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没生气,是娘娘气性好。”蔓草小声说了一句,又狠狠跺了跺脚,到底没再说了。
亏她先前还以为何太妃是个好人,却没想到,竟是个佛口蛇心的。当面什么也不说,笑吟吟的亲自送了林太医出门,转头就去找太后告状,说那何姑娘的病还未好全,还更严重了些。
呸!什么人呐!
人都已经走了,也就是骂两句发泄发泄,再说下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忽而听得里间传唤,云竹急忙进去了,轻声问:“娘娘,怎么了?”
赵懿懿今日好些了,便换了身外衣下榻,在寝殿内走动了几圈。
“去取个风筝过来罢。”她唇角漾着一抹浅笑,垫脚朝着外边看了看,柔声说,“我瞧今日风大,想放风筝玩,都好久没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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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两条犬正在打架。
阿墨性子虽烈,却向来听话,没有吩咐的情况下,从不擅自行动。因此,这场斗殴之中,那拂林犬以压倒性的优势获得了胜利。
“赵小白。”
望着那投到壶口外的箭矢,顾祯在窗口处沉声唤了一句。
听到这一声,拂林犬立刻离开了那条细犬,蹬蹬蹬的跑向了那只箭矢,拾捡到窗台下,仰着脖子想要将那箭矢递给顾祯。
伸手接过箭矢,顾祯又朝着那漆壶投去。
一抬眼时,恰巧瞅见远处飘着风筝,他微微失神一瞬,以至于这次又偏了寸许,在壶沿处碰撞了下,继而弹到了外边去。
这一回,他面色愈发的沉了,一张脸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投壶一道,是他自幼便玩的小把戏,几乎可以说是百发百中也不为过。
偏就在今日,连着几支箭矢都不中。
“赵小白。”他又唤了一声。
他这般,完全是训猎犬的方式。
吴茂听得嘴角直抽抽,很想提醒陛下一声,边上的阿墨才是猎犬,这只拂林犬,可向来都是被贵妇人们抱在怀中的,何曾受过这样的累。
那赵小白又乐颠颠的将箭矢捡了回来。这一次,顾祯未曾直接投掷,而是凝着那壶口看了许久,直至树梢一枝梨花落下时,他手臂猛地发力,将手中箭矢朝外投掷出去。
箭矢穿过窗牖与树荫,最终稳稳地落在了壶中。
那风筝仍在天上飞着,瞧着,似乎是一只最普通的燕子模样。
“奴婢瞧着那方向,似乎是椒房殿呢。”吴茂笑着道了一句。
顾祯回首瞪他:“让你多嘴了?”
吴茂张了张口,得,又是他自作多情。
更漏滴答,已到了几位近臣前来的时辰。本要径直离去的,可转身时,顾祯忍不住又看了眼那风筝,那风筝顺着风荡啊荡,似是想要飞出去一般。
看了片刻,他渐渐收回视线,最终敛目进了里间。
燕王过来时,又碰上那两只小犬在打架,遂笑问道:“这拂林犬可取过名字了?”
“取过了、取过了。”吴茂讪笑着回。不但取过了,还是陛下亲自取的。
燕王问:“叫什么呢?”
吴茂抽了抽嘴角,哪敢说这小犬的全名,只笑道:“陛下说它毛色是白的,不若就叫小白好了。”
燕王来了兴致,伸出手逗弄:“小白,过来。”
然还没等那拂林犬搭理他,殿中又传来一声呵斥:“朕看你就是太闲了!”
一黑一白两只犬仍在奋力打架,燕王迷茫地环顾了一圈,他不就逗弄了这小犬一下吗,皇兄何必这样骂他?
对了,他想起来了,上一回被皇兄骂,也是在同吴茂讨论这小犬。
罢了罢了,这只拂林犬,大抵是跟他八字相克。
往后还是离远些好。
殿中,顾祯正端坐上首批阅公文,因其余朝臣未来,燕王便安静坐在下首,从内侍手中接过茶盏,轻抿了两口。
一抬眸,却瞧见皇帝右手似有伤口。纵深不宽不窄,从虎口处一直向上蔓延,再深的地方,他就看不到了。
燕王关切问:“皇兄这是怎么了?”
顾祯动作微顿,垂目看了那伤口一眼,淡声道:“前日练剑被划伤了一道,没什么大碍。”
他习武多年,大大小小的伤口数不胜数,在漠北时更是被一箭贯穿了手臂,遑论这种小伤,根本不值当他放在心上。
“虽只是道划伤,倘若处理不好,却也并非小事。皇兄万金之躯,岂可不重视自个的身子?”燕王温声劝了一句,又笑道,“臣弟前两日还听人说,近来京中风行的,都是那皮肤光洁无暇的郎君。”
京中风行?
顾祯从燕王身上收回视线,对此嗤之以鼻。
他堂堂天子,什么时候需要去趋合这京中风行的事物了?
垂目时正巧扫过虎口上的伤势,顾祯面容划过一丝不自在,片刻后,淡声道:“宣太医。”
太医到时,一众近臣恰巧也到了,那太医便在偏殿候了许久,待众臣一一退去后,才进了内殿诊治。
那太医曾也随过军,见惯了这样的伤口,便也不觉得有什么,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瞧过以后,却还是郑重道:“陛下这伤势,倘若再深上一分,便该要见骨了。”
顾祯应了声,不以为意。
“这伤势瞧着不严重,倘若没处理好,后续真就发作起来,绝非陛下所想这般简单。”那太医见他似是没听进去,忍不住叹道,“臣随军时,曾见过不少将领不拿这般的伤势当回事,后来那手,却怎么都拿不了刀剑了。”
顾祯听得有些烦了,抬目扫了他一眼:“既这般严重,你还不快上药,有这闲心说话?”
