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小桌的人顿时哄笑,陆九郎早听得娘子讲了一路,早便过了耳隐,又因离家日久,抓心挠肝地想知道故土旧闻,不由连着猜了几回第二桩是什么。
小贩不乐跟他继续你猜我猜,便洋洋得意地说了实话,笑道:“再过半月就是立春,整个苏州都要迎春神,往年我们县小,没有这般多的花样,这几年街上就多起来了,好多孩子都自个儿做灶火队比试,跟春节也差不离。”
陆九郎听得心头五味杂陈,叹道:“南水县如今样貌已大改了。”他走时,别说迎春神,便是三文钱的药,街上也多的是人舍不得买,
如今平民的儿女已经能吹吹打打地上街自己找乐子了。
陆九郎看着桌上熟悉的蒸白鱼,心底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还是他能回来的故土吗?
陆九郎心头想着事儿,忽然听得怀里说:“爹,那头有个小傻子在吃铁钉,他是不是吞铁兽变的?”
陆九郎回神一看,只见一个三岁小儿正站在街边,手上在拿着一枚不知从哪来的铁钉使劲地舔,陆九郎惊得伸手就要把钉子抓过来。
不想后头不知谁忽然撞了上来,尖尖的铁钉一下便落入小儿喉中,瞬间便疼得他脸色煞白。
“没眼水的小猢狲,一时没把你看住就在这儿胡闹!”他爹娘正在一旁卖菜,一时见得几乎吓得魂飞胆丧,急得用手直抠,不想小儿却喷出一股血正溅在自个儿爹娘脸上。
吓得他娘老子哑着声儿喊了三次才将救命喊出来。
又将儿子按头催他呕吐,结果呕得满嘴的血都不见钉子出来。
街边忽然转出个身牵神犬的女娘,女娘生得若江南春雨,高高地扎了个圆髻,穿得一身浅紫春衫,腰上还挎着个竹箱,听见动静便大步跑过来,喊道:“赶紧将孩子扶正,别让他倒着身子!”
夫妻两个见着来人神色一定,立马就将儿子拎着脖子提正了,眼巴巴地看着过来小女娘。
小儿不知死活,也就无知无畏,这会儿喉里已经没那么疼了,还拍手对爹笑:“爹,血原来是腥的,一点不好吃呢。”
小女娘见状果断道:“铁钉已经入了肠胃。”
那两夫妻一听这话儿,瞬间便腿软了大半,妇人抱着儿子哭道:“天杀的小猢狲,老娘牵着你,你都能从地上捡了铁钉吃!”
商贩见了便叹:“这小猢狲瞧着才三四岁,若肠子破了哪还有命活得。”
那小女娘见着妇人不住地哭,打开药箱取了纸笔出来,想起《神农本草经》上头写了朴硝的话儿,又见客商露出来的口袋中有磁石,立即抽身写了张方子,唤来还在街边卖猪的大桃道:“大桃哥,你帮我去街边药材店买些朴硝和熟蜂蜜回来。”
铁钉尖锐又沉,小孩儿肠子轻,路上颠簸少不着得入胃三分,那时更麻烦。
大桃应下这事儿,转头便驾车疾驰,一路上猪崽儿鸣叫不止,惊得满街的人纷纷让道,一刻钟的路他不到半刻钟便转了回来。
小猢孙还咂着嘴儿假装喊喉咙疼,缠着爹买糖甜甜嘴儿。
大桃心说小猢狲这般的心大,等活下来那才叫生不如死呢,想着,便将东西调好给他两口灌了下去。
小猢狲吃得眼前一亮,舔着嘴皮看小女娘道:“漂亮姐姐,这个好甜好甜,但我吃一碗就够了。”
他娘老子急得满头大汗,小猢狲还惦记着讨糖。
妇人气得发笑,心中又急,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抖着嗓子道:“你这猴儿,等你好了……”
看老娘打不打得死你!
小猢狲也是挨惯了打的,便是他娘不说什么,心头也警觉起来,手抖如糠筛,浑身都痛起来,一股凉气直往下蹿,捂着肚子便往树从里跑,还小声儿跟娘老子商量:“我都给你们吓拉肚了,就别打我了好么?”
等他摸着肚子回来,张知鱼便凑过去看,小猢狲不知死活却知道羞,蹲在娘后头不吱声,心说,这个漂亮姐姐怎么要看人家的软黄金,她好奇怪啊,一定是屎壳郎变的!
