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们兄弟的确是极好的,但人都是会变的,亲眼近距离目睹了弟弟两次之后,他发觉这个弟弟成长的太快,已经让他远远赶不上,也看不破了。
三年不见,他怎知,行简不会如郑琇莹一般对他?
若是回去之后闹出兄弟阋墙的惨剧,最后伤痛的还是他母亲。
但……行简当真会像郑琇莹一样吗?
崔璟又犹豫不决。
脑子里打成了一团,他手心抓紧,哑声问:“亲人之间,当真不会反目吗?”
雪衣见他动摇,当然想说是,但话到嘴边,她想起了自己那个冷酷无情,只贪图荣华的父亲,迟疑了片刻:“应当……是吧。”
“看吧,连你也拿不准。”
崔璟嗤笑,眼里满是对自己的嘲讽。
雪衣慢慢垂下了头,也是,她有何立场去劝他呢?
她自己的家亦是乱七八糟,否则也不会被骗来长安,无家可归,无依无靠,不得不求助崔珩。
崔璟余光里瞥见她垂着头,手心捏紧,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又解释起来:“陆娘子,我并不是说你。”
“我知道。”雪衣抬头,仍是温温柔柔地笑着,“我只是想起了自己,我母亲所嫁非人,郁郁而终,一时有些感慨。”
崔璟侧目,倒是没想到这样美貌的小娘子从前还有这样惨的身世。
他忽又记起她说过已经许给三郎的事,顿时直起了身:“陆娘子,我听闻这崔家三郎天生有疾,你怎会……怎会许给他?”
“二夫人是我姑母,亲上加亲罢了。”雪衣简短地答道。
她现在正预备解除婚事,绝不能露出一丝不满,让姑母知晓。
“那你可愿意这桩婚事?可需帮忙?”
崔璟委婉地问,毕竟宁拆一座庙,不拆一座婚,若是三郎病情好转,若是他们本就心生爱慕,他也不好多加干涉。
雪衣抬头看向他:“你与崔家认识?”
“有些旧谊罢了。”崔璟答道,“娘子若是不想嫁,我便舍出去替你想想办法。”
他若是早些说这话便好了。
但如今她已经求了二表哥,大夫到了,户籍也已经投进去那么多了,事情眼看便要成了,实在不需把另一个人搅进来了。
“我心甘情愿。”雪衣摇头,“而且,三表哥的病请了一位名医来,已经见好了。”
原来是这样,若是如此这桩婚事对她来说也并不算差。
崔璟又敛了心思。
“你为我一个外人都能考虑这么多,可见心肠是软的,既如此,为何偏不回去呢?”雪衣仍是劝,“纵是你那个弟弟不想认你,但你母亲却未必。”
这话的确触动了崔璟,他指尖微微蜷着。
“何况子欲养而亲不待,你当真忍心让你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雪衣又劝,“我当初便是差了一步没救回母亲,此事抱憾终身,不想你也遗憾至此。”
崔璟双手抓着膝,动了动干裂的唇,眉眼间满是挣扎。
“听你口音也是长安官话,你的家应当并不远吧?”
的确是不远,不过半个时辰的马车。
从前的事情一遍遍浮现,还有那日郑琇莹突然变卦的脸,让他格外不解,莹娘何故恨他至此?
他至少要问个清楚。
崔璟最终还是点了头:“我想想。”
雪衣见状,微微松了口气,他肯开口已是有转机了:“那我先回去了。”
“先等等。”崔璟吃力地起身,从摆满木料的架子上抽出了一把包好的琴递给她,“小娘子大恩,我别无可送,只有这斫琴的功夫,望你莫要嫌弃。”
雪衣虽猜到他斫琴的手艺十分厉害,却也没想到如此上品。
这样贵重的琴,比之雷氏琴还要更胜一筹。
奇怪的是,她还觉得说不出的熟悉。
“这琴太过贵重了,我在府里用不上。”雪衣推脱道。
“都是些普通材料罢了,你仔细看看。”崔璟提醒道。
雪衣低头细细看去,发觉这琴身的木材只是普通的桐木,只是他手法打磨的太好,看起来十分贵重罢了,这才收下。
“你既会斫琴,那懂琴谱吗?”雪衣看向她,“我这里有份孤本,近来授课不甚明白。”
“我且看看。”崔璟接过,一翻便知道了,“这是李臣年的?”
