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路是人为开辟出来的道路，用机器将土路压的平整了些，两侧没有路灯，脚底下也偶尔有高有低，不大好走。
温昭昭只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光芒仅仅照亮了她脚底下的一米。
夜风微凉，她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小心的看着脚下的路，似乎是要往河边的方向来，又连头都没抬，让童薇摸不准她究竟是不是要靠近这里。
她下意识的向河底贴了贴，想要隐蔽身影。
没几分钟，昏暗的灯光果然到达了岸边，，像是寻找什么一样，一个劲儿的朝着河里照。
温昭昭已经做的如此明显了，童薇又那里能不知道她是来找自己的。
犹豫了几秒钟，童薇还是恢复成了比较干净的样子，浮了上去，毕竟夜晚的河边很危险，万一温昭昭看不清楚，真的栽了下来，那更加麻烦。
童薇在心里劝服了自己，干脆现身在河岸边远一点的地方，张口道：“大晚上来河边做什么，想跳河啊。”
她这话说的不好听，温昭昭也不在意，听见声音在身后传来，转过身来走了几步，靠近了童薇。
从前的童薇更喜欢保持死后的状态，总是将自己搞成那副半腐烂的样子，或者已经淹死的模样，所以温昭昭将光照过去，看到她干净的校服装扮，冷不丁的愣了一下。
那身校服上还带着一个简单的标记，看上去并不是神学院的，似乎是她更早之前学校的衣服。
“建议聊一聊吗？”
温昭昭很快收好了她的那点惊讶，手指搭在衣服口袋的外侧，朝着童薇问道。
看温昭昭似乎是真的大晚上来找她聊天的，童薇很干脆的找了个大大的木墩，跳了上去坐着，准备听听她想说什么。
她没想到的是，温昭昭的身影也跟着走了过来，与她背靠着背，坐在了木墩的另一边。
感觉到背后属于人类的温暖体温，童薇的身体微微有些僵硬，主动开口问道：“你想聊些什么？”
本来温昭昭是准备将手中的伴手礼趁机给她的，可还没等她把藏在兜里的小盒子拿出来，童薇似乎是误会了什么，自顾自的聊了起来。
“你想问那间学校的事吧，也对，就算庄黎已经死了，但当初是我一意孤行要将你扯进来的，你想知道当初事情的真相也很正常。”
听到她这话，温昭昭的动作一下子止住了，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有些事情也只有亲身经历过的童薇知道，至于旁人口中的传闻，做不得真。
“说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家里的孩子多，要是都送到普通的学校，学费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我家里只有父亲一个人在外工作，支撑不起这样的开支，所以当号称刚在本地建校，所以第一年不收取学费的阿尔里斯学校出现的时候，妈妈会把我送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是家里的老二，上头的大姐再学上两年就能出去工作养活家里了，下头的小弟又刚刚上学，所以我被退了学，送到了这间所谓的学校里。”
温昭昭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了，也许一切悲剧的开始，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决定。
“说是学校，其实就是个补课班一样的地方，学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将整个教学楼翻出来，连一本正经的数学书都找不到。”
童薇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讽刺的笑了笑，温昭昭听得心里堵得慌，轻轻将礼物的盒子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忽然觉得这份在中央小镇随意买的礼物实在有些随便。
“庄黎是主要带我的老师，负责宣讲神的伟大，她的课程许多都是无用的废话，听多了头只能感觉到头痛，但时间一长，我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每次听完课，头都昏昏沉沉的，似乎更尊重这些老师，也更想听他们的话，就像是慢性洗脑一样，意志薄弱的同学有些已经完全被控制住了。”
