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不介意把宋楚兮带过去换人,至于这场仗到底还要不要打,到底是输是赢,她都顾不上了,可是——
殷述不会让她的带走宋楚兮的。
左右无计可施之下,程妡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不可思议的低头看向了宋楚兮,“这一切——都是你提前算计好的?”
宋楚兮面不改色,反问道:“何以见得?我和岳氏不熟,彼此间也没有过任何的接触,我可左右不了她要做的任何事,更支使不动她。”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程妡却已然认定今天这里的情况都在她掌握之中,眉头越皱越紧的问道:“她为什么要你?”
“我怎么知道?”宋楚兮道,认真的思索了一阵,然后也是拧眉,“我和她之间——有些旧仇的,难道——是为这个?”
关于岳青阳的身世,横竖端木家已经整个覆灭,他人都已经不在了,所以这件事就只是岳氏和赫连缨兄弟之间的秘密,不过——
程妡是赫连煜的心腹,这件事她是有所耳闻的。
所以说,岳氏要宋楚兮,是为了替岳青阳报仇出气?她没办法去找找赫连缨,所以就把这笔账记在了宋楚兮的头上?
殷述一直不动声色的的听着两人之间的对话,他虽不知道岳青阳的身世,但他清楚——
以岳氏的身手,她要刺杀宋楚兮,当日在天京就有机会,可是她没下手?她要活口?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诡异和猫腻!
“你还磨蹭什么?”看着这边久久没有动作,岳氏等不及的再催。
程妡骑虎难下,只得是看向了殷述道:“陛下,南塘宋氏,是你北狄的叛臣,说起来,也算是你们朝廷的敌人,你应该没必要为了保她,而一定要和我们殿下鱼死网破吧?”
殷述面目冰冷盯着她看了两眼,随后却是漠然的一抬手,下令道:“把她们来都绑起来,给朕带回去,谁敢反抗,就把两个都给我杀了!”
言罢,他便抬脚要下山。
对面的岳氏瞧见这里的情况似是有些不对,就跟是急了,再次催促程妡道:“没听见我的话吗?把那个丫头给我带过来!”
程妡不敢轻举妄动,记得满头大汗。
眼见着殷述就要离开,宋楚兮却突然开口叫住了他,道:“程大小姐是西疆端王的心腹,恐怕她是宁肯死战,陛下您也绑不走她的,咱们打个商量,毕竟我和她不是一路的,不想给她陪葬,也不想去殉西疆赫连氏的国。”
说是绑她二人下去,殷述不过随口一说,总归他不能真的叫人杀了宋楚兮。
只是——
程妡若死,八成不会叫她全身而退的。
反正怎么样都是冒险,殷述烦躁的眉心一跳,顿住了步子。
程妡防备的盯着宋楚兮,“你还想耍什么花样?”
宋楚兮但笑不语,似乎还有犹豫,又过了一会儿方才松了口道:“要我过去给你换你家殿下,也不是不可以,咱们做个交换吧?”
程妡直觉的就知道这肯定没好事,眉头因瞬间就皱得死紧。
宋楚兮于是就冲对面的赫连煜道:“端王殿下,咱们两个无冤无仇,如果一起死在这里,那就实在太冤枉了,我看岳氏她似乎也不是太想要我的命,既然不用死的话,那咱们就各退一步,做个交换吧!”
赫连煜几乎马上就想明白了她要说什么,甚至都想通了她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带着程妡尾随殷述来此的原因——
她一早就知道岳氏会尾随?并且更会为了活捉她而兵行险招?
