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听见人叫我吗?”郑琇莹问身边的女使。
“奴没听见。”女使答道,“兴许是山间的风声。”
“是吗?”郑琇莹心生不安,但什么也没找到,这会儿又不想走了,于是仍坐下。
不远处,藏匿在灌丛中的崔璟屏住了呼吸。
他方才也是见她要走,一时没忍住才失了声,一定吓到莹娘了吧?
也对,已经三年了,她一时没听出来他的声音也正常。
崔璟拨开一片叶子,远远地看着那道俏丽的声音心里五味杂陈。
莹娘还是那么端庄大方,脸颊虽不像寻常美人那样尖,但是略方一点,更显得沉稳持重。
这是他曾经最属意的妻子人选,又青梅竹马的长大,情谊深厚。
只是莹娘还是一如既往,他却成了这副模样,崔璟藏在灌丛中,自惭形秽,不知该不该在她面前露面。
亭子里,这会儿人都散了,郑琇莹身边的女使觑了山谷里的动静,又轻轻抱怨道:“这崔氏也真是,足足让您等了三年,实在太过分了。”
“是我自愿的,莫说是三年,便是三十年我也愿等。”
但一想到年龄,郑琇莹还是眉心微蹙,露出一丝愁容。
“可您已来了一月了,为何大夫人还迟迟不提起?”女使又追问。
“大概大房也有些犹豫吧。”
郑琇莹虽然不愿承认,但是她毕竟和崔璟定过婚,改成崔珩,其实是会叫人说闲话的。
若不是她苦等三年执意不肯另择他人,若不是郑氏和崔氏情谊深厚,恐怕崔氏未必会愿意冒着牺牲声名的风险让她另许给崔珩。
“那若是大夫人一直不提,您就要这般等下去?”女使心疼。
“不然又如何?总之我不会再嫁他人。”
郑琇莹声音坚定,如今这样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她岂有放弃的道理。
灌丛里,崔璟却误解了郑琇莹和女使的意思。
他微微怔住,果然,莹娘是为了他,不愿再嫁的。
她这意思,还要等他一辈子?
不,他不能毁了她一生。
他不回去,就这么远远地告诉她一声,然后再离开便是。
崔璟心中一紧,鼓足勇气从亭后走了出来,近乡情怯地朝郑琇莹走去,轻轻叫了她一声:“莹娘。”
郑琇莹扇子一顿,这回是当真听见了声音。
的确有人在叫她,而且这声音,分明是——崔璟?
她浑身一僵,彻底愣住了。
只是呆滞地看着那缓缓朝她走来的人。
崔璟却以为她是见他死而复生太过欢喜。
他扯了扯发皱的短打,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温声露出一个笑:“莹娘,是我啊!”
亭子里的女使也睁大了眼,指着突然冒出来的人长大了嘴:“你……你……”
郑琇莹说不出此刻的感觉,就好像明明快走到山顶,突然被一只手拽下了深渊。
心底拔凉拔凉的,她双手无力的一垂,扇子从指缝里滑了下去。
砰地摔了一声响。
她的婚事也碎了。
再抬头,只见来人瘦削了许多,双颊凹陷,脸上还横着一道未消下去的鞭伤,右腿也拖着。
虽然他尽量不想人看出来跛了,但郑琇莹还是看出来了。
这副模样,若不是亲近的人,恐怕很难有人能把他和崔氏曾经那位芝兰玉树的大公子联系在一起。
他们实在差别太大了,简直像两个人。
郑琇莹麻木地想着,呆滞的双眼忽然又回了神。
——两个人?
对了,这半山处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崔璟现在这副模样,她只要一口咬住不是,谁能反驳?
“这不是大……大……”
身旁的女使正要把大公子三个字喊出来,郑琇莹却眼神一凝,制止了她。
女使住嘴,不明白她的意思。
崔璟向前的脚步一顿,也有些不明白,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上的鞭痕,微微有些窘意:“我……我这副模样,你是不是没认出来?”
