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根本做不到无视两个服侍她的婢女下车去为她引开流民,以她们的受辱或者死来换得她的逃生机会。
想了想,她对黄庄头说:“黄庄头,一会下车我会大声呼喊他们住手,然后跟他们这些流民的领头者说话,你记住,你趁着他们稍微停顿的一刹那,就冲出去,记住,你往咱们前几日看的那个王家郎君的庄园跑,这里过去只有七八里地,要是逃出去,应该很快就能到那里。即使这些流民来追你,他们也不敢追到那庄园里去。你要是侥幸能跑进那个庄园,就赶忙叫人回建康谢府去报信,让谢家人报官派兵来搜捕这些流民。”
黄庄头听完愕然,忙问:“那小娘子你呢?你不跑?”
谢妙容道:“让我来跟他们谈一谈,或者能有一线生机,不过,记住了,我的一线生机可在你身上,所以,你必须冲出去!逃掉!”
看着黄庄头不解的表情,谢妙容又说:“我方才想过了,你带着我逃,必定动作不够快,说不定我们两人都会被捉住。若是让阿虫和阿蔗下车去分开跑,引开他们的注意,要是她们其中一人落到他们手里,可就完了。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她们受辱或者遭难……”
“可要是小娘子不走,那些流民根本不跟你们讲理,可怎么好?”
“……”谢妙容无言以答,的确也是存在这种可能性的。
黄庄头建议:“要不,我们还是分开跑,我让谢府的护卫一人带一个,我则带小娘子,分成三个方向跑,这样或者能逃走?”
谢妙容快速地在心里权衡一番,也觉得这个提议还算是对阿虫和阿蔗公平一些的提议了,于是就答应了:“好,就这么办。”
阿虫和阿蔗听到谢妙容竟然分派谢府的护卫帮她们逃跑,当然是高兴并且感动,不过,她们还是担心万一她们逃脱了,谢妙容逃不掉该怎么办?
所以,她们嗫嚅着说她们的命贱,不用分派人手给她们逃跑。
谢妙容让她们闭嘴,立即执行她的决定。
说完,她对黄庄头道:“你立即把那两个谢府护卫喊过来,跟他们讲,让他们分开保护阿虫和阿枣逃走。对了,何管事呢?”
黄庄头鄙夷地道:“他缩在牛车里不敢下来呢。”
“他傻呀,躲在牛车里就不会被发现了么?到时候还不是一死!”谢妙容不气反笑道,她略微思索了下,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交给黄管事:“这是中间那辆牛车里装着金饼的箱子的钥匙,你去开了,将里面的金饼拿出来往咱们逃走的相反的方向撒下去……”
不等谢妙容解释清楚,黄庄头已经说:“我懂了!”
谢妙容点点,将钥匙交给他:“快点儿!”
黄庄头接过钥匙,对车下等着的那两个护卫交代了两句话,就飞跑去中间那辆牛车,爬上车,用谢妙容给的钥匙开了箱子,然后抓起金饼,钻出来,站在牛车的车辕上,将那些金饼奋力扔向通往建康城的方向。
黄灿灿的金饼接二连三从天而落,摔在土路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瞬间就吸引了那些正跟谢府护卫斗成一团的流民的注意,有人大喊:“是金子,金子!”
于是那些跟谢府护卫相斗的流民们立刻放弃了再跟谢府的护卫纠缠,转而去抢那些撒得满地都是的金饼。
站在中间那辆牛车上的黄庄头见状,又钻进车去,在里面抓了更多的金饼出来扔出去,如此反复几次,绝大部分的流民都去抢黄金了。黄庄头跳下车来,对还没有受伤倒地的七八个谢府护卫吼:“都别愣着了,跟我去护着小娘子!”
谢妙容早就将车帘掀开一条缝,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见那些流民都一窝蜂去抢金子了,而黄庄头也跑了过来,就对身边的阿虫和阿蔗一挥手:“走,我们下去,记住,分开跑!”
说完,也不多话了,带头就跳了下去。阿虫和阿蔗也跟着跳了下去!
三人才刚刚跳下去,黄庄头已经跑过来了,二话不说就拉起谢妙容的手道:“小娘子,咱们快跑!”
等在车下的那两个谢府护卫也上前来,一个人拉住阿虫,另一个人拉住阿蔗,分头逃走!
