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心实意发问:“你们说完了吗?”
“别置气嘛。”他煞有介事道:“我们奉师尊之命下山去办事,正巧碰到戚师兄结束课业,不如跟着我们,顺便在山下找家茶馆小憩?”
“你们办你们的事,叫我做甚?”我缩缩脖子,不知为何觉得后背冷风四起,便用手支开他的扇子,“别扇了,我不热。”
“罢了,戚师兄不领我的情也没法。”他合起扇子,缓缓敲打掌心。“瞧我这记性,还没向师兄介绍呢,实在是唐突。蔽姓柏,单名一个霜字,来自巽风长老座下。既然戚师兄已经通过考核,那么今后我们就算是同门师兄弟了,还请多多赐教。”
“赐不了,你另请高明吧。”我心里惦记着今天还没吃的灵石,不住地朝寢居的方向瞟。
柏霜却会错了意。“你在看什么?找荆年?长老留他授课了,所以没和我们一起。”
“没,我只是想回家了。”
“师兄劳累半天,确实该歇息了,只是不知——回的是那个家?”
扇身一斜,冰冷的金属骨沿紧贴着我脖颈处的皮肉,柏霜的声音和扇骨一般锐利。“说起来,今日的考核,戚师兄真是自己作答的么?我隐约听着分外熟悉,师兄你,应该不会去拾人牙慧吧?”
他虽未点破,但明显知道我近来都留宿在荆年那里。
错愕之中,扇骨在我脖颈上错开一道细如发丝的划痕,银霜中一点血红,煞是夺目。
但从围观者的角度来看,我们不过是凑近了在交谈。
【注意:对方具有攻击趋向。】
【攻击路径预测方案计算中。】
【检测到未知能量,计算出错。】
这破系统,自从来了这个修仙世界就一直报错,都见血了还计算个毛线,完全靠不住。
扇骨划开皮肤只要一须臾,但我却仿佛被冻在原地,时间分外漫长,脑海里逐一排查着柏霜对我敌意的可能来源,扇骨的力道愈来愈重,与信号接收器接触,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在它即将划破我的仿生外壳,将内部构造暴露出来之前,他松了手。
“戚师兄也是硬气,伤口深至见骨,都不吭声。”
“……”
事实是开发人员认为感知疼痛会成为仿生人的弱点,因此剔除了痛觉中枢。
“但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早些和荆年划清界限,你们并非同类。”他摇着扇子,和随行的弟子们离开了,其余人则是一脸骇然地看着我。
并非同类?具体指什么?我只知道物种隔离。
正思索着,有弟子出声提醒我:“你流了好多血……我带了止血药,你要吗?”
我如梦初醒,摁住血如泉涌的伤口,头也不回地往蚀艮峰跑去。
止血药对我自然没用,今日又多云久不转晴,得尽快用灵石补充电量,好加速机体修复。
离寢居还差一河之隔时,我碰到了神出鬼没的徐锦。墨菲定律诚不我欺,找他的时候,踏破铁鞋寻不着,没找他的时候冷不丁就冒了出来。
他是被我伤口流出的“血液”吸引过来的,涎液无意识地从嘴角流出,喉咙只会发出最原始的嘶吼声,目呲欲裂,像只红眼怪物。
我脑子里冒出个念头:莫非这才是他饥饿的源头?而餐食也好,泔水也好,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替代物。
总觉得他这副模样,颇似我在来这个世界之前见过的某种东西。
还来不及核实,徐锦就向我扑来,他难缠得紧,我躲避不及,被他强行拖下了河。
落水,将原本清澈的「鹊桥」染成混浊血河,徐锦一只手拽着我,一手掬起红色的河水狂饮。
“不能喝……电解液对人有毒……”我掐住徐锦的脖子,逼他吐出来,奈何河水湿滑,差点脱手。
狼狈之际,一只手拽住我的衣襟,将我带到岸边。荆年的轻功已出神入化,涉水不留半点涟漪,但身上还是被我沾上不少水渍。
我早就知道荆年喜净,现下害得他也满身脏污,一时间心虚得不知说什么好。好在他并未跟我计较,只是一脚将还想扑上来的徐锦踹开几米远,晕死过去,我似乎听到骨头断裂声。荆年眼神比徐锦可怕得多,后者只是想吃人,而前者,我认为他是真的能把我抽筋剥皮、涮吧涮吧吃了。
“解释。”荆年冷冷道。
这该怎么解释?说我被饿昏了头的徐锦当成了人,他想喝血,结果却喝了一肚子稀释过的电解液,我给他催吐催到一半被打断了吗?
我指着不远处瘫在地上的徐锦。“他好像中毒了,不知道吐没吐干净……”
“没问他,我在问你。”荆年盯着我自愈中途依然在渗血的伤口,目光阴沉,酝酿着暴风骤雨。“谁伤的你?为何要伤你?”
“哦,这个啊,一会儿就好了。”我露出一个自以为完美的微笑,“你可以顺便给我一点灵石吗?”
他呼吸陡然加重,随掐住我的下巴,手指将我精心设计过的微笑扭曲。“不准笑了,你怎能傻成这个样子?别人要杀你,还笑得出来?”