太医心头一跳,不敢再多言,先将那伤口清洗过,又从药箱里头将金疮药取了出来,替帝王上药。
见他不似先前那般聒噪,顾祯便随口问了几句太医署近来的事。
那太医示意皇帝将衣袖挽起,伤口已蔓延至手臂中央,他一面凝目往中间倒药粉,一面回道:“旁的倒没什么大事,只是皇后娘娘昨儿病了。”
病了?她怎么会病了?刚刚还在好端端的放风筝,转眼就病了?
“皇后病了?”顾祯眉眼微微沉了些许,心口忽的闪过一抹慌乱,手掌下意识收紧。
“诶诶诶!陛下快松手!一会儿血又要流出来了!”太医慌得不行,差点儿亲自上手制止他的动作。
顾祯闭了闭眼,待平复下来后,淡声问:“皇后得了什么病症,何人去诊治的?”
那太医回道:“娘娘风寒束表,是宋敏去瞧的,听他说娘娘今儿已经好多了,只是还得每日炖一个梨吃,以防咳嗽。”
“宋敏?”顾祯念了一遍,忽而拧眉问,“怎的是宋敏,林南均可是告假了?”
他不说对手底下每个官员都熟悉,大体上的东西还是记得的,更何况是经常需得召见的太医,便知晓那林南均更擅诊治风寒,而宋敏则是偏调养多些。
“本是要请林南均的,只是那住在拾翠殿的何二姑娘也病了,提前将林南均请去了,娘娘便请了宋敏过去。”太医上好了药,将金疮药瓶收好,却未放归回药箱中,而是搁置在了案几上,“这金疮药,陛下记着每日得上两次。”
顾祯未答话,只是沉沉地盯着窗外那枝梨花,心头闪过一抹烦乱。
太医抬眸瞥了皇帝一眼,自顾自地收拾好了东西,随后躬身告退。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瞥向那一抹昏黄的光,顾祯站起身,心神不宁的在窗前走了几圈。
这就病了?
果然是照顾不好自己的,就这么几日,竟然就病了?
就她这半点风雨都经不得的身子骨,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那么大的气性。硬生生的,跟他气到了现在,到今日也不肯消停。
顾祯觉得有些可笑,却又笑不出来,只觉得心头似有一团火在烧着,烦躁地抹了一把脸:“把林南均叫去椒房殿,再给皇后看看。”
分明不想管她的事的,想叫她自生自灭一回,想叫她认清楚一回,却又不由自主的,有些许担忧。
宫侍领命去了,一刻钟后回来禀道:“陛下,林太医不在太医署,太医署的人说是太后娘娘下了令,何姑娘病情重,命他这几日都往拾翠殿待命。”
顾祯更觉得烦,唇角不由挂上了一丝冷笑。
“去拾翠殿将人带出来,送到椒房殿去。”他淡声吩咐。
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他是不想赵懿懿出事的,半点也不想。
无论是什么原因,他总归,还是想叫赵懿懿做他的皇后。
而非别人。
都病了,病得得找太医来的地步,想必烧得糊涂的时候,又要哭了吧?她这么不乖的人,肯定连药也不想喝。
想着想着,嗓子眼突然像被堵住,连呼吸都困难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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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懿懿患病的时候不多,可每一日患病,都是病去如抽丝。
这一次染了风寒,本来饮过药,第二日便好了的。第二日晚间林南均过来,也道她好得差不多了,孰料到了第三日午睡过后,竟又开始反复。
“您先前同宋太医,不是都说第二日退烧就能好的么,怎的今日又重新发作了?”云竹拧着眉头,略有些心焦地望着面前的青袍医士。
林太医捋了捋短须,叹道:“云司宝,本来是好了的,可娘娘身子本就弱,且有些气血不足。这几日正是最虚弱的时候,稍有不慎,便容易反复发作。”
云竹听得心烦意乱,忙问道:“那方子可开好了?”
林太医正正好落下最后一笔,随即将那药方递过去:“喏,云司宝,今日且先按着这方子用罢。等明日看看病情,再做调整。”
云竹命人去将药煎上,又想着这病情反复发作,担心药出了什么问题,亲自领着两个小宫女看火。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生怕出了半点儿差池。
殿内苏合香袅袅,帐幔柔顺垂落曳地,衾中松鼠葡萄银香囊散着干花的馥郁芬芳。
察觉到帐外有人,赵懿懿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接着微弱的烛火,能瞧见那人手中端着一碗汤药走近,随后掀开了帐幔。
她烧得有些糊涂了,想起那药的苦涩味道,下意识就不想用,身子也随之缩到了床榻里侧,捂着眼说:“我不想喝,太苦了的。”
那人却并未搭理她,径直掀开帐幔在榻边坐下,轻轻搅动着汤药。
耳边响起羹匙与药碗击撞的声音,在这寂静深夜中,格外的清脆。赵懿懿便又努力往墙边挤了挤:“不喝了吧,好苦好苦。”
她烧得难受,声音也有些朦胧,那搅动汤药的声音微顿片刻,就在赵懿懿以为不用喝药时,耳旁响起一声轻笑:“好了,先把药喝了,一会叫人给你拿蜜饯。”
赵懿懿身子猛地一僵,放下掩面的手,怔怔朝那人看去。
光线虽微弱,却足以叫她瞧清楚,那张俊美若神祗的面庞。
“陛下?”她愣了愣。
看着她这副样子,顾祯心里有些不好受,淡声应道:“是朕,过来把药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