剩下的那七八个谢府护卫当然是跟在黄庄头和谢妙容身后逃跑。
黄庄头选的是往路边的庄稼地里面跑,他早看好了,跑过数百米的庄稼地,就是那条通往七八里外那个庄园的小河。要是那些流民真追来了,他可以带着小主人跳下去,再顺着河水的流向,漂到下游的那个庄园去。这样的话,还要比单纯的跑要快些。再加上他自己水性娴熟,觉得带着小主人跳到河里,能护住小主人不被河水吞没。
就在谢妙容一行人趁着那些流民扔下他们去抢黄金,分散逃跑的时候,一个凶横的壮汉大声喊:“都给我回来,谁要是抓住谢家的人,赏金十两!谁要是再去抢金子,我砍了他的手!”
他这一声威胁兼利诱的话起了作用,立即就有几十人跑了回来,那个凶横的壮汉继续道:“李四郎,你带他们去追那边,陈七郎,你带人去追那边,二郎,带几个人去守住中间那辆牛车,剩下的都跟我来,捉住谢家人大大有赏!”
在一众流民的应答声中,七八十个没有再抢金子的流民分散行动,其中最多的一股就是那个凶横的壮汉带领人,约有三四十人,远远超过谢妙容那一行人的人数。
谢妙容只听到身后有庄稼被踩伏的声音,以及后面追赶的人的纷乱的脚步声。
那些流民来得极快,谢妙容等人跑出去不过一二百米,后面断后的那七八个谢府护卫就跟他们交上手了。随即只听到身后有刀兵相交之声,以及相伴的惨叫声。
谢妙容也不敢回头去看,她跑得气喘吁吁,觉得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现在她真是巴不得脚下穿的是钉鞋,身上穿的是一套运动服,而不是脚踩丝履,身上裹着华服,实在是太不利于奔跑了。黄庄头真想把她扛在肩上跑的,不过考虑到谢妙容并不瘦,要是把她扛在肩上跑,估计奔跑的速度也不过如此。
他只能鼓励谢妙容:“小娘子,别怕,咱们再跑一会儿,到了那小河边,就带着小娘子跳下去,我水性娴熟,必能护住小娘子逃掉!”
谢妙容提着裙子一边跑,一边往前看,貌似跑到小河边还有三四百米,她这种奔跑的速度,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跑到小河边,而不被后面跟豹子一样迅捷追来的流民们追上呢……
她的心里打鼓。
“黄庄头,一会儿要是我被他们捉住了,你千万不要回头,继续跑,一定要跑出去报信。不然,我死也不瞑目!”
“小娘子……”
黄庄头一个大男人,此时听到谢妙容说的这个话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他只能拉着谢妙容奋力狂奔,谢妙容给他带得跌跌撞撞。
终于,她脚下一绊,重重地摔倒在地,摔得她眼冒金星,全身好像都被摔散架一样,痛得龇牙咧嘴,爬不起来。
黄庄头停下问她能不能起来,谢妙容说:“好象我一只脚崴了,站不起来了。”
“……”黄庄头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一咬唇,他把谢妙容拖起来,往背上一甩,背着她继续往前跑。又跑出去一百多米,眼看再跑一百米左右,就要跑到小河边了。突然从身后“嗖”一声,飞来一箭,那一箭射到了黄庄头的小腿上。
黄庄头即刻就往前摔倒,谢妙容也从他背上滚落。谢妙容往后看,见在离两人五十六米开外,一个精壮的汉子,手里握着一把弓,腰间悬挂着一个箭袋,里面还有十数支箭。只见他得意洋洋地看向谢妙容和黄庄头,他的眼神就跟猎手射中了猎物一样。
一个面孔黧黑,看起来很是凶横的汉子在一边哈哈大笑,挥手对后面跑来的流民说:“兄弟们,上去把那个谢家的肥羊捉了!还有那个中箭的,给我乱棍打死!”
“是,大哥!”那些流民大声答应。
谢妙容见此情景,立即对摔倒在地的黄庄头说:“你还能不能跑?他们追来了。要是能跑的话,别管我!快跑!记住我说的话!”
黄庄头闻言咬牙回身,将射中他小腿的那支箭给拔了出来。然后爬起来,瘸着腿往前飞奔。这一次,因为他没有背着谢妙容,而且跑的路线也是曲线,所以后面那手持弓箭的人又朝他射了几箭,都没有射中他。
等到后面的流民追到谢妙容跟前时,只听到“扑通”一声,黄庄头已经跳进了河中。
他一跳下去,河面上就消失了他的踪影,以至于那手持弓箭的人追到了河边,不甘心地向河里射了几箭,也是没有射到黄庄头。
于是他只得对那面孔黧黑的汉子说:“大哥,跑了一个。”
那面孔黧黑的汉子随即道:“没事,捉住了正主,咱们好交差。”
回身,他走到已经被流民捆绑起来,并且用块破布塞住了嘴的谢妙容跟前,蹲下来看了她几眼,道:“都说谢氏族人跟天上的神仙有一比,可你左看右看,也跟一只肥羊没任何区别,谢家人长成你这样,也是令我们大开眼界了。”
说完,他仰脖子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令得周围的流民也跟着笑起来。
手持弓箭的精壮汉子接着道:“大哥,咱们可别抓错了人,他们一行人里面不是还有个跟眼前这只肥羊差不多年纪的小女郎么?”