张知鱼见草丛里有一团大得像芋头的东西,孩子爹娘也凑过去看,只见那物表面油润光滑,并不是粪,一看就是刚刚吃下的药,用树枝一戳开,里头裹着得便是铁钉。
这会儿两夫妻才感恩戴德地带着儿子去买涂嗓子的药,小猢狲缩在娘怀里,慢慢拿眼看娘道:“娘,你回家还打我吗?我都能下蛋了,我以后能跟母鸡一样赚钱的。”
妇人给他逗得眼泪都笑了出来,抖着的手轻拍了两巴掌在他背上道:“回家喝药去,打你我还怕脏了手!”
小猢狲顿时蔫儿了,心说,娘还不如打我一顿,破药谁爱吃谁吃!
陆九郎和客商看得目瞪口呆,都忍不住问她:“这是何等道理,竟这般快就活蹦乱跳了?”
那小女娘笑道:“这张方子里有四味药材,朴硝、磁石、猪油、蜜糖都很要紧,缺一样都成不了事。”
朴硝有磁石才能裹住铁钉;若只有这些却没有能够下泻的朴硝也就没办法取出铁钉了。
猪油和蜂蜜就是顺滑剂的效果,而且蜂蜜有味道,这小猢狲没得吃都舔铁了,难不成还会不爱甜滋滋的蜂蜜?
这四种药一块儿发功,自然威力甚大,裹得铁钉完好无损地从肚肠里滑出来。
陆九郎见她不过十四五的样子,医治手段却这样老练,心中当下便有了揣测,忍不住道:“小娘子可是小张大夫?”
小娘子将东西一收,笑眯眯地做在椅子上看着忽然变了哑巴的小贩道:“舒三哥,你说说看我是谁呢?”
舒三郎装死不成,小声嘀咕道:“是,她就是天魔星的大姐大天魔星,你们说的小张大夫。”
这般说着,外头又转进来一男一女,男的约莫也十五岁上下,姿容胜雪,女的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还扎着双丫髻,穿得浑身火红,头上绑了藕色的小珠花。
陆九郎和客商看着这群半大的孩子心中惊疑不定,只当南水县果真得天地造化,生得这些玉做的乖乖儿。
这念头刚起,穿了一身石榴红的小女娘两口喝光一壶蜜水哼哼:“舒三哥,你又在这儿说我和大姐的坏话是也不是?”
舒老三自然是惹不起这两姊妹的,捂着嘴道:“不曾,不曾,都说的好话夸呐。”
夏姐儿哪肯信他的,就是张知鱼也不信,这舒老三便是里正家的小儿子,当年就他头一个瞧着王大郎翻船的。
只这人也是个小碎嘴子,在外头摆摊卖食儿日日说些竹枝巷众猢狲的笑话儿,张家姐妹便深受其害,尤其夏姐儿,常乐颠颠回家就给娘一顿好打,故此夏姐儿对舒三哥这小碎嘴子深恶痛绝,恨不得立时便替天行道。
舒三郎捂着嘴小媳妇儿似的笑:“不至于,如今你七月也将十二了,你娘怎还会打你?”
夏姐儿捂着心口痛道:“你娘打你就打你,还得挑日子吗?”
张知鱼拉住她道:“算了,待会儿咱们去舒大叔跟前儿嘀咕嘀咕今儿他又漏风嘴的事儿,人人都有老子收拾,他爹揍他又疼又名正言顺!”
其实张知鱼是怕她给人打死了。
小关公公这五年,年年夏日都得来南水县小住一月,带着夏姐儿四处流窜,还带了不少师父来教导她,一年前小关公公忽然说,夏姐儿距离一代宗师只有一步之遥,她的天资天下罕见。张大郎虽也极有天份,但着实给年纪耽误了,练武那都得童子功,她爹张大郎二十多高龄迈入武界已是传奇,还想更进一步那就有些不知饱足。
张知鱼还不知夏姐儿到了何等地步,夏姐儿自己说她和爹对打能打得爹叫爹,这话到底是否是吹牛还不好说,但夏姐儿无疑是不可能打张大郎的,她如今在家也不动手了。
是以这事儿就成了一桩悬案,张大郎又不是想造反也不是想和离,没事儿打女儿干什么?
张阿公一拍大腿断定这孩子是吹牛,竹枝巷里顿起一片附和之声,众猢狲表示——歹竹丛里坚决掐死一切好笋!
作者有话说:
日万失败,这段后头其实还有一段,从这断章节奏不是很好。但,先发吧。剩下的明天发。马上再修修,以后都下午六点更哦,早九身体不行了。
钉子入肚和用的药方,原型是李时珍,我看到后改动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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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扮观音吧
仍怜故乡水
疑似好笋们在这头说如何整治舒三郎, 说得热火朝天。
顾慈还提出可以都试试看,大可以先将舒三郎做为观察对象,确认哪个办法对人身、精神以及家庭关系造成危害最大, 下一次大家就可以直接用,这样不就节省了很多用来玩乐和学习的时间。
舒三郎听得胆战心惊, 他不是很想继续卖小食了。
陆九郎怀里的小千却听得连连叫好,抬头对爹说:“书上说江南人杰地灵, 儿子觉得很对, 哥哥姐姐都又杰又灵!”
