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说的吃过了?”赵长璟挑眉回看她。
顾姣脸红,“……是吃过了。”就是吃不下,勉强糊弄了两口就过来了,她也没想到自己这具身子这么不给她面子,她低着头,脸红的想给自己找个地洞钻进去。
好在赵长璟并不是顽劣的少年,他一向知道怎么包容她,低笑一声后便没再提这茬,而是牵着她的手入座,“正好,陪我再吃点。”
顾姣没拒绝。
帮着四叔把食盒里的菜拿出来分布在小几上,弄琴一大早做的,这会还热乎着,两个人吃了点,顾姣早上的胃口一直都不算大,何况她心里还有事,便有些吃不太下……
“想问什么?”
“嗯?”
顾姣呆了一下。
“眼睛往我这瞟了十几次了,”赵长璟抬眸看她,他漆黑的眼睛里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想问宁王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他总能轻而易举猜到她的心思。
顾姣犹豫了下,放下手里的白瓷粥碗,看着赵长璟小声问,“那能说吗?”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赵长璟笑了下,“私盐案的事都已经查清了,这些年宋吉卿替宁王敛财拉拢其余官员替他办事,账本上涉及到的官员,在开封的都已经被羁押,其余州府的,我也已经拟信,派人去抓了。”
除去私盐案背后涉及的那些事,其余事,赵长璟并没有隐瞒,一五一十都与她说了。
顾姣松了口气。
都抓住了的话,这件事应该就算是结束了吧?就是不知道宁王会被怎么处置,他毕竟是天子的亲弟弟,不过陛下这次把虎符都给了四叔,想来是不会轻易放过宁王的。
要真放过他,开封府的百姓也不会同意。
这些事也不是她,甚至不是四叔能决定的,她也没再问,吃的差不多了,看到四叔因为一夜未睡而稍显颓靡的面容,顾姣不由心疼道:“很累吧?”
下意识不想让她担心,想说不累,但当他看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因为担忧他而流露出的关切情绪,嘴里的那句“不累”到底没说出口,“嗯,有点。”
权倾朝野的首辅大人在心爱的人面前毫不在意地示弱,“姣姣可以替我按下吗?”
这大概是他平生第一次示弱,还是向一个比他弱小的人。
这种感觉让赵长璟觉得有些新奇。
顾姣一听这话更加心疼了,她说了句“当然可以”就走到四叔身边,就跟以前弄琴替她按太阳穴一样,她让四叔躺在她的腿上,手才按在他的太阳穴上就见四叔伸手。
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她脖子上的伤口,带来的一片痒意让她浑身战栗,就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她垂眸。
听到四叔哑声问她,“疼吗?”
能听出四叔话语之间的担忧,顾姣笑着摇了摇头,“不疼。”怕人不信,她又笑着跟人重申了一遍,“一点都不疼。”
赵长璟没说话。
他躺在顾姣的腿上,凤眸静静地凝望着她的脸,指尖依旧停留在她的伤口处,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昨天被陈抚安抓住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顾姣按揉太阳穴的动作一顿,她过了一会才笑着说话,“什么也没想,我相信四叔不会让我出事的,自然不会担心。”
“我的姣姣也会撒谎了。”
耳边听到四叔的叹息,顾姣心神微震,她下意识去看四叔,四目相对,看着那双沉默凝望她的黑眸,顾姣手上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四叔……”
腰身忽然被人抱住。
原本躺在她腿上的男人忽然侧过身子环住了她的腰身,他把脸埋在她的腰腹处,看不到他的脸,但顾姣在这一刻,竟能轻易地感觉到四叔在害怕。
她恍惚地想,原来无所不能的四叔也是会害怕的。
“姣姣。”赵长璟嗓音低哑,“永远不要为了我放弃自己的性命,对我而言,你和他们一样重要,更重要。活下来,找到我,我会想法子解决一切的障碍,但前提是你得活着来见我。”
“好吗?”