毕竟要直接从何旭等人的护卫之下带走一个活口不容易,但岳氏知道程妡和她同行,并且程妡也一定会出现在战场上,想办法劫持她来威胁殷述,以便于帮助西疆的军队冲破泗水关的封锁,这种情况下,以人换人,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宋楚兮是故意的,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内?可是——
她知道岳氏想要她?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赫连煜突然就有些慌乱了起来,脑中思绪混乱想的都变成了私事。
“当年齐国公在西疆的驻地上领兵,手握重兵,怎么也算军方一霸了,端王殿下要借他的手,在北狄军中安插个把人手,实在不在话下,毕竟这么多年了,朝廷对各方武将也不时的就有调动,更别提下面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子们了。本来要从兵部逐一核查从当初西疆驻军里调往其他军中的兵将,都是可以顺藤摸瓜的,可齐国公早就重归了旧主门下,经他之手运作送进北狄军中的人,实在太多。”宋楚兮面上表情一肃,冲着山谷外扬声道:“什么宁肯错杀三千的狠话,我不想说,怎么都要为我们先登基的小皇帝积点德的,所以,现在图个方便?”
宋楚兮说着,一顿,才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程妡,“程大小姐你人在这里,劳烦你,就把令尊当年派出来的奸细的名字都列张单子出来吧!”
这次在途中会有人出手行刺殷述,就算能揪出来混在随性军队里的刺客,可是——
诚如宋楚兮所言,齐国公府掌握兵权几十年,他重新为赫连氏所用的时日不短,如果是只是查他军中调往别处的将领还好,但是要从小兵都一一查起——
那就真是大海捞针,牵扯巨大了。
虽然朝中高等武将不可能有什么差池,但恐怕各方军中都不干净,就算混进去的只是小卒子,这也非同小可。
思及此处,殷述等人简直冷汗直冒。
她真正的目的,果然就在于此!赫连煜的脸色铁青,程妡更是满心的紧迫感,握着长剑的手心里都是冷汗。
宋楚兮就缓和了语气,对殷述道:“虽然咱们立场不同,但你也不需要对我赶尽杀绝吧?我答应同你合作,一会儿乖乖去对面,替程大小姐换她家殿下的平安,如果她把军中暗探的名单都写给你,这也该足以换你不对我下杀手了吧?”
殷述的面目清冷,并无任何的感情外露,但是这一刻,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他知道,宋楚兮会兵行险招的走这一步,对他,其实是个攻心之计,但是无可否认,就算明知她蓄谋已久,他也只能就范,因为军中的暗探必须全部揪出来。
程妡咬着牙不吭声。
岳氏却是不管他们的战事和大局的,当即催促,“那你就赶快写给她!”
赫连煜没有那么高的气节,他知道岳氏对他们兄弟都不会手软,所以就算心里再如何的气闷,这会儿也只是咬牙沉默了。
这便就是个默许的意思。
殷述一招手,何旭飞奔下山,又过了有一会儿就打了个包袱,将笔墨带了上来,把肩上扛着的一张小几直接往地上一扔。
程妡被人按下,塞了狼毫在手,只能硬着头皮开始列出名单。
这一串名单,她足足写了三页。
殷述一直面色凝重的看着,见她搁了笔,就示意何鹏,“带回营地誊写出来,传兵部,让他们或许找出这些人的去处,全部拿下拷问。”
他不信程妡的这份名单就一定完整,但是西疆的探子,就算他们彼此间没什么联系,也总有信使需要在必要的时候给他们传达指令,那些人的嘴巴可紧不过程妡,只要拷问,就总能顺藤摸瓜,都带出来的。
程妡的脸色不好,咬着牙一语不发。
有侍卫上前,直接将她困了。
殷述道:“先把她看管起来,回头这份名单如有谬误,还要她当面对质。”
程妡也知道,宋楚兮提了这个要求之后,殷述就不可能放她离开了,所以也不废话的认命了,只道:“你要扣留我,这没关系,现在名单我已经列出来给你了,还请陛下守诺,让宋四小姐过去换我家殿下平安。”
殷述玩味着抿抿唇,却没有马上松口,只道:“如果把赫连煜也一并请过来住几天,这份名单,你是不是就会给朕补充的更详尽一点了?”
