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翠见了,嘟了嘟嘴道:“少爷要买首饰送那个女人啊,他可从来没送过小姐首饰……”她有些怨怨的,我有些醋醋的……
不一刻,顾墨筠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果真是多了个小锦盒。
我们继续跟下去,一直跟到闹市的北端,顾墨筠突然转弯进入小道,我和玉翠稍稍慢了半拍,再追去时,他人已不见了踪迹。
“明明拐进这里的呀!少爷又不会轻功,还能飞了吗?”
我默了一下,顾墨筠的武艺不次于千寂君,只是他一直隐藏着,没几人知晓。
“小姐怎么办?跟丢了呢。”玉翠有些着急。
我平静道:“下次再跟吧……既然出来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带着玉翠去了京城最大的妓院——醉花楼,上一次来还是前世的事情,当时玉翠被人陷害卖进了青楼,为了救她,我将身上所有的物件变卖了来赎她,可是……
我抬了抬头,看着房梁,老鸨在我耳边说了些什么,我全然没有听见,只是抓紧了玉翠的手,心中微微生痛。
老鸨的眼睛一直盯着我腰上的福禄寿诗文金镶玉佩,掂量着我应该是个有钱的主儿,连忙招呼了几位姿色颇好的姑娘来陪我们。
“不用她们……你留下。”
老鸨微微一惊:“公子……这个,奴家已经年过……”
“你留下。”我又重复了一遍,将玉佩放在了桌上。
当年我并不知道父亲有多厉害,他在我面前永远只是平凡而慈祥的父亲,后来我进到宫中,看到中殿娘娘所用的首饰衣物与我的并无二样……我才知道,父亲权倾朝野,富可敌国,其党羽之多,管事之广,权势之大,当属楚国罕有。
这样一块我平日里用来砸核桃、垫桌脚的玉佩,足以让一个庶民之家活上三辈子。
老鸨美滋滋地收了玉佩,堆笑着给我们奉茶布菜,又问要不要听歌赏舞。
我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位叫银月的人?”
老鸨点头道:“银月是我师妹,年轻的时候舞跳得极好。”
“哦?她现在可还跳舞?”
“不跳了,只是在后院教姑娘们跳。”
我闲散地吃了口菜,淡淡道:“那好,从明天起,她来顾丞相府上教顾小姐跳舞。”
老鸨猛然惊住:“顾小姐贵为金枝玉叶,怎可学跳舞?”
我很自然地扫了扫衣袖,说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人只管来就是,价钱不会少了你们……”
老鸨还在犹豫,房外传来叫骂之声,似是有人喝醉了酒吵着要听这里的牡丹姑娘抚琴。
醉花楼的洛牡丹,倾城之色,琴艺精湛,一曲千金,上一世我入宫之前偷偷跑来拜她为师,学了几月的琴技,不过今生有顾墨钧亲自教我学琴,我也就不必打扰她了。
老鸨不好意思道:“少爷稍等片刻,奴家出去处理一下。”
我点了点头。
看着老鸨出了门去,玉翠急着劝道:“小姐可万万不能学跳舞啊。”
“没什么要紧,在夏国,大家闺秀可以不懂琴棋书画,但却一定要会跳舞,夏国每位皇后的舞艺都精湛绝妙,我学跳舞,有何不妥?”
