。
至此,顾祯便知晓,懿懿这一回是不打算手下留情,那颗心也愈发的冷硬。
凝着窗外零落的梨树,他轻笑道:“她那倔性子,决定的事谁也改不了。去同洛阳尹说一声,让他秉公办事,此事出结果以前,不必再报到朕这儿来了。”
吴茂倏地一惊。
洛阳尹之所以往陛下这儿报,只因淮安侯为皇后之父,是属八议之中的人,按常理该陛下过问后方可。
陛下此言,是压根就不想管的意思。
这是打算,将淮安侯的罪名给坐实了,直接钉到他身上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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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懿懿破天荒起了个早。
这些日子没什么事做,她已连着小半月睡到完全清醒,才慢腾腾的下榻梳洗、用膳、弹琴。
等一切都做完以后,才着手宫务。
处理的时日久了,她也渐渐开始得心应手,兼之不似从前忧心,处理得愈发快。
“娘娘。”梳妆时,云竹从外边阔步进来,行至她跟前行了一礼,敛眉道,“左家人勉强捏了鼻子认了,暂且将左姑娘接了回去,将徐氏遣送归家了,如今还在府衙闹着。”
赵懿懿轻勾唇角,淡笑道:“闹吧,慢慢闹。”
徐氏丧夫时,左家人也允她再嫁或归家,并未过多苛责强求。
然徐氏家世寻常,舍不得左家富贵,便立志为夫守节,不肯再嫁。
寡母带一孤女,左家算得上厚道,没打她前夫钱财的主意。她初初丧夫那些年,更是也没少给照顾。
偏她一面舍不得荣华,一面又跟赵维民勾搭上,叫左家颜面尽失,沦为了笑柄。
“他们忍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找着个机会,可不得可着劲儿闹。”赵懿懿含笑取了一根碧玉簪,动作轻缓的簪在发髻之间,左右看了看,问云竹,“好看吗?”
云竹点点头,回道:“好看,这支簪子极衬娘娘。”
赵懿懿斜她一眼,轻哼道:“生了这样一张嘴,成日怪会诓人的。”
云竹掩唇笑道:“哪有,明明是娘娘好看,倒怪起了奴婢来。”
赵懿懿靠着凭几,懒洋洋问她:“说吧,还有什么事?”
“陛下,给世子恢复官职了。”云竹低声又道了一句。
赵懿懿动作微顿,手中拈着一朵珠花摩挲,指尖在淡黄色的花蕊上轻扫过,良久方道:“知道了。”
挽一个繁复发髻,所耗费的时间不少。
待梳妆罄,赵懿懿换了条石榴裙出来时,正看着赵端端在外边踢毽子。
一群小宫女围在边上数数:“七十八、七十九……”
等一转头见着皇后的身影,霎时哑了声,弓着身子行礼。
赵端端数着数踢到九十九以后,最后一下子踢得老高,继而将毽子握在手中,转头朝赵懿懿笑:“阿姐,你起身啦?”
她招手将人唤了过来,拿帕子给她擦擦额上的汗,无奈道:“既然起来了,怎么不先将朝食给用了?”
“我在等你嘛,又没太久。”赵端端小声说着,继而上前了两步。
赵端端想要抱着她撒娇,赵懿懿却后退了一步,将她给抵住,蹙眉道:“可别,我刚换上新裙子,你赶紧去梳洗梳洗,再过来用膳。”
被阿姐嫌弃了,赵端端撇撇嘴,轻哼一声,紧紧握着毽子,随宫娥下去更衣。
时辰不早,侍从已然将朝食呈了上来。赵懿懿早上用的少,两小碗鱼粥,并几样小菜,再有几颗蜜煎橄榄,便是今晨的朝食。
赵端端换了身衣衫过来,用饭时不停地抬目偷觑,小心翼翼地模样,叫人不禁莞尔。
“想说什么?”赵懿懿放了食箸,淡声问她。
被发现了,赵端端不禁红了脸,随后小声问:“阿姐,我刚才听云竹姐姐说,左家去府衙告了父亲通奸,已经拉扯了好几日了?”
“嗯。”赵懿懿淡淡应了声,声音低沉,“俩人当初是无媒苟合,皆有家世,如若结案,该是和奸之罪。按大楚律例,和奸之人需徒一年半。”
赵端端悚然一惊,继而小声问:“阿姐,那父亲会徒一年半吗?”
赵懿懿唇角噙着一抹笑,一双杏眸里的神色却是淡淡的:“那就要看左家的本事了。”
用过饭,赵懿懿照例去看做个斫的那张琴,看是否有需要添补或缺漏的地方。
半年过去,这一张琴已初具模样。
上回在长安请教以后,她则更多了些心得。
赵端端玩心大,随着她看了会儿便觉得无聊了,赵懿懿自是知晓,先故意逗了一会儿,方道:“今日天气不错,我让蔓草带你去海池边玩,上次不是想乘舟去湖心亭?今日就去了吧。”
“真的吗!”赵端端立刻就高兴起来,绕着她连连问了好一会儿,得了肯定答复以后,才稍稍放下了心。
换了身漂亮的衣衫,又戴了些首饰,她便领着赵阿黄,同宫婢一道出了椒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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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正午,赵懿懿刚处理好宫务,靠在榻上小憩,却见着一碧罗裙小宫娥连滚带爬进来,满面泪痕道:“娘娘、娘娘,二姑娘她……她掉海池里去了!”
