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县试他立刻就回去上报了,走个流程而已,并不觉得困难或者麻烦。
今天成绩不差,更把宋尧比下去了,他反而有些不想去。
说不清道不明为何不想,总之是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反感。
而且他忍不住会想,此番宋尧发挥失常,他成了更出挑的那个,万一山长提出让自己回去呢?
虽当时是他自请代替宋黎的惩罚,离开青竹书院,另找地方对方温书。
后头劳不语也解释了,山长那番做法不是想赶他走,而是想要磨炼他。
如今府试结束,他应该回去的,但是……在翠微待得越久,即便知道山长富有深意,却越发对那些弯弯绕绕的行事风格不喜。
他也不是个擅长隐藏心思的人,更没想着在翠微这里展现什么城府,这份为难和犹豫让劳不语和沈翠都看在了眼里。
沈翠想让他先休息一阵,缓过来了再回去也不迟。
劳不语却已经站起身道:“对了,按规矩你还得回青竹,走,我陪你回去!咱们早去早回,回来你再休息不迟。”
一边说,他一边给沈翠递了个眼神——那眼神带着一点贼兮兮的笑意,沈翠就知道他有招,让他们自己去了。
几刻钟后,劳不语和卫奚到了青竹书院,请斋夫代为通传。
很快两人就见到了凌青明。
“给师兄贺喜啊。”知道卫恕难做,劳不语抢着开口,“卫恕考的不错,府试第十二名,没堕了咱师门和两家书院的名头!”
府试名次这样不错,照着这个趋势发展,院试应也不会有大问题。
凌青明自然也高兴,欣慰地看向他,而后鼓励道:“你稳住心态,后头的院考也不要松懈。”
卫恕自然应诺。
夸奖勉励了他一番后,凌青明问起:“宋尧呢,他考的如何?”
卫恕特地日夜兼程回来的,即便是先回村耽搁了好一会儿,也比旁人早了不止一点,宋尧考的那么差,自然不会那么早回来。
“学生不知,当时看榜的人众多,学生自己都没挤进去,还是家中小厮帮忙看的。”
反正这是实话,他只知道宋尧考得差,又不知道他具体多少名。两人素有嫌隙,他也懒得提前在山长面前传达他的恶讯。好像迫不及待、落井下石的小人似的。
凌青明也知道他们二人不睦,便没接着问他,转而问起考试内容。
回来的途中,卫恕就把考试内容默写了出来。
还特地写了两份,一份已经放在翠微书院了,另一份就在此时拿出,呈给凌青明。
他一目十行看完,感觉题目出的中规中矩,并没有特别难,卫恕都能得十二,那么宋尧肯定差不了!
“答的不错。”凌青明笑着,又立刻就内容指点了卫恕一番。
等他指点完,凌青明就状若随意地问起卫恕往后是怎么个章程?
这种为难的话题,劳不语抢着道:“我们翠微别的不说,环境清幽的很。加上最近换季,他弟弟身子不大好,他们兄弟感情要好,就还让他留在我们书院吧……按着咱们前头说好的来。”
他们前头说好的什么,卫恕不知,凌青明自然知道。
只是有些奇怪,劳不语素来也有几分机灵,吃了一次亏,竟还上赶着吃第二次?
但左右于他,于青竹书院而言,是不亏的买卖。所以他只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
他们这边说完一通话,外头斋夫来通传,说宋尧回来了。
劳不语对卫恕使了个眼色,拉着他起身告辞。
凌青明更看中宋尧,立刻就要召见他的,本也不想劳不语和卫恕在场,自然同意。
劳不语拉着卫恕越走越快,等走到青竹书院外头的下马石,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卫恕问他笑啥?