他这么一说,让仰头大笑的面孔黧黑的汉子停住了笑,站起来,往土路上看了看,道:“是啊,要是那个女郎才是谢家人,要是被她跑掉,咱们就亏了……不管怎么说,先把这个带回去再说……”
说完,他一挥手,令人上前来把谢妙容给拖起来,推搡着往那条土路上走。
谢妙容听这些人说话,觉得奇怪,很明显他们的说话内容透露出他们根本不是一般劫财的流民,因为他们竟然知道她姓谢,难道是因为他们认出了牛车上谢氏的族徽。可是,要是他们真是流窜的流民的话,是根本不可能认识谢氏的族徽的。而且,那个被喊作大哥的人跟手持弓箭的精壮汉子的对话,还透露出似乎他们是针对她而来。另外他们说什么正主,说什么交差,难道,在他们身后还有另外的人?
就在谢妙容思索着这些问题的时候,她已经被带到了那条通往她要买下的庄园的土路上,很不幸,他看到了被捉回来的阿虫。幸运的是,她没有看到阿蔗,看来阿蔗是成功地逃脱了,无论如何,这让她感到一丝安慰。
阿虫看到谢妙容后却是呜呜呜哭了起来,只听那凶横的汉子说:“这两个小女郎年纪相仿,但不知哪个才是正主?”
手持弓箭的精壮汉子看看谢妙容,又看看阿虫说:“想必那个哭的才是,士族家里的女郎都是胆小如鼠的。”
凶横汉子提出异议:“可这个胖一些的护着她的人最多啊。”
精壮汉子闻言冷笑:“大哥,那些士族狡诈得很,说不定故意李代桃僵,让婢女换了主人的衣裳逃走,还有,你看这个胖一些的从头到尾可都没哭过,甚至都没有发抖求饶过,也只有那些底下的婢女有这样的胆量。”
凶横汉子一摆手:“好了,不说了,咱们把这两个都捉去交与那人,管她谁是主人,谁是奴婢。”
精壮汉子表示赞同:“大哥,就这么办。咱们得快点儿离开这里,毕竟有几个谢家的人逃脱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朝廷的兵士来搜寻我们了。”
“我们走!”凶横汉子一挥手,让跟随他的那些流民把谢妙容和阿虫扛在肩上,又让那个叫二郎的人将中间那辆牛车上装金饼的箱子抬下来。一行人顺着那条小河往建康方向走,没走出去多远,在一片芦苇荡里划出来两条大船,这些人纷纷跳上那两条船,谢妙容和阿虫也被带了上去,然后扔进船舱里面的一个房间内,外面上了锁。
两条大船接着转了个弯,往离开建康城的方向顺流远去……
——
“你说什么?十五娘遭遇了流民,生死未明?”刘氏听到阿蔗哭哭啼啼地向她说了小女儿一行人在去那个要买的庄园的路上,遇到流民的情景后,一下子站了起来,吓得脸色煞白。
“是啊,夫人,我跟一位谢府护卫侥幸钻进了一个林间树洞,逃过一劫后,我们躲起来,等到那些流民走后,才出来,重新上了被那些人扔弃的路边谢府的牛车,赶车回来,到了府里,我就立即来见夫人,向夫人禀告此事……夫人,您快命人去寻找小娘子吧……奴婢怕晚了,就……呜呜呜呜……”
“为什么你可以逃脱,我家十五娘却不能,是不是你们弃她而逃?”刘氏认为阿蔗是弃主逃跑,所以异常生气地质问道。
阿蔗连忙摇头,接着把逃跑之前,谢妙容跟那黄庄头说的话都细细对刘氏说了一遍,刘氏这才知道原来这是女儿的分兵之计。
不过,她的这分兵计虽然使用成功了,但却是阿蔗逃回来了,但女儿却不知所踪。
等不及再听阿蔗的话,她立即派人一方面去报官,另一方面她让阿蔗跟着一起去嘉玉堂向婆婆禀明此事。
姜氏那时候午睡了起来,正在由阿杞伺候着饮茶呢。
见到刘氏匆匆忙忙,满脸惊惶之色地走了进来,就把茶盅托在手里,问她何事。
刘氏语带哭声道:“阿姑,大事不好了,十五娘今日去买她瞧上的那个离建康城三十多里地的庄园,离那庄园还有七八里地的地方遭遇了流民,逃回来的婢女阿蔗说那一伙人有一百多人,凶神恶煞的,见人就杀……十五娘生死未明……”
姜氏一听,吓得手中的茶盅“铛”一声就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随即便见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手都在微微发抖,嘴里念叨:“十五娘……我的小十五……”
阿杞见状赶忙安慰姜氏:“老夫人,别急,别急……生死未明,说不定也是好事,这会儿最要紧的是赶紧派人去找。”
姜氏霎时清醒,立即站了起来,大声喊:“阿杞,立即去传我的话,命谢府所有的护卫立即去给我找十五娘……还有,速速去报官,让丹阳尹派出朝廷的兵士搜捕那些流民,务必要找到我的十五娘!”