这小宫娥正是先前跟着赵端端出去的一个。
赵懿懿先是一愣,随后勃然变色,起身问她:“什么?”她又急行上前几步,颤着声问,“怎么回事?好好儿的,人怎么就掉到池子里去了?”
小宫娥一边抹着眼泪,一面哽咽道:“二姑娘在池边同临川长公主起了争执,相持不下,就一道掉了下去。”
赵懿懿面色陡然转阴,一手扶在门框上,倏然收紧,指骨一一凸显出来。
心头憋着一团火气,尚未来得及多问,万春殿便来了人,请她过去一趟。
“娘娘还是快些,长公主还昏迷着,太后娘娘有些等不及了。”那中年女官一板一眼地说着,面容肃穆,略显几分沉凝。
然她紧跟着却瞧见,往日里对她礼遇有加的皇后娘娘,今日甚至没给她个正眼,就这么擦肩走过,径直出了殿门。
女官张了张口,神色明显一怔,咬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赵懿懿甫一到万春殿,便听得里头忙乱一团,无数宫娥进进出出,更有几个太医在外守着。
下了舆辇后,她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冲了进去,随后便见着赵端端躺在外间一张矮榻上。身子湿哒哒的,只盖了一件薄毯,边上置一熏笼。
宫侍们进进出出,自里间往来。
守在赵端端榻边的,唯有她带着出门的几个宫娥,正要替她更了那一身湿透的衣衫。
赵懿懿几乎落下泪来。
她上前轻抱着赵端端,哑声问宫娥:“就是这么看着人的么?”
“阿姐。”
耳畔突的传来一声轻唤,赵懿懿骤然低头看去,却见是赵端端攥了她的衣袖,一张小脸煞白地盯着她看。
虽心疼,她还是忍不住责骂几句:“怎么这般不长心!”
赵端端突然挣扎着爬起来,盼着赵懿懿的肩膀,压低声音道:“阿姐,她要推我下去,我就将她一起拉下去了。”
“你!”赵懿懿满面震惊地看着她。
赵端端嘀咕道:“谁叫她骂阿姐。”
“皇后可算是来了。”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传来,太后着一身松烟色百迭裙,由女官扶着自内殿步出,面沉如水地看着她,“瞧瞧你妹妹干的好事!临川不过说了她几句,小孩子玩笑罢了,她竟敢将临川推水里去!”
赵懿懿靠坐在矮榻上,将赵端端揽在怀里,这才抬目看向太后:“家妹一向乖巧,胆子小的很,怎会做出将人推入水中的事?再说秋日池水凉,家妹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母后倘若要发落,也好歹等她将病养好。”
俩人同时掉水里,宫人们肯定是先救临川,才会去管她的。一想到自个妹妹在水中
被她不轻不重地堵了回来,太后先前因筵席上的事,虽对赵端端有几分好感,此刻也是怒火中烧,好感尽去,随即沉声道:“皇后是觉着,你妹妹无错?”
赵懿懿坦然看她:“母后说笑,小儿辈玩闹,哪有什么过错不过错的。若真是妾身妹妹推的,她何至于自个也掉水里?”
太后气结,一手指着她,气得身子都颤了起来。
正要说话,赵端端却蓦地哭了起来,抱着赵懿懿腰身,呜咽道:“阿姐我错了,我不该提醒长公主小心池边有青苔,这样长公主就不会过去,也就不会掉下去了,阿姐……呜呜……”
“我也不该伸手拉长公主的,不然也不会叫人误会了……太后娘娘,臣女错了,请娘娘责罚。”
赵懿懿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旋即抬目看向太后,杏眸里头亦是映着几分怒意。
太后心头几番起伏,突然听得内室隐有有人唤阿娘,只是狠狠瞪了一眼,赶忙折返了回去。
“阿娘,我好难受。”在外边待了这么久,临川一张小脸都瘦得没了肉,啜泣着伏在太后怀中,“就是她将我推下去的,阿娘,就是她。”
太后本就不是个心智坚定之人,见临川发着热,又语无伦次,便起了些疑心,拍着她身子哄了几句。
临川回宫数日,这还是头一遭出万春殿。
她早就看上了百兽园之前新生的一窝细犬,今日想起来,便过去讨要。
谁知管百兽园的人不肯给,让她先禀报陛下再说。
她早就被皇帝给整怕了,如何敢找,便郁郁不乐的离去,打算让太后去给她弄一只来。
谁知在海池边上,就见着了逗弄细犬的赵端端。
再一问,就是她看上那一窝里,最康健的一只,当即怒上心头,叫赵端端将犬给她。
赵端端不肯给,俩人起了争执,她口不择言地骂了几句,连皇后也一并嘲讽了,谁知下一刻被猛地一推,整个身子朝后掉进了水中。
她虽然烧着,身上也难受,神志却清醒,扯着太后又道:“阿娘,就是她推我的。”
被她这么一哭,太后又动摇起来,见临川难受得蜷起身子,她霎时心如刀绞,交代过宫侍后,立时又起身出去了。
“来人,将二姑娘带下去,好生审问审问!”太后沉声吩咐一旁的宫侍。
赵懿懿却将赵端端抱得愈发紧,转头去看太后:“便是审犯人,也该有根据,何况今日俩人都掉入池中,母后毫无证据,就要提审公侯之女吗?”
太后道:“有没有证据,审过不就知道了?”
“审?”赵懿懿双眼猩红,完全不复以往的举止娴淑,神色几近疯魔,“是审?还是屈打成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