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矛盾了,便随手一挥,给她送首饰、送小犬,意图叫她安分些。
可这些东西,又有他几分真心。
顾祯觉得这回答有些可笑:“只因为是朕送的,所以你便不想要那两只小犬?”简直荒谬!
然他的皇后却是坚定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因为是陛下送的,所以不想要。”
因被他揽得太紧了些,赵懿懿逐渐觉得喘不过气,便伸手推了推他,眉心显而易见的蹙了起来。
顾祯非但未曾松开半分,那俊逸的五官更是陡然压了下来,掐着她的腰说:“所以,朕先前着人送首饰过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你甚至不肯亲自出面?”
明知这个回答,可能会招致更猛烈的报复,也会彻底地激怒顾祯,赵懿懿还是轻轻颔首,柔声说:“是啊,就因为是陛下送的,所以妾身本来就不想收,遑论亲自出面了。”
她仰脸笑着,唇角笑靥若隐若现,眼尾那一点美人痣似在勾人心魄。
顾祯难能平静,只是淡淡看了赵懿懿一眼,那眸中的冷肃却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朕的心意,就是被你这般糟蹋么?”
像是听着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赵懿懿先是笑了几声,可笑着笑着,眼睛便随之红了一圈。
“陛下问,妾身有没有将你的心意放在眼里。”她攥着裙摆,极力压抑着声音中的哭腔,不想叫自个再次哭出来,在他面前丢人,“那妾身今日想问陛下一句。陛下,可曾将妾身的心意放在眼里过?”
他这样要求她,那他有过吗?
凭什么、凭什么他分明不喜欢自己,她还要将他记挂在心上呢。
她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有时甚至要停顿许久,似是字字泣血,以此逼问。
顾祯眉心微蹙,冷声道:“皇后莫要扯上旁的事,更何况,朕又是什么时候,不将你的心意放在眼里了?”
他目光沉静,望着她的视线中甚至带着些许的审视。
可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之下,赵懿懿忽而无比的羞恼与气愤。
他总是这样镇定自若,总是这样掌控一切的架势,故而俩人争执起来时,他永远平静、永远淡然,像是她在无理取闹。
胸腔中滋生出一股意气,赵懿懿望着他笑了笑,轻声说:“妾身在家中时,很少去往庖厨,只偶尔为祖父母做一两样点心,是后来嫁入东宫,妾身才开始钻研这些。”
“那油锅滚烫,胳膊也不知被溅伤多少回,甚至于,还有一次切菜,生生切开了肉。妾身在家中也曾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陛下可知,妾身学这些,都是为了陛下?”
顾祯喉结轻轻滚动了下,仍是凝着她未曾说话。
赵懿懿又道:“这些,妾身从未告知过陛下,便是不想叫陛下觉得心头沉重。妾身送去的那些汤水、菜肴、点心,陛下有时嫌烦,或是不爱用,很多都分给了宫侍。”
她扯着他的衣袖问:“陛下,妾身说的对不对?”
未待顾祯答话,她又自顾自的往下说着:“妾身虽未曾提过,也未曾问过,可心里头却一清二楚。”
顾祯闭了闭眼,他倒是从不知晓,皇后竟是如此细致入微。
“那么。”赵懿懿道,“陛下说说,妾身的心意,又被陛下放在了哪儿?”
她什么都知道,却又装作不知道,只是不想说出来,叫俩人闹得不虞罢了。
“只是为了这个?”良久,顾祯问她。
赵懿懿笑了笑:“还有许多,陛下要听吗?”
顾祯目光渐渐失了神,一句话也没说。
“陛下那日叫妾身过去研墨。”她稍稍停顿了片刻,眸光如水流淌,“犹记得刚成亲时,妾身也是想给陛下研墨的,可陛下嫌妾身烦,叫妾身以后不必再去了。”
都是些小事,然小事集聚多了以后,便成了江海,成了能将她生生压垮的稻草。
她好累好累呀,浑身都没了力气。
一点儿也不快乐。
垂目望着男人的大掌,赵懿懿仿佛又瞧见了,瞧见了那一晚她去了崇仁殿,挽了袖子拿过墨块,想要替他研墨。
便是这只大掌将墨块夺了回去,柔声对她说:“太子妃辛苦,只是以后,不必再这样麻烦了。”
她信了,信了他是真的体谅她辛苦,信了他是真的爱惜她。
顾祯搁置在她腰间的手轻轻摩挲两下,哑着声音问:“还有吗?”
还有吗。还有许多啊,两年多的时光,俩人之间的点点滴滴、桩桩件件,又岂是这么几句话就能道尽的。
可她不想说了。
那些话,那些过往,每说一个字,便像是在将她的心重新剖开,不顾那淋漓流淌的鲜血,只顾着将内里的苦楚展现给人看。
剖开、再愈合,再剖开、再缝好,这样无边的痛,叫她不愿再承受了。
“还有许多,可妾身累了。”赵懿懿淡声道。
她累了,真的不想再说了。
顾祯只觉得呼吸一窒,猛地握住了那只纤细羸弱的手腕:“皇后便只顾着自己,说到一半,便不想说了么?”