阿杞应声而去,姜氏想了想,又命阿蔗跟着谢府派出去搜寻谢妙容的那些护卫一起去指认遇到流民遭劫的地点。另一名随着阿蔗一起逃回来的谢府护卫,则是让他去跟丹阳尹派出的朝廷的兵士汇合,带领朝廷的兵士在谢妙容一行人遭遇流民的地点搜寻谢妙容。
等到跟前的人都匆匆忙忙行动起来,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刘氏时,姜氏才颓然地坐了下去,难过地低声哭了起来。刘氏是早就在啜泣了,这会儿见到一惯坚强的婆婆都哭了起来,她也是再也忍不住跟着哭出了声。
姜氏一边哭一边念叨:“早晓得必不叫十五娘去买什么庄园的,她一个小小的人儿,要她那么能干做什么……”
“阿姑……你说,十五娘,她,她不会……呜呜呜呜……我的十五娘,这下可怎么好,要是她真有什么事,我怎么跟她阿父交代……”
婢妇阿杞去安排了谢府的护卫去搜寻谢妙容回来,见姜氏和刘氏都在哭,当然是要劝她们不要太过伤心,说谢妙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真出什么事的。
谢府一共有三百多护卫,除开早晨陪着谢妙容去买庄园的那二十多个人,剩下的差不多三百人全部出动了。这些人在阿蔗的指引下,很快就到了那谢妙容遭遇流民的小山附近,这些人散开搜寻,发现了几个还没有被打死的谢府的人,包括那个被打破了头,流了许多血的何管事。他们散开找了一个多时辰后,丹阳尹派出来的朝廷的两千兵士就赶到了。
有了这些兵士,搜寻的范围就更广了,他们一直搜到了离此七八里的那个谢妙容要买的庄园,在庄园里看到了刚刚苏醒过来的黄庄头。
原来被箭射伤了小腿的黄庄头沉到水下,躲过了一劫后,顺着水流飘了下去。到了谢妙容要买的那个庄园附近上了岸,虽然被人发现了,但他却因为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之中。庄园里的佃客救了他上去,送到了鲁庄头那里,鲁庄头见是黄庄头大吃一惊,赶忙去找了庄园里的一个郎中来替他治伤开药。
郎中来替他包扎了,又煎药给他服下,等到那些搜寻的兵士找了来,正好他醒转过来。
醒过来后,他见到了那个逃脱的谢府护卫,从他嘴里知道不但谢家的私兵,甚至丹阳尹派出来的两千兵士都在搜寻谢妙容,他才松了口气。
鲁庄头听说谢妙容等人在路上遭遇流窜的流民,带来买庄园的黄金被劫不说,连谢府的那位来购买庄园的小女郎也生死未明,不由得叹息不已。他说:“我家主人今日还来了,一直等着你家女郎来跟他买下这庄园呢,这一下,怕是又要等许久才能有买主了。”
黄庄头随即就代表谢妙容向那庄园的主人王四郎致歉,说这买庄园的事情怕是要耽搁一下了,要等到招到他家小主人再说。
王四郎表示理解,说:“放心,只要能找到你家小主人,若是她还想买我这庄园,我给她留着,价钱还可以少一点儿,只需要六百金就行了。”
这位庄园的主人王四郎黄庄头还是头一次见,先前他跟何管事都是跟鲁庄头谈价钱的。鲁庄头说他能全权代表他家主人谈价,只要价钱谈下来了,他家主人带了地契来签订买卖契书就行。
带领朝廷的兵士来寻找谢妙容的一位领军的将军就依照惯例问王四郎姓甚名谁,籍贯年纪等等。
王四郎微微抬起下巴,带着些倨傲道:“在下琅琊王氏,单名一个凤字,我祖父为朝廷司徒,我父为朝廷都水使者,我乃长房嫡出幼子,排序第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