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书雪扶了下额头,“有不对的地方?”
永振道出心中疑虑:“各部王爷台吉的随行护卫都有定数,一个小小的总管竟带了十来号人,个顶个儿都是深藏不露的好手,我怎么想都不对味!”
书雪亦觉不妥:“统管御驾防卫的是哪个?难道就没人过问?”
“我倒私下跟十三爷提过,他说那些人都是四贝勒托哈钦瓦挑拣出来带回京去练布库的,四贝勒倒认了——”永振明显没有完全放心。
“哈钦瓦?”书雪迟疑道,“是那个和十三爷在一处的察哈尔总管?”
永振稍显好奇:“你也认得他?”
“有一面之缘。”书雪转头问托娅,“你知道这个人吗?”
“知道啊!”托娅眨眨眼,“他娶的是察哈尔宰桑罕诺格的女儿,当初罕诺格看不上哈钦瓦,还是被他额吉逼着配得婚,对了,他额吉的阿布你准认得。”
“别卖关子!”书雪横了托娅一眼,“还不快讲!”
“林丹汗!”托娅歪歪头,“认得吧?听额布格讲她还是那位嫁了天聪汗的囊囊太后养大的呢!”
“囊囊太后?”永振惊得站了起来,“哈钦瓦是懿靖大贵妃养女的孙女婿?”
“二哥,咱们需得谨慎些。”换了别人许不会清楚其中的纠葛,永振兄妹却深知察哈尔与清廷的百年恩怨,懿靖大贵妃初为林丹汗囊囊福晋,丈夫败亡后生下遗腹子阿布奈,阿布奈长期被朝廷幽禁,其二子布尔尼与罗卜臧趁三藩之乱的契机起兵造反,事败后父子三人一并被诛,率领家奴军平叛的将领就有万吉哈一个。
阿布奈出生不久囊囊福晋即改嫁皇太极,被封为麟趾西宫福晋贵妃后生下皇十一子博穆果尔,清宁中宫福晋皇后哲哲无子,关雎东宫福晋宸妃海兰珠所生第八子夭折,论贵就该属博穆果尔,但因为永福次西宫福晋庄妃大玉儿在多尔衮与豪格争位时获得哲哲皇后的支持,懿靖大贵妃一系反而失去了显达的机会,博穆果尔又死得不明不白,两系可谓是不死不休。除博穆果尔以外,懿靖大贵妃还生了一女,获封固伦公主后嫁给阿巴亥部的噶尔玛索诺木,固伦公主愈年病故,噶尔玛索诺木续娶的却是代善之女——太太与杰书之姑母,有这两层关系,永振兄妹就比旁人知情三分。
托娅瞧出气氛不对,自觉告辞回帐了,永振商议妹妹:“要不要密奏皇舅?”
“疏不间亲!”书雪摇摇头,“咱们再怎么有疑问也仅是猜度,只因涉及皇上才把隐忧放大三分,搞不好十有八九还是小人之心呢!”
永振泄了气:“你说的很是,不过既然有这层关系在里头,我总归要多睁一只眼。”
☆、一九一、进显位内轻外重
带着眼镜看人,又暗中搜集到几条不太有价值但足以加重猜忌的线索,永振把扩大两分的疑心又增一倍,几乎天天盯着察哈尔部的帐篷打转儿。
兄妹俩的“捕风捉影”并不曾对热闹的满蒙聚会构成分毫影响,康熙对永振的高度警惕稍有察觉,不免疑问:“你这两天是怎么了?”
永振不能说“你儿子的防卫工作可能有疏漏”,干笑着敷衍:“奴才瞧着前来朝拜的王爷台吉越来越多,怕有什么闪失。”
康熙倒笑了:“闪失?能有什么闪失?有空该出去跑两圈,别老窝在朕跟前。”
永振随口答应,犹豫再三后还是决定提醒康熙:“皇舅,大宴时鱼龙混杂,奴才加一倍护卫如何?”