“我……唔我不知……唔道。”我口齿不清地说着,“柏霜让我离你远点,说我们不是……同类。”
荆年闻言,动作一滞,我得以挣脱,听到他沉声问道:“那你认为呢?”
“什么?”
“他让你和我划清界限,你认为如何?”他急躁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了我不知道。”我吸了吸鼻子,只觉刚被他掐得眼压过高,现在又被河边的冷风刺激,导致生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你们说的话我都不是很明白,做人的道理这么多,我也不太懂,没人教我,我怎么会懂呢?”
“问你两句而已,哭什么?”荆年语气不善,不过揩眼泪的指尖算是温柔。“又没逼你。”
“我没哭,都是因为你掐的。”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液体,深呼吸两下再开口,仍然是抽嗒嗒的,不由生起了闷气。“我回去,就要跟,开发……人员说,不要把我做得那么……那么像人,太,太麻烦了。”
第21章 你的猫好软
“行了,我先给你疗伤吧。”
“你治不好的,给我灵石就行。”
荆年懒得再跟我争执,径直伸出手掌,凝聚内力,源源注入我的创口内。
本以为是徒劳,不曾想体内竟真涌起一股暖流,同时电量百分比不断增长。我想到来五蕴宗第一天见过的那盘棋,洊震峰对应雷元素。
太可惜,和充电宝同床共枕这么多天,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不多时,伤口已在充沛的内力加持下完全愈合,荆年收回手,我还恋恋不舍,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腕。
“你还有别的伤吗?”
“没……等等,还有半年前的。”我指着胸前,皮肉下,机械心脏一直留有几道裂痕,害我多少有点心律不齐。
闻言,他眸色暗下来,大抵是又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只怪这位置太不凑巧,竟和荆年的陈伤如出一辙。
荆年曾经一语成谶,我们,微妙地很相像。
“半年前的话,就是荆府那次了,我记得检查过,没有任何伤口。”他淡淡道。“长老还在等我,别耽误时间了。”
眼看着充电宝要走了,情急之下,我将荆年的掌心摁在我心口,道:“不是的,虽然外面看不出来,但是里面坏了。”
他终于开口,不过语气很是犹疑。“你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重重点头。“对,心跳很不稳定,你也听到了是不是?”
隔着薄薄青衫,人造齿轮在旋转,真实脉搏在跳动,二者相距不过三寸,他只需跨过这三寸距离,就能揭开真相。
荆年不语,眼睛就像今天的天气,阴晴不定,我也莫名忐忑起来。
难道因为方才柏霜划开的创口,被他看到了内部构造?
半晌,他终于抬眼,不露痕迹地避开对视。“你的……为什么是软的?”
“啊?”
“喵——”2号吃力从荆年掌下挣脱出来,气没喘匀,就因惊吓而咬了他一口,然后它就像刚才的徐锦,被扬飞出去,好在我及时接中。
我将它翻来覆去检查,方才一路跌宕,这小东西倒啥事没有,连皮毛都只打湿了表层一点。
“把它带出来做甚?”荆年无暇的手背上多了两个尖尖牙印。“你究竟是在这儿修行,还是养猫?真是朽木不可雕。”
“可是,把它放在家里,要是又被别的猫咬死了怎么办?”
好歹也花了些功夫才救活,死了不就是做无用功吗?
无用功=浪费电,绝对不行。
荆年冷哼道:“一只白养的畜牲而已,我好心帮着脱困,还给疗伤,反倒恩将仇报。”
我不明所以,将猫举到他面前。“你到底在骂谁?”
他不耐地打开我的手,捻了个法诀,微光闪过,我还没感知,荆年指间就多了一撮湿漉漉的断发。“下不为例。”
我拧了一把还在淌水的发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问2号:“是你咬的他,他为什么要剪我头发?”
2号:“喵?”
“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任性。”
“喵呜?”
回到寢居,竟有访客等待,倒是稀奇,平时这里一直门可罗雀,鲜有人踏足。
薛长老在屋内来回踱步,嘴里一边念念有词,我沏茶的过程里,隐约听到“任务”、“主角”之类的字眼。
“什么任务?师尊,是煎药么?”
“不是。”他轻咳两声,“你不知道么?渡业大会就要召开了。”
“什么大会?属玉师兄不是说,考核后接着就是去无定崖召唤神武么?”
“今年不一样了,那些门派的老头子非说什么天有异象,加上近来确实时局动荡,内乱外患不断,心怀鬼胎的,未雨绸缪的,个个都坐不住,非要提前把大会给办了。”
“什么时候办?”
“三天之后。”
“这么快?”
“渡业宫的人都拍案定下来了,谁敢说不呢?”薛长老翻了个白眼,生生将一双丹凤眼糟蹋成吊梢三白。“都已经派人去送今年参会的名单了。”
“哦,难怪我刚才听柏霜他们说要下山。”
“按惯例每座峰都要派人,他和属玉都是元婴末期,自然是要领队的。”
“那荆年呢?”
他手一甩,茶杯碎成三瓣,他疾言令色道:“戚识酒,合着我让你混日子,你真是全听进去了?”
据薛长老说,这渡业宫是凌驾于各宗系门派之上的裁决方。
渡业,意为引渡罪业,无论修真大陆任何一隅出了邪祟,渡业宫都拥有着至高无上的审判权,哪怕门派再大,风头再盛,都没资格提出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