“自从发现这件事，我就不愿意待在这里了，可是学校又出了新的优惠，每个学生在这里上学，都可以得到一笔几百元的补助，这些钱足够我们一家一个月的菜钱了，所以即使我跟妈妈说了想退学，她也说要等到拿到那些钱之后。”
温昭昭想起了她刚接手牧场的日子，唏嘘的叹了口气，在人穷的时候，就算是几百块钱，也是一笔大数目。
“我总用棉花塞住耳朵，在课上发呆，倒跟那些同学不一样，迟迟没有被控制住。”
“庄黎可能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在某一天，找了个理由处罚我，叫我去清理她的教师宿舍，我本来以为会受点暴力或者责骂罢了，这些都没什么，可惜当时的我不知道庄黎根本就是个变态。”
“我不是她第一个下手的人，应当也不是最后一个。”
“她进屋就关了门想来脱我的衣服，以为我是个懦弱木讷的，跟那些被他们控制的傻子一样，哈哈哈，我当时就照着她的脸打了一拳。”
想起这一拳，童薇笑了两声，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她那会儿可没那么多妖招数，接了我这一拳，嘴巴里面都破了，唾沫都带着血。”
短暂的笑了一下，很快，童薇说起后面的事情，语调又沉了下来。
“不过我也只靠着突袭打到了一拳，后来基本就都是她在动手了，等我没了力气倒在地上，她往我嘴里灌了药，后来，我也就跟那些人一样了。”
“醒来的时候身上很痛，哪里都痛，我不是傻子，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庄黎没有控制我的行动，我穿上衣服从学校里发疯了一样的跑了出去，逢人便说她的罪行，但可能是太激动了，话也说不清楚，当然没人相信。”
温昭昭实在没忍住，插嘴问了一句，“报警呢？有去吗？”
“没来得及，我很快就被抓回去了，他们把我绑在桌子上，庄黎甚至还在我旁边被骂了，校长说要将我作为这一次祭祀的祭品，献祭给神。”
童薇的声音在这会儿甚至变的有些欢快，“我当然没让他们顺心，等拿着匕首的人将匕首插进我的手骨的时候，我直接用嘴咬住了那把匕首，给了他一刀，然后划开我身上的绳子，跑了出来。”
“那会儿的祭祀应该也没举行过几次，简陋的很，所以我才能跑出来，可惜我的命实在短，匕首都没把我杀掉，最后却被人推进了井里。”
“后面的事情，就跟你知道的差不多了，他们找到了我的父母，给了一大笔钱，将事情安抚住了，从那之后，他们就搬走了，我也从来没再见过他们。”
“我的身体被泡坏了，也做不了祭祀，家属和解了，警方的调查才刚刚开始，案件就定结束了，我被那些人就这么丢进了河里。”
“不过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连淹死我的那口井都被警察封了，以后应当也不会有人死在那里了，这样便好。”
温昭昭能感觉到后背上靠过来的凉意，似乎是童薇在倚靠着她。
她的唇抖了抖，没有接童薇的话，干脆换了个话题，手掌一番，微微侧了侧身，将手中的小盒子给了童薇。
“之前去了中央小镇，从那里买的伴手礼，送给你。”
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气氛一下子静了下来，温昭昭的角度看不见童薇的脸，只能靠着感觉，猜测她现在的表情。
等了一会儿，手心中的礼物才被拿走。
随后就是悉悉索索的拆开包装的声音，童薇拆的很慢，但却一句话都没有讲。
温昭昭的手没有收回来，就这么用这个别扭的姿势等着她拆完包装，准备将那些垃圾再拿回来。
几秒钟之后，她的掌心没等到塑料包装，反而等到了湿润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做我的家人
温昭昭一下子就明白了, 那是她的眼泪。
怎么刚才童薇讲述曾经的事情的时候都没有哭，拆开她的礼物反倒哭了呢？
温昭昭的心里有些慌，从口袋里掏出了帕子, 递到了她的手心。
那个礼物说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是温昭昭从中心小镇的礼品店里挑选的一条木珠材质的手串。
手串所用的木头应该是属阴的，温昭昭看见时，便觉得木珠触手温凉与别的手链都不相同。
想必打磨珠子所用的树木不是柳树，便是槐树。这样的木质鬼怪也是能接触的, 所以用来送给他们正好。
说来惭愧, 本来温昭昭是没有想起来为童薇买礼物的，只不过恰好遇上了这条手链, 才心血来潮的买了下来，准备送给她, 作为这次合作对付神学院的纪念。