康熙大笑:“朕又不是第一次设宴,老十三素来谨慎,没得多心让蒙古笑话!”
永振张张嘴,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八月二十九是大宴,书雪斟酌一番后还是决定去凑个热闹,雅尔江阿不在,她自动舍了下席往上位靠,入座后把火铳放到桌下,悄声向康熙报备:“过会儿要见到不长眼的畜生,臣媳可想下场放两枪。”
康熙笑道:“你是被憋狠了吧?它们哪里会朝这儿来?”
书雪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康熙关照她几句后就忙自己的去了,众部首领知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和硕文华公主,对其列席首位并不感到意外。
永振原本反对书雪赴宴,又见哈钦瓦带来的勇士要表演布库,更是打足了十二分精神,眼错不见的盯着摔跤场。
书雪摸着小狐狸有一下没一下的喂它兔子肉,不时抬头看一眼托娅领头的舞蹈,倒也有几分乐趣。
又过一刻,场上男女纵歌、老少曼舞,连皇子王爷都离席互敬,气氛霎时达到了□□,被胤祥拉着喝酒的永振朝主席一望,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哈钦瓦正在向康熙敬酒。
哈钦瓦品级不高,却曾与四贝勒胤禛共敌猛虎,和受宠的十三皇子大有交情,是以在御营中极有体面,康熙对他颇有好感,见其敬酒并不感到意外。
康熙正要接下银碗,哈钦瓦嘴角微弯,突然将酒泼了出去,银碗恰恰丢在梁九宫的脸上,手中瞬间多了一把小巧的匕首。
始料不及的变故令康熙身旁的侍卫措手不及,谁又能料到十三阿哥的好友会对皇帝突下杀手?哈钦瓦动作迅即,提刀向康熙刺去,篝火旁却仍是笑语晏晏,无人注意至尊的处境。
“皇上”伴随魏珠的惨叫,哈钦瓦脸上的笑容霎时消失了,低头看到腰间竟插了一支袖箭,因浸染鲜红的血液而显得格外醒目。
即使是在三藩叛乱的年代,康熙也不曾如此接近死亡,因为这个缘故,处变不惊的千古一帝此时方回过神来,避着擦衣而过的匕首退出了半步。
哈钦瓦虽然不顾腰间疼痛依旧提刀刺下去,总归慢了半拍,仅把康熙的龙袍划破一片,待要继续下手却失了先机,索性费劲气力把匕首扔了过去,书雪想都不想就护在康熙身前扬腕挡刀,左手拔下金钗砸了过去。
哈钦瓦一晃眼,距离御驾有一段距离的永振扑上来把他推出了几步,附近的御前侍卫终于相信了自己的眼睛,以最有利的阵型将康熙围护起来。
叙述虽繁,所经不过瞬间工夫,永振控制住哈钦瓦的同时,宴会一阵大乱,察哈尔部十几名勇士同时发难,抄起藏好的短刀就砍过来,书雪当机立断,端起火铳轰了一枪,重伤一人的同时将刺客震得怔神,有此缓冲,外围的侍卫乘隙赶到,把康熙完全隔离到了安全地带。待困住一众刺客,胤礽等人火急火燎赶过来恭请圣安,康熙脸色十分难看,咬牙说了句“回账”。
书雪手上戴着苏嘛喇姑相赠的臂钏,在这层障碍保护下只是受了些许外伤,御赐的十八子却已散落了一地,
宴会上的变故令众人忐忑难安,自太子到台吉全跪在帐内,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康熙看着地上略带血迹的匕首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因吩咐永振:“快把文华扶起来,传御医。”
永振早注意到妹妹直冒冷汗,巴不得这一声,连忙上前查看她的伤势。
书雪并未推辞,扶着永振行了一礼就退了出去。
兄妹二人刚踏出帐殿,身后立时传来康熙的怒喊:“尔等眼中可有朕躬!”