“你怎知?”雪衣惊讶。
“我与他曾是旧友。”崔璟也不瞒她。
王景果然是懂得,讲的比之崔珩亦是不差。
更难得的是,崔珩的脾气是能少说一个字便绝不多说,简略到有时雪衣要反反复复琢磨许久才能明白。
但王景却不厌其烦,旁征博引,其知识之渊博,令她叹为观止。
“你从前该不会是进士出身吧?”雪衣问道。
“只是略读了些书。”崔璟谦虚地回答。
虽说世家子弟大多不靠科举,但他不同,他曾经实打实的得过一甲的榜眼。
雪衣狐疑地收回了眼神,心里却越来越奇怪,她究竟救了个什么样的人啊……
不过他讲的确实是好,雪衣粗浅地觉着他便是进宫做圣人的日讲都是使得的。
这一沉迷便不知不觉忘了时间,直到余晖照进来,她才发觉暮色已至了,起身要走。
“我该走了。”
崔璟见她要走,忽地也站了起来:“天色晚了,我送你一程吧。”
“你这样能行吗?”雪衣站住。
“已经无大碍了,正好散散心。”崔璟答道。
雪衣见他已经站起,虽觉得奇怪,但还是应了声:“那你同我走吧。”
第70章 吃醋
“你当真能走吗?”雪衣担忧地问。
“已经差不多好了。”
崔璟答道, 其实他这病说到底还是心病。
于是雪衣也不再拒绝他相送。
她正上了马车往回去的时候,忽然间却瞧见不远处被拥挤的人群堵住了去路。
那处吵吵嚷嚷的, 咒骂声和酒坛子碎裂的声音交杂在一起, 人群在酒肆前围成了一圈,根本无法通行。
“出什么事了?”雪衣不明地问。
“娘子,是前方的酒肆里仿佛有人闹事。”车夫回答道。
正说着, 不远处的酒肆里又传来一声酒坛子砸碎的声音, 车夫忙把车往回退了退。
崔璟也站在马车旁不动。
“你敢打我,我可是突厥的使节!”一个胡人打扮的人捂着额上的伤口骂道。
“使节又如何,使节便能吃酒不付钱, 还随意打骂人吗?”那铺子的掌柜昂着头与他对峙。
“还敢还口?”乌剌嗤了一声, 反手就是一巴掌,“我打了又怎样,你去告啊,看看有无人受理?”
掌柜的直接被扇的眼冒金星,身子一偏,被周围人托起才没摔倒。
“还有, 这也算酒?”
乌剌斜着眼,抄起一个酒坛, 当着他的面重重摔了下去。
好好的一坛酒摔了七零八碎, 一地狼藉。
掌柜的捂着半边高肿的脸要冲上去:“你这獠奴, 着实欺人太甚,我今日便是拼着命不要了也要争口气!”
周围的人有知情的连忙将那掌柜拉下来:“别与他吵,你有所不知,如今宫里奉行的是休养生息, 与突厥的三年之约要到了, 正准备续约, 突厥人正是知道了此事才敢这般放肆。”
掌柜的还生气,却被人死死攥住。
人群里窃窃私语却响了起来。
“突厥人都是喂不饱的狼,这几年虽是签了条约,西境那块还是闹个不停,即便续约了,他们当真能安稳吗?”有人小声问。
“我看只有把他们打服,远远地赶回去,这边境才能真的消停下来。”
“突厥远在千里之外,且骁勇善战,岂是这般容易赶走的?何况最熟悉西境的崔将军早已战死,还有谁来打?”
“能不能打是一回事,愿不愿打又是另一回事,如今大周已立朝百年了,血性早就磨没了,你看有哪个世家愿意舍弃自身,去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再说如今正是太子和六皇子相争的时候,内忧外患不能兼顾,卫氏自然是想稳住边境,不肯打起来的。”有人附耳,悄声说道。
“如此说来,难不成便纵容这胡人为所欲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中间的乌剌却全然不怕,反倒气势愈盛。
“什么破酒,淡的跟水一样。”乌剌啐了一口,“全都给我砸了!”
他一吩咐,醉酒后的胡人登时便闹了起来,噼里啪啦地开始砸店。
“简直欺人太甚!”雪衣坐在马车里,光是看着便气得手心攥紧。
崔璟一贯温和的脸上也神色凝重:“这算什么,这都是群狼心狗肺没人性的东西,砸东西还是小事,他们最喜欢的,是把活人拴在马后活活拖死。”
雪衣也附和道:“老国公寿诞的时候他们便到府里闹过一次,没想到这一月来,越发过分了。”
“到崔府去了?”崔璟眼中波动的更厉害。
“是啊,他们还拿那位已经过世的大郎君故意刺激老国公,崔氏个个气得义愤填膺,大夫人身子本就不好,这一来又在断断续续地卧床。”
母亲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