“可是……这是楚国,要是让人知道小姐学跳舞……”玉翠欲言又止。
在楚国,千金小姐绝对不能够学跳舞唱歌这类艺妓营生的玩意儿,若是让人知道了,会有损我的名声。
我不以为然:“这事就我们知晓,若是传开了,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我话音刚落,老鸨扭着腰身回来了:“哎哟,真让人头痛,刚才御史大人的公子出大钱要听牡丹抚琴,可牡丹姑娘硬是闭门不出。这有点小本事的女人,性格就是乖僻!”她做头痛状叨念了一番,然后堆笑着对我说道,“对不住少爷了,少爷方才说的那事儿……奴家还得问问银月本人,银月和洛牡丹一样,都是我们醉花楼的顶梁柱,但性格都有点……”
“无妨,她若愿意,明日傍晚来顾府后门。”
办完了正事,我和玉翠出了房间,醉花楼的大厅异常喧嚣,霓虹乱舞之中不时传来淫靡之声。
某公子哥儿道:“绿水今日抹了什么胭脂,真香,让我尝尝……”
某风流爷道:“小调皮,爷三天没来□□你,你是越发放肆了些。来,给爷亲一个。”
……
玉翠听着这些话语,羞得面红耳赤,步子加急。我只觉,这些话很是熟悉……曾经有个人也会说些这样的话逗我开心,令我失去了警戒心和判断力,被他欺骗、被他利用,到最后才知道,他爱的人不是我,他给我的承诺,对我的深情,全是虚情假意。
我的心口有些发闷,眼前模糊了起来……
“小姐!那是少爷!”玉翠抬手指向了二楼。我回神看去,顾墨筠一袭纹竹白缎锦袍正消失在楼梯口……
我愣了一下,玉翠已追了过去,我也想跟着追去,可是侧方突然冲来一人,那人没刹住脚步,直接撞翻了我身后小厮的托盘,于是,眨眼工夫,一盘子酒菜哗啦啦全部倾倒在我身上。白酒冰凉,热菜滚烫,我后背顿时冰火两重天……
“公子对不起,对不起……”小厮吓得慌忙跪地,近处的几位姑娘围了过来帮忙,无数双手在我身上擦呀,摸呀,摸呀,擦呀……甚是热情。
我很是无语,回头再看,玉翠的身影也不见了……
老鸨过来处理了这桩事,她将我带去了后院,吩咐人打来沐浴擦身的热水,又亲手捧了套新衣裳呈到我面前:“这衣服和浴盆都是全新的,房间也是奴家的寝房,十分干净,十分安全,顾小姐放心使用。”
顾小姐?我默了一下,老鸨风月场里滚爬多年,刚才肯定已猜出了我的身份……不过,这会儿怎么又拆穿我了?
我瞅了眼她手中的衣服,京城名门丝绸坊裁剪制作的裙衫,上好的衣料,白净得体,合身简洁,与青楼女子的艳媚轻衫大为不同……她倒也挺会办事儿。我要她去外面守着就行,她哎哎应了两声,恭谨地退出了房间。
菜肴的油水浸透了我的衣服,我的肌肤上沾了脏兮兮的油渍,红烧清蒸酸辣各种味道混搅在一起,十分难闻。我脱下男装,伸手进浴盆试了试水温,正要进去洗澡,突然窗户开了,一道紫影翻了进来……
我如遭雷击,定在当下,那紫影也是一惊。
未及我反应过来,紫影捂住了我的嘴,眨眼工夫,我被他卷上了床……
这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像事先排练了一般,瞬息之间,我赤身裸体躺在他身下。他一袭绛紫绣花锦袍满是刺鼻的胭脂味,一双桃花秋水眼荧荧发光,白玉一般的面容比女子还娇嫩美丽,皓齿红唇,修眉俊目,又是另一种人间极品……
第6章 兄长
记得许多年前,我进宫面见中殿娘娘,在一处宫墙角,也是这样被他捂住了嘴……
他一袭紫色桃花锦绣长袍带着甜软的蜜香,明眸中柔光眷眷,如同春风中落花映着金色的阳光,两个酒窝衬得笑容烂漫迷人,我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他却毫不避讳地伸出手指点在我的唇上:“嘘!别作声,乖。”
桃花嫣然,点点红醉,我的心莫名地一动,随后坠入了流光飞舞之中……
这种感觉,这些记忆,而今如一张张狰狞的笑脸,劈头盖脸地向我袭来,笑我当时多傻多天真,笑我被他害得多悲多凄凉……
我试想过与他再遇的情景,也许还在宫墙角,也许是洞房花烛夜,或者,我能够改变自己的命运,此生再不见他。
可我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会是在青楼,会是在我没穿衣服的情况下。
他封住了我的穴道,将我制在了身下,毫无歉意地说道:“姑娘得罪,我在躲人。”
很快,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老鸨拦住了搜寻之人:“各位爷,这房里换衣服的贵人,你们可得罪不得,奴家一直在这儿守着,没见有人进去,各位爷还是绕去别处搜吧……”
我简直欲哭无泪,老鸨你太会办事儿了!
待众人的脚步声远去,他才抬起身子,悠悠一笑道:“多谢姑娘了。”
我满脸愤恨之色,牙齿咬得死紧,双手紧攥成拳头。可是在他看来,我怒红的脸色是娇羞艳红,我充斥恨意的眼睛是惊惧羞恼……他眸色微亮,笑意渐浓:“姑娘是新来的?先前可没见过……”他移眸看了眼我傲人的双胸,又顺着我白皙娇嫩的肌肤往下走,忽地停留在我手腕上的守宫砂……他微微惊道,“姑娘还是清倌人?第一次可有人定了?”他移回视线看着我,眸中热度加深,闪出喜爱之色。
我恨啊,恨得心口火灼,眼里能喷得出火来。若我手上有把刀,我必然要将他大卸八块然后挂在墙头风吹日晒千百万年!