“你——”程妡的脸色惨变。
“赫连煜你是不太可能留下的。”宋楚兮突然低低的叹了口气。
她这话,是对殷述说的。
殷述一愣。
这是她今天出现之后私底下第一句和他说的话,这一刻听在耳朵里,突然有点百感交集。
宋楚兮神色认真的看着他,无奈的苦笑一声,“赫连缨和赫连煜兄弟感情深厚,赫连煜不出大事,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的话——你还真以为他就是稀罕塞上那一隅之地,所以才一直死守着分身乏术吗?”
这虽然不是什么好话,殷述也不爱听,登时就酸溜溜的顶回去,“你还真是了解他!”
宋楚兮笑了笑,不置可否。
到底也是彼此形影不离打了多年的交道,经过无数次的惊心试探,她要是再猜不透那男人在想什么,那就实在太过愚蠢了。
她不说话。
可是岳氏那女人就是个疯子,明知道她还在为了岳青阳的死而对宋楚兮坏了恨意,殷述是怎么都不能放心把人交出去的。
“可我还是觉得她有点不对劲,不惜劫持赫连煜,这是背主的罪名,只为了换你?”殷述狐疑道:“她找你做什么?”
看着,并不像是要报仇那么简单的。
这时候,何鹏突然打了个寒战,上前一步道:“陛下,属下认出来了,对面那个女人,就是前些天在城里尾随四小姐去程府附近的黑衣人。”
当时她明明有能力当街下杀手,可是她没动手?
所以——
她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想取宋楚兮性命这么简单?当时她没动手,是因为在何旭等人的护卫之下,她凭一己之力,没把握一定能活捉了宋楚兮?
她要的是活的?
所以这才兵行险招,来阵前抢人?
宋楚兮玩味着想了想,语气也就跟着放轻松了,“她好像的确是没准备要我的命的?那我跟她走一趟,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了?”
殷述的面色并不见轻松,明显还是不放心。
“做人,总要言而有信的。”宋楚兮道,微微一笑。
她看了殷述一眼,人家就径自转身沿着那条有些陡峭的山间小路下去。
殷述站在原地,并未阻拦,脚底像是生了根。
“陛下,真的就这么让四小姐过去吗?”何旭急道。
谁知道岳氏那疯女人到底要做什么?
可是如果不让宋楚兮过去,岳氏一怒之下杀了赫连煜,届时西疆的整个军中就会失控,仇恨之下,后果不堪设想,而现在,援兵未到,他们力所不及,受不住这座泗水关。
国门不能被破!
殷述的面容冷峻,袖子底下的拳头用力的攥着——
以前他做皇子的时候,可以无所顾忌的任性胡闹,可如今,他为一国之君,是北狄一国所有百姓头上的那片天,这是责任,是担子,所以此时此刻,他虽高高在上,却只能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喜欢的、想要保护的那个女子一步一步走向水深火热的未知的险途。
泗水关不能放弃!他的国,不能破!
宋楚兮从容不迫的自那山上下来,殷述不下令,所有人就只能自觉的让路。
她一路踩着遍地的尸体和鲜血,穿过山谷,进了敌营包围之中。
岳氏一直挟制着赫连煜,同时戒备的盯着她。
宋楚兮目不斜视,径自走到赫连煜的马前停下,冲岳氏冷然的勾唇一笑,“需要绑我吗?”
岳氏看着她的目光里,是好不掩饰的杀意。
她盯了宋楚兮半晌,却在暗中克制住情绪,然后冷着脸给士兵使了个眼色,“找根长绳来,让她上马,绑住她双手即可。”
“放了殿下!”那副将却不妥协。
岳氏嘲讽的冷然一扬眉,动了动压在赫连煜颈边的利刃,“这里没有你们跟我讲条件的余地。”
“你——”那副将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却无处发作,大眼瞪小眼的和她对峙片刻,最终只能妥协,命人牵马,又取了绳索过来。
他们将宋楚兮的双手绑了,又将她扔上马,然后把拴着她的绳索尾端和缰绳一起递给岳氏,“都照你的要求做了,现在可以放开殿下了吧?”
岳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