郑琇莹仍是站着不动。
两人只隔三步,遥遥相对。
崔璟停顿了片刻,当看到她脚边掉落的扇子时,一如从前哄她那般,弯身拾起递过去:“莹娘,你扇子掉了。”
那双伸过来的手依旧修长,却不再白皙,而是粗糙到黑黄。
两指夹着玉质扇骨,格外地不谐。
当崔璟上前,递到郑琇莹眼前的时候。
郑琇莹垂起的眼皮一掀,没有伸手去接,反倒“啪”的一声,将那扇子打掉。
她厉声斥道:“哪里来的蟊贼,竟敢偷盗财物?”
崔璟从未预料到她竟是这种反应,舔了舔干裂的唇:“莹娘你误会了,我……我不是贼,我是崔……”
“崔什么?”郑琇莹打断他的话,冷眼朝身边人示意,“还愣着干什么,有窃贼出没,还不将人抓起来!”
女使们这才回神,叫了随行的卫兵一起动手。
“莹娘,你怎么了,怎么不认识我了?”崔璟被架住,双目圆睁,双手试图去拉她。
“走开!”
郑琇莹鼻尖一皱,躲开了他的手,仿佛当真不认识他一样,不愿再同他说一句话
她声音愈发严厉:“他都对我动手了,你们是死的吗,还不知道把人拉走?”
几个人这才不犹豫,围上去一屈膝顶在了崔璟膝弯,崔璟登时半跪了下去,紧接着嘴上被堵住,双手也被反剪。
“娘子,已经制住了,现在该如何处置?”
郑琇莹躲在柱子后,满脸嫌恶:“这里山高水远的,不方便带下去,拖到山涧里喂狼吧。”
几个人明白了,这便是要将人推下去的意思。
崔璟直到现在才彻底清醒,双手用力地挣,嘴里被堵住依旧喊着:“莹娘,我是崔璟,是你的未婚夫,你看看我!”
未婚夫三字愈发提醒了郑琇莹。
“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将人带走,免得吓到其他贵女!”
郑琇莹又提高了声音。
崔璟立即便被拖拽了下去。
原来如此,原来她根本就不想他回来。
一直是他自作多情了。
崔璟目眦欲裂,愤恨又绝望地盯着那亭子里的人。
没想到要杀他的,竟是他心心念念的最爱的人。
他果然是个废物吗?
连未婚妻都不要他了。
崔璟正绝望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女声。
“住手。”雪衣气喘吁吁地跑上来。
原本雪衣正在陪崔茵茵摘花,偶然间却听见了上面飘来的几声争执,见郑琇莹仿佛在和谁争吵,才上来看看。
崔茵茵没玩够,不肯走,雪衣只好叫人看着她,自己一人来了。
走近一看,她才发觉是王景被当成蟊贼抓起来了。
“郑姐姐你恐怕误会了。”雪衣着急地解释,“这人不是贼。”
郑琇莹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竟被她撞见了。
她脑子里嗡鸣了一声,转而又看向她:“你为何为他求情,你认识他?”
“不认识。”雪衣没敢说救人的事,“我就是旁观了片刻,知晓他只是想捡扇子。”
原来她不认识。
那就好办了。
“你是在说我冤枉人?”郑琇莹眼神刺人。
“我不是此意。”雪衣不知她今日为何这般,只争执道,“他不是坏人。”
“我亲眼所见岂会有假?”郑琇莹根本不听,“快押下去,将人带走!”
她一吩咐,几个人便直接把崔璟拖了走。
雪衣阻拦不得,急的出了一头的汗。
“怎么了?”这时九娘子出来了。
“没事,就是遇到了点麻烦。”郑琇莹挤出一个笑。
陆雪衣不认识崔璟,但崔九娘可是认识的。
郑琇莹连忙过去,哄了人进去:“你不是说想找一个孤本琴谱,我家里刚好有,正巧与你说说。”
崔九娘不知全貌,且久等不到李臣年,正是心灰意冷的时候,于是便同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