赵懿懿不想说话,只是颓丧地坐在那儿,仰脸看着窗外一枝梨花。
那年立在花枝下朝她笑的少年,终究是找不到了。一切,从一开始,其实就是错的,是她在痴心妄想,妄想帝王也会有情意。
妄想着,只要自个付出了真心,便能有回应。
“赵懿懿。”
顾祯又唤了她一声。
再一次听着他唤自个的名字,心中已无半点想法,只是觉得心口难受得厉害,那阵绞痛感似要将她摧毁。
身子莫名的发冷,呼吸也带了几分轻颤。
顾祯觉得有些可笑,不禁问:“就为了这些小事,你能记挂到现在?”果然是个气性大又记仇的,自个都忘了的事,她还记挂着。
赵懿懿偏过头不肯答话,身子却又被顾祯给强行板了回来。
“好了。”顾祯不悦地皱了皱眉,对她的不配合十分不满,随后声音稍轻了些,“你既然不喜朕将吃食分给宫侍,那朕以后不给就是了。”
赵懿懿摇了摇头:“陛下想如何便如何吧。”
他已让步至此,却只换得这样一句话。
饶是克制了半晌的怒气,顾祯在此时也有些恼了,敛去眉眼间的烦躁后,冷声问:“朕如此,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心口一抽一抽的疼,赵懿懿掐着手心,迫使自个清醒些,惨然笑着说:“陛下以为,所有的心痛与难过,都不会留下半点印记么?”
只要他随口安抚一句,甚至可能都没走过心的一句话,便能好了吗?
明媚春光透过轩窗,倾斜着洒在了屋中,洒在了她那张娇艳若春阳的面庞上。
杏仁眼、月棱眉、稍稍泛红的鼻尖,都在诉说着自个的委屈。
眸中更是噙着尚未流出的泪珠。
蓄成了一汪春池。
“别闹了。”顾祯突然觉得头疼,他从来不知,乖巧了两年的皇后,一旦闹腾起来,会叫自己如此的头疼。
还是说,是他从前太过忽视,根本没注意到皇后的性子?
如此想着,顾祯头一回软下语气,抚了抚她的发丝:“朕今日有些累了,别闹了,不过是些小事罢了。你若不想朕将吃食分给宫侍,以后便不分了,你若想来紫宸殿替朕研墨,便过来罢。”
赵懿懿心头阵阵发冷。
她道:“陛下从来都觉得,妾身是在闹。”
浅金色的光照在她的面庞上,碎发也泛了些金,将眉眼照得愈发鲜明。
“那日妾身不过问一句兄长的事,陛下便觉得妾身在闹,将妾身冷声呵斥住了。”她急促地喘息片刻,用力攥紧了他的衣衫,“陛下警告妾身,这些不是妾身该管的事儿。”
俩人如今的距离,叫顾祯能轻易察觉她声音中的颤抖,还有眸中绝望的神色。
赵懿懿轻笑道:“倘若娘家倒台,那妾身的位置自不可能稳当,这些,陛下想过吗?”
“你可是听着了什么流言?”顾祯皱眉问她。
赵懿懿柔声说:“何曾需要流言,陛下,妾身不是三岁幼儿,个中道理岂会不明白呢?但凡那日,陛下肯好好同妾身解释一句,而不是直接斥责,妾身也不至于伤心至此。”
殿内一下子寂静下来,只闻得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雀声,还有枝叶抖动的沙沙声。
顾祯如炬的目光一直凝在她身上,从发梢至眼尾、自樱唇到前襟,一寸寸的,轻扫过一遍。
赵懿懿喉头微微哽咽,有些说不出话来。
“罢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沉声说,“是朕失言,将话说重了些。后来朕过来看你,明知你会替你兄长求情,真听着的时候,火气仍是直往上窜。一时有些气恼,才说了那些话出来。”
他轻笑一声:“哪想到,你也是个脾气大的,就为了这事同朕赌气到现在?”
明明该高兴的,可此刻听着,心中已然没有了半分涟漪,甚至连一丝波动也无。
见她低了头不说话,顾祯便垂首道:“那日是朕错了,话说得重些,语气也不大好。后来你又同朕争执起来,便说得更不好听了。别气了,嗯?”
为什么是这样呢?
为什么总是要在她已经绝望,已经想要彻底放下,已经要把他从心头剔除的时候,他才肯待她稍稍好些,才肯对她道一声歉?
“懿懿。”顾祯沉下声音道,“那日,朕正在气头上,刚发作了几个人才来的椒房殿,听着内廷皇后也为此事,才愈发的恼。”
多可笑啊。
成亲两年多了,生平头一次啊,她听着他唤自己的小字。
这两个字,还是头一回从他口中出来。时日太久了,久到她都以为,夫君根本不知自个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终于唤出了声。
“陛下,妾身有些倦了。”赵懿懿笑了笑,紧跟着笑出了泪花,她鼻尖猛地一酸,继而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陛下质问,妾身可曾将你的心意放在眼里,那妾身倒想问问,成亲两年,陛下可曾将妾身放在心上?”
有过吗?
他难道,真的不知,自个是因为什么难过吗?
顾祯仍冷着张脸,赵懿懿却已然推开他,直起了身子。
“恐怕,陛下从未将妾身记挂在心上吧?”她立在桌案旁,垂目笑着,“成亲这么久,妾身也累了,做这个皇后也做得有些乏了。陛下放心,妾身以后,不会再去打扰陛下,为着自己的私事妄图左右陛下决断、叫陛下难做。”
喉头一阵发紧,顾祯心头一阵刺痛,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只是觉得有些荒唐且可笑。
他的皇后,竟然说累了,嫌做皇后太难过了。
桩桩件件,都叫他觉得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