现在童薇因为这件随手挑选给她的礼物哭了起来，温昭昭的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她的身体彻底转了过去，挨着水女坐在同一侧。
很显然，童薇不太想在她面前哭，接过她的帕子, 就掩住了脸，咬紧了唇, 即使温昭昭的肩膀挨上了童薇的肩膀，也没办法看清她的表情。
手串被她紧紧的捏在手心里, 只露出了一个木球, 温昭昭侧过脸看着她，忽然悄悄的将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童薇好似没有变化一样, 依旧拿手帕捂着了脸颊, 可靠在她身上的温昭昭却知道, 她的哭泣在她靠上来的这一刻已经停止了。
真正的靠近水女，温昭昭才第一次意识到她的身上并没有想象之中腐烂的气息，反而带着一股莲花一样清香。
等到童薇的身体不再颤抖，温昭昭靠在她的肩上缓缓开口问道：“以后呢？准备去哪里，做什么？”
这个问题若是问普通人恐怕都要迷茫上一会儿，更何况是刚失去了目标的鬼怪呢。
温昭昭耐心的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等到水女的回答，便知道她也处在迷茫之中，恐怕连她自己的内心中都没有答案。
“没处可去的话，要不要到牧场里来？”
温昭昭将头抬了起来，语气轻松的问出了这句话。
她的眼神随意的落在前方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树叶上，却能透过余光看到童薇震惊的抬起的头。
那张脸上湿漉漉的，表情也实在不漂亮，看上去确实狼狈。
温昭昭没有特意再问一遍，只是自言自语一般的接着往下说，“工作可是很忙的啊，每天要把前院和后山上的土地都浇两遍水，偶尔可能有心怀不轨的人出现，还要负责安全问题，而且我还不发工资，真的是现代的周扒皮啊。”
后半句显然是个不成功的冷笑话，童薇始终没有讲话，久的让温昭昭都以为她不会同意这个建议。
毕竟她跟文秀不一样，文秀在世上还有着挂念的姐姐，有着绝对想要实现的愿望，所以温昭昭才能跟文秀定下约定，算是付出和回报平衡。
可童薇好似在世界上已经没什么执念了，最起码在温昭昭的眼中，童薇从前也只有杀掉庄黎这一个目标，现在庄黎死了，她的执念没了，等待着她的，恐怕就是在混沌中消散于天地了。
气氛寂静的让人有些难受，温昭昭想到了什么，忽然问了一句。
“想去见见你的家人吗？”
童薇明白她是误会了，手中攥着温昭昭送给她的手串和手帕，擦干了脸上的泪痕，一下子从木桩上站了起来。
“我早就没有家人了。”
这话里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了，温昭昭当然听得明白，她看向树的眼神被童薇挡住，顺理成章的将眼神落在了童薇的身上。
在温昭昭的印象里，水女一直都是冷酷的，又或者说是表现的十分不近人情，不管是最开始威胁式的交易，还是最后在医院里，说着还给她恩情的帮助，童薇的表现都是标准的厉鬼模样。
凶狠，出手利落，不好说话。
而现在，在温昭昭面前的童薇，却跟以往印象中的不大一样。
她的神色中不再是浓郁的血腥，而是紧张和期待，这让她看上去小了不少，温昭昭这时候才意识到，童薇死去时，也不过是个少女而已。
“我不想成为你的员工，我也不要钱。”
面前的少女说出了这句话，温昭昭更觉得她是要拒绝了，下意识的也站起了身来，认真的听着她的话。
谁知她站起身来，倒把童薇吓了一跳，本来凶悍的统治了半个小镇鬼怪的大佬，竟然被她一个动作，吓得后退了几步，让温昭昭自己都难以置信。
她下意识的朝身后瞧了瞧，确认了真的除了她们二人再无别的生物，才尴尬的挠了挠鼻子。
等她温昭昭回过头的时候，童薇已经换了一个姿势，她腰对折一样的弯了下去，猛地一看，几乎以为是一个没有上半身的人，将温昭昭吓得心跳都快了几分。
看清楚是童薇在鞠躬之后，温昭昭那点浅浅的惊吓即刻就褪去了，变成了不解。
“拜托了，我想成你的家人！”
她喊出了这句话，然后保持着那个鞠躬的姿势，连一眼都不敢朝着温昭昭的方向看。
这一声将温昭昭都喊懵了，在原地怔住了几秒，才想起将她扶起来，耐心点的跟她聊一聊。
“为什么跟我成为家人？”
两人之间的距离现在不过半米，温昭昭看着童薇的眼神，语气温柔的问出了这句，而童薇却在她看过来的下一秒，躲闪的移走了眼神，神情中难掩羞赧。
说实在的，这副表情实在是不像她，不像那个能随手用水球让人窒息的水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