然而……
他俯下来吻了吻我的唇,又顺着我的玉颈吻到锁骨处,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吮吸上一抹吻痕:“姑娘香甜,味道很好。第一次若没人定下 ,一定要留给我哦,我可做好了记号……”他勾唇媚笑,桃花眸已泛出了墨绿色,“今日有事得走了,改天我来找你。”
他将一旁的锦被拉了过来盖在我身上,而后略一停顿,将手上的扳指取了下来戴在我的指头上,我已气出了眼泪,他却若无其事地咬了咬我的手指,宠溺地说道:“别害怕,我会好好待你……”
我:“……”
第二天我闷头睡到了中午,桃红在外间担忧地说道:“小姐越不开心就会越贪睡,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姐发那么大的脾气。”
玉翠猜道:“按理说,小姐不会因为小厮撒了酒菜这种小事生气的。”
“我也这么想……许是少爷逛青楼,小姐有些不开心了。”
二人齐齐叹了口气。
“小姐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一屋子的东西全都摔坏了……”
“是啊,千寂君送的沉香古琴摔坏了,夏国使节送给老爷的粉彩山水四方瓷器摔得粉碎,殿下赏赐给老爷的文房四宝也破损了……”
正说话间,顾墨筠冷冰冰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姐还没起床?”
桃红和玉翠一阵惊慌:“是、是的。”
外间陡然安静,落针可闻……
片刻,顾墨筠的声音近了一些:“你们将昨晚之事说清楚,一五一十地说。”
扑通一声,玉翠和桃红跪在了地上……
我担心玉翠说出银月的事情,连忙爬起床来去应付顾墨筠。
数日不见,顾墨筠清瘦了一些,下巴变尖了,眉宇之间有些暗色。
我心中有些难受,转眸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头发凌乱,面色苍白,双眼浮肿,印堂发黑……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如斯憔悴的人儿,便是路人见了也会生出几分怜悯吧,可顾墨筠看我似看空气一般,一双沉黑的眼睛没有半分疼怜之色,关怀的话也没有,我心中酸楚泛滥,伤心不已。
双方各自沉默了好一会儿,顾墨筠说道:“你还要不要名节,跑去烟花之地胡闹。”
我撇了撇嘴:“我还不是为了找你才去了那儿,不要名节的人是你,你放着那么多名门闺秀不喜欢,偏偏去沾惹青楼女子!这让那些崇拜你的儒生怎么看!”
他怔愣一瞬,眉头皱了起来。
我瞪着眼睛等他回答,可他却没有解释,拿起案上新换的和阗白玉茶盏沏了杯茶:“你在闹市的时候就断了我的行踪,怎么又知道我在醉花楼了。”
我微微一惊,他是故意要避开我们的!我有些来气,语带讥讽道:“我猜的。顾少爷品位一向很高,要找女人,当然会选京城第一家,其他地方的女子,又怎能入得了顾少爷的眼呢。”
他端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却是没有反驳我这句话。
我心头一揪,硬扯出一抹冷笑:“不过也好,你至少喜欢女人,不是断袖。青楼女子虽然身份卑贱了些,但也有些清丽脱俗、才华横溢之人,你若真是心仪,那就收了她做侍婢,回头再想个法子升她为庶人,纳为妾室。”我说得有板有眼,倒像他真有一个这样心仪的女子,准备进顾家的门。
他无多表情抿了口茶,茶叶是上好的午子仙毫,片片散成兰花形状,色泽翠绿,云气氤氲。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倒没你说的这么高品位,喜欢的人不在醉花楼,也非清丽脱俗、才华横溢……”他顿了一下,抬眉看我。
我微惊,他说他有喜欢的人?
我急道:“你喜欢谁?!”
他淡淡扫我一眼,没有回答,又垂眸饮了口茶,转而问道:“你又哭又闹了一晚上,所为何事?”
我陡地一怔,哑住了。
他深邃的瞳仁隐有寒意射出:“昨晚你在老鸨房里见过谁?”
我心口一跳,后背嗖地一冷,他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