迎着那双黑眸的注视,顾姣哑声,“……好。”她看着他轻声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活着来见你。”
赵长璟没再说话。
宗炎说的没错,人有了弱点就会变得束手束脚,所以他会尽他可能保护好他的弱点,让她一世顺遂。他不怕有弱点,可他怕再经历一次心脏骤停的窒息感。
“过阵子等开封的事处理完,我得回一趟京城。”
这次涉及的事太大,而且宗炎的身上存在太多的变数,他只有亲手把他送进京城,送进天牢才能安心,有些不能写在信上的事也得当面跟宗裕说。
顾姣按在太阳穴上的手再次停了下来,她看着赵长璟,“我……”
“你继续去金陵,我会让曹书陪在你身边,等我处理完京城的事情就去金陵接你。”赵长璟接过她的话。
四目相对,顾姣好一会才垂下眼帘,轻轻哦了一声。
声音有些委屈。
她还是舍不得四叔。
不过她也清楚这样是最好的安排,马上就八月了,距离表姐成亲也没多少日子了,她总不能陪着四叔回京城再去金陵吧?别说时间上赶不及,她要陪着四叔去,估计也耽误他的事。
她是万般情绪皆在脸上,赵长璟抬手轻抚她的脸。
顾姣忽然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我舍不得你。”
赵长璟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看着她,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动作也明显含着不舍。
可再不舍。
两人也终于到了分开的日子。
开封的事,赵长璟早些时候亲自拟了一封信让人送到荥州知府王知善的手上,请他过来一趟。
开封这边一下子揪出太多的官员,剩下的那些知县和通判也都是不能成事的,只能先借外府的人暂管。
这位荥州知府算是河南道中有名的清流,年过五旬却依旧喜欢穿一身布衣。
他跟燕仕林同届科考,是同年,也是故交,他到的那天,赵长璟带着顾姣亲自去城门口接他。
细雨纷纷。
老人穿着一身蓝布衣,满头白发,精神却十分抖擞,走下来的第一句就是“外面都在传我们的赵首辅有了未婚妻,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与他端肃的外表不同,他的言语是温和的。
可顾姣还是红了脸。
她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那天她跟四叔相拥在一起的画面被许多人看到了,虽然也没想过隐瞒,但被这么多人看到,顾姣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面对老人温和慈祥的笑容,她在轻轻喊了一声“王大人”后便躲到了四叔的身后。
老人察觉出她的害羞,笑着没再多提,而是问赵长璟,“我听说何大人已经出殡了?”
“嗯。”
赵长璟答,“昨天出的殡。”又问老人,“您要去看看吗?”
“去吧,”老人说,“我从前与他无私交,只听令君提起过他,说他为人清正,这次河南道的事多亏了他,令君那一身污名虽然洗不清,但到底也让人知晓是因为谁的缘故了,日后骂他,我也总不至于找不到理由。”
令君是燕仕林的字。
……
上山这天,天空细雨不断。
顾姣扶着四叔的胳膊,小心翼翼踩着泥泞的小路上山。
那天火势太大,虽然何府的人都救了回来,可何大人却没能被救出来,从弄琴口中知道,救火队赶到灵堂的时候,那边已经烧得一点东西都没了……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她心里隐隐有种这是何夫人故意为之。
灵堂那边除了何大人还有佩兰。
“在想什么?”耳边传来四叔的声音。
顾姣原本想摇头,但犹豫了下还是小声问了出来。
赵长璟看着她说,“据我所知,何夫人把灵堂内的骨灰全部放在了一个坛子里。”
顾姣瞪大眼睛。
所有?那岂不是代表佩兰的骨灰也在其中?
顾姣呼吸微滞。
又过了一会,她也不知怎得,轻轻叹了口气。
“年纪不大,烦恼倒是挺多。”听出四叔话中的揶揄,顾姣抬头嗔了他一眼才说,“我就是觉得他们三个人挺可惜的,如果最开始何夫人问清楚何大人有没有心上人,或许他们各自都能过得很好。”
她低声絮叨。
说完又忍不住问,“四叔,你说何大人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何夫人吗?”
赵长璟这次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这个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修和,你们在聊什么,竟然还是我一个老头走得快?”前方传来老人的笑声。
顾姣抬头一看,老人居然离他们有四、五丈的距离了,以为是自己耽误了四叔,她好胜心起,忙拉着赵长璟的胳膊,“走,四叔,我们快点!”
她笑着往前走。
赵长璟看着她再次变得活泼的模样,眉眼也化开点点笑意。
*
立秋那天。
位于贤人巷的何府。
蒋道歌站在廊下,院子里堆满了收拾好的箱笼,她到底还是选择离开了。
这几天处理完何丞锡的身后事,柳氏也已经被她放着离开了,而何府的下人,除了当初她从蒋家带来的那些,其余的,她也都放了一笔银子让他们离开了。此刻的何府只有十来个下人,这也让这个偌大的院子变得寂静起来。
李妈妈走过来,“主子,蒋家派来的人已经到了,我们是现在就走还是?”
蒋道歌淡声,“走吧。”她说完便径直往外走。
大火焚烧后的痕迹还有迹可循,她一身素服穿梭其中,脚步没有一点迟疑,就像是根本就不留念。可李妈妈看着她的身影却目露担忧,这几日主子看着比从前冷静了许多,也不再发火生气,可她看着却更冷了。
有时候张口想问,却又担心刺激到她。
轻轻叹了口气,李妈妈喊人抬着箱笼离开。
马车启程。
蒋道歌的一双儿女围在她身边,他们还太小了,不谙世事的年纪连死都不知道,“阿娘,爹爹不跟我们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