张知鱼几人对小千投去几个赞赏的眼神,小千眼巴巴地看着爹。
知子莫若父,一看儿子这狗狗眼,就知是看上人家了。陆九郎鼓励他:“自己去说说话。”
小九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正是有话直说的年纪,当下便把头埋爹怀里闷闷地道:“我害羞!”
“老鼠胆子!”陆九郎笑骂一句, 随即大笑出声, 为了方便儿子跟人凑话儿,少不得破费几个钱儿,又买了几杯春饮请三个孩子喝。
春饮是用初春清晨的露水兑入去年晒干的春花做成的茶,有一点微微的苦味,张知鱼还是很爱喝的,因为——不甜!
二郎高高的一直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看起来比夏姐儿且听话些,只尾巴不住地扫顾慈和鱼姐儿小腿。
张知鱼掏出二郎的零食, 放在手心里说:“快吃吧,乖乖。”
二郎高傲地点点头, 两口舔了肉糕儿。
小千惊呼:“狗狗不落口水, 桔奴要流口水!”
陆九郎笑:“你的猫儿是个狗脾气, 这个狗儿倒似个猫性子,也不知是否投错了胎。”
说到家里的猫狗,大伙儿立时便熟起来,叽里咕噜说了一串猫狗经。
二郎生得神威赫赫,给张阿公当个宝贝养,倒比儿子还好些,这般三五年下来,二郎便自觉是两个家的小主子,要个什么还得人三催四请,别说流口水了,自从花妞养了只大橘猫,带着过来显摆几回后,二郎便便都会自己埋了。
喜得张阿公直跟沈老娘叹狗跟着他都开了灵智了,更别提几个孩子的聪明劲儿到底像谁了,哼!
沈老娘不乐跟他争些鸡零狗碎的,在家说算什么本事,隔日出门儿就跟众娘子说自个儿小时求学的事,不出三日整个城南都嘀咕果真狼外婆便没羊儿孙。
张阿公气得也拉着众郎嘀咕,只可惜除了小碎嘴子舒三郎,便没一个跟他搭话的,且舒三郎正遭夏姐儿严打,嘴难得紧如蚌壳。
到现在张阿公又认了一桩命,心说,人不像我,狗像我也成,从此对二郎的培养更加精细。
张知鱼都担心二郎忽然口吐人言说自个儿尘缘已了,立刻就要飞升了。
小九给逗得不住地笑,只想自己要是给张家做小孩儿就好啦,但他还舍不得爹娘,就商量:“爹,我们带着娘给张阿公做儿子去吧。”
那样就能天天跟他们玩儿啦!
陆九郎看着儿子的脸,惊了,这小崽子竟是认真的,为了玩儿不惜给他娘老子再认个爹。
怕他撒起泼,陆九郎忙叉开这话儿,问起他们南水县的地价铺面,在外漂泊十年,他这几年偶赚了些小钱才想着衣锦还乡,回来开间小铺子做些买卖,安安稳稳地带着妻儿过完后半生。
张家人人都是钱串子,哪个不会打账本,这几年张家还买下了邻居大娘的屋子又扩建了一番,自然知道得不能再清楚。
南水县的房价地价确实涨了些,但巴掌大的地再涨也涨不到哪去,想要买个一进的小院子,有个一二百两还是很容易的,最多地段儿差点。
铺面就更好说了,大周租赁行很流行,花妞的胭脂水粉铺子一月租下来也才二两银子,虽然只有两间大屋子,但却是临河的,已经算得上中等地段了。
陆九郎笑呵呵地听着,心里却叹,诚然在这些孩子眼里不算贵,但他小时候,一个饼子才只卖一文钱,五年房价都涨了好几两了,就这还不算贵。
张知鱼跟人打交道打得多了,如今也跟小仁叔一般有了看破人心的魔力,便摸着二郎的狗脑袋笑:“虽然涨得多了,但大伙儿赚得也多了。”
就拿竹枝巷子来说,后头的破瓦地也有乡里人上来买了翻新的,如今的里头已经少有从前那样难以存身的烂房子了,若是以前,大家哪里会花这个钱呢?
因着紫茉莉和猪崽儿,庄稼人这几年都有了些存粮,大桃乡还有许多孩子念书了——宗族有了余财请老秀才启蒙。
这里头诚然张阿公出了不少力,但能在县里继续念书,还有书院愿意收的孩子,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们自己本身就是上进的人。
孩子们有了念书的机会,大人们也有发了小财也上县城买屋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