整个大帐尽是请罪之辞,书雪苦笑着摇摇头:恐怕又是一场风波了。
书雪不过是皮外伤,伤药都用不大上,接下来两天,大帐中不断有处置讯息传来,哈钦瓦随员一体处决,轮值侍卫大多革职,连几个皇子都被禁了足,直到第三天京中丰台大营旗兵赶到局势才稳定下来。
书雪从永振那儿获悉,哈钦瓦果然是林丹汗与懿靖大贵妃的后人,其父正是被康熙处死的罗卜臧,自幼在察哈尔宰桑家长成,近几年一直蓄意谋逆,虽结交皇子增涨身价,却因大清江山稳固而难以成事,直到长子出生才决议玉石俱碎,鱼死网未破,被孝庄系以外的宿敌坏了好事儿。
康熙稳住大局,却并未拔营回京,前几天做什么现在还是做什么,完全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风范,书雪不佩服都不行,很恶劣的事件几乎连个水花都没打起来就消弭了下去。
初二这天,书雪刚应诏参加会饮就被康熙狠狠夸奖了一顿,什么“贤甥佳媳”“中正纯良”“至诚至孝”,饶是冷情如简亲王福晋也面红脸烫,低着头不好意思答话。
康熙很快抛出当日最重磅的炸弹:“简王福晋系出礼亲王女孙,其父完颜万吉哈有大功于社稷,朕意进封和硕文华公主为固伦公主,卿等可有异议?”
此言一出,满席哗然,胤礽犹豫着起身询问:“汗阿玛,固伦公主当出正宫,异姓进封公主原有前例,若是固伦公主——还请汗阿玛三思!”
康熙冷冷一笑:“朕今日封了,若太子觉得朕行事糊涂,将来把她逐出宗墙自也随你。”
胤礽直接跪了下来:“儿臣不敢,求汗阿玛息怒。”
康熙瞥向胤褆几个:“你们怎么看?”
太子打头吃了瓜落,剩下的几只加在一块儿都没他面子大,且都知道康熙意在筹功,谁还愿意讲什么礼法规矩,皆是众口一词表明态度:“全凭汗阿玛做主”。
康熙当即宣布:“进和硕文华公主为固伦义孝文华公主,简王七阿哥弘昊恩赏多罗郡王爵,散秩大臣完颜永振进銮仪卫加三等世袭子爵,领侍卫内大臣完颜万吉哈教子有方,叙前功加国公禄,钦此!”
永振与书雪力辞不受,康熙不允,又道:“你们兄妹赤子之心,再大的恩典也尽可受得,不必有所顾虑。”
书雪代回:“完颜氏累受皇恩,臣父以原爵承袭三等伯爵,三藩乱后更是加进一等伯获准世袭罔替,臣兄未及而立,现已朱红顶戴,臣媳殊无才德,赐婚于宗亲,圣上不计大过只念微劳,以异姓累进和硕公主,襁褓稚子,过蒙优渥,逾长兄而获高位,臣媳兄妹实不敢再受不世隆恩,求汗阿玛收回成命。”
永振从旁附和:“求皇舅收回成命。”
康熙摇头叹息:“有这样好的儿女,万吉哈的福气朕是羡慕不来的!”
皇子们告罪不迭,书雪刚松一口气,康熙接着说:“朕意已决,尔等无需赘言!”
兄妹无法,只得行大礼谢过恩典。
固伦公主秩比亲王,地位尚在皇妃之上,如此一来,加上刚蜕化为灵长动物的弘昊,简亲王府单年俸就有两万五千两白银、两万五千斛禄米,若给永焕请下世子之位,更要加六千两白银、六千斛禄米,这还不加和硕亲王福晋的年俸、雅尔江阿本兼各职的俸禄、府中上下旗籍的口粮,揽总加起来少说也有七八万两进项,凭这一点儿简亲王府也当得起宗室第一家。
既成事实,书雪无奈地接受众人道贺,康熙明摆着要加厚恩,固伦公主也就罢了,连嘉号都添了两个字,“义孝”绝对不是轻易用的,胤礽生母在本朝的谥号就是“仁孝皇后”,哪个敢稍有怠慢?比先时更添了三分礼敬。
初三这天,书雪正在梳洗,魏珠隔帐传话:“福晋,皇上急诏,请您火速见驾。”
书雪忙擦脸更衣,出帐后边走边问:“什么要紧事儿?”
魏珠上前扶着书雪答道:“十八爷病重,万岁爷请您去瞧瞧。”
“不是已经转好了吗?”书雪大为惊讶,疾步趋向帐殿。
亏得书雪刚强,不然差点儿被胤祄的样子惊厥过去,小小的孩子两腮溃烂,与先时的肿胀发脓另有不同,面上已经变得紫黑,乍看之下极为可怖。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书雪感到不可思议,“不是见好了吗?”
康熙如同暴怒的狮子:“逆子!这个逆子!”
☆、一九二、究正统扯诏骂主
一九二、究正统扯诏骂主
康熙成年的儿子就有十几个,书雪无暇理会他骂的是哪个,径直近前查看胤祄的病情,试了胤祄的脉息后大为震惊:“这——这是中毒的征兆啊!”
胤褆从旁答道:“弟妹说的不错,太医方才诊断过了,十八弟确是中了毒。”
康熙带着一丝希望询问书雪:“还有救吗?”
书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叹息着摇了摇头:“恐怕华佗在世也回天乏术了。”
康熙一个趔趄,魏珠忙扶着主子入座,皇子们都不敢多嘴,书雪望了望胤祄,心中十分难过。
“逆子!逆子!”康熙抑声怒吼,“将胤祥拿监锁问,朕没这个儿子!”
书雪这才意识到胤祥并不在场,见其余诸人低眉敛目,推测他与胤祄的事儿必然脱不了干系,稍加踌躇后出声说项:“汗阿玛,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还望您明察,万不要冤枉了十三爷,他毕竟与十八爷有手足之情。”
“冤枉?手足之情?”康熙怒极反笑,“胤祥一意与哈钦瓦交好,朕的安危何曾放在眼中?你可知胤祄为何落得这般境地?不是他,躺在这儿的就是朕了!”
书雪不知内情,见此情景哪敢多嘴,只同御医商议用药的事儿去了。
眼看胤祄有出气没进气,康熙悲恸不已,书雪与胤祄并无交集,见其惨状亦感伤神,胤褆等俱于驾前陪着流泪。
“魏珠!”康熙给小儿子盖了盖丝被,转身木然传谕,“皇十三子胤祥,不忠不孝不友不悌,着其自裁,钦此!”
“汗阿玛三思!”胤礽弟兄几乎不曾惊走三魂,纷纷跪地求情,魏珠见此情景索性跟着跪下,只望主子收回成命。
康熙语气清冷:“魏珠,朕的话你没听到么!”
“这——嗻!”魏珠捧了康熙丢下的上方宝剑,慢吞吞退出御帐。
皇子们眼见形势不妙,都匍匐床前磕头苦劝,书雪索性悄悄跟了出去。
魏珠是聪明人,捧着宝剑一步三挪,所企盼的无非是主子后悔把自个儿召回去,因为他心里清楚,只要这把剑沾了血光,自己注定要万劫不复。
“谙达慢走!”
闻声后的魏珠终于松了一口气,正正脸色回过头来,“福晋有何吩——。”
话没说完,魏珠便在侍墨的突袭下失去了意识,两个小太监差点叫出声,被书雪狠瞪着把嘴合上,守帐的侍卫近前探讯,得了句“护好汗阿玛,不该管的最好别管”后自动站了回去。
御前侍卫都是八旗贵胄,最起码的政治敏感度还是有的,新晋位的固伦公主明显要救下十三阿哥,大清朝开国七八十年,从来就没听说过“老子杀儿子”的事儿,皇上现在气昏了头,说不准哪天就反悔了,要敢在这会儿多事,指不定将来落什么下场。得,咱们兄弟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哲保身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