劳不语憋着笑说没啥,又说:“只是想到句俗语,叫‘丢了西瓜,捡了芝麻’,莫名想笑。”
他们前脚离开,后脚凌青明就见到了宋尧。
宋尧蔫头耷脑的,再没之前考得县案首时的神采飞扬。只要不是瞎子,就知道他考的很不好。
凌明清面上和煦的笑容不变,先宽慰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人生起伏不定,在所难免,便是一次发挥失常,也无碍。”
宽慰完又问他具体考了多少名?
宋尧声若蚊呐地道:“三……三十三名。”
凌青明虽猜到他考的不好,但也就想着或许只是没进前三,却万万没想到,宋尧能考出这样的成绩!
这下他脸上的笑容也滞了一滞。
宋尧立刻描补道:“山长明鉴,并未学生才疏学浅,是考场内不知道为何起了一场火,就发生在学生的考位附近,虽后头让军士熄灭,但那烧焦的气味一直萦绕在鼻尖,学生受那火灾影响,第一日考的不好,后头就……”
前头卫恕半点没提什么火灾的事,这话让考差的宋尧说出来,怎么听着都像诡辩。
“原是发生了这般意外,那也确实怪不得你。你也莫要灰心,后头院试好好备考。”
宋尧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听了多少,低低地应诺一声。
这会儿他可没脸面再缠着凌青明请教了,呈上自己默写的考试内容,十分知趣儿地告辞。
等他走了,凌青明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亏他还寄予厚望,不惜送走与他起了龃龉的卫恕,指望宋尧给他考个‘小三元’。没成想竟这般不中用,还考场起火影响了发挥?科考之路,意外之事何其多?莫说那火没烧到他身上,就算在烧到他跟前,也不至于慌乱成这样!
至于卫恕……
他本是想着让劳不语出力,帮着自家书院扬名,借力使力,可如今看着……怎么好像他反而成了把宝物拱手让人的傻子?
第八十六章
午饭之前,劳不语就领着卫恕回来了。
这下子卫恕是彻底放松下来,随便扒拉了几口饭,进屋睡觉去了。
沈翠颇有些意外,没想到凌青明这么顺利地就放人了。
毕竟那宋尧因为一场小火灾,就来了个严重的发挥失常。
加上前头他得势就张狂的性情,就算沈翠没参加过科举,也知道此人难当大任。
凌青明那般会算,今日就该扯出劳不语之前猜着他会说的那番话,把卫恕给稳在青竹书院才是。
这个不用她问,转头劳不语安顿好穆二胖和卫恕——让他们试着去做府试的题目,回头在连同卫恕做的,一起给他们讲解。
“也是运道好,阿恕回来的早,那宋尧还没回青竹呢!所以没费任何力气,我那师兄就让我把阿恕带回来了。眼下应知道了原委,大概在生闷气吧。”劳不语提到这茬就是忍不住笑,“阿恕也确实很不错,我本想着我那师兄肯定要问起宋尧,他若是直接说了宋尧的名次,我那师兄肯定改主意……到时候且得费一番工夫呢。”
“您没和阿恕对口供?”
“没对。”劳不语摆摆手,“他本就是刚正磊落的性子,我不想让他刻意去做违心的事儿。不过我想着他不是会落井下石的。而且说了也不妨碍,反正是当初我那师兄亲口应承的,只要考过府试,回来后随他回青竹还在待在翠微。他那般注重脸面的人,难不成还会反悔?”
沈翠一阵好笑,这凌青明前头觉着卫恕心偏向翠微了,又没有那嫡系宋尧才学高,算计劳不语来出力教他。
其实他哪里知道,卫恕之前虽然确实和自家来往甚多,但他又不是三岁孩子,给点甜头就能被哄着跟人走,其实不到倒戈的程度。
可他现在会长久地在翠微待着,这边没有那些尔虞我诈,书院上下都是以诚相待,以真心换真心,卫恕这心自然是越来越偏的。哪怕往后提起卫恕的出处,青竹在前,翠微在后,只要不是瞎子,也能看出他更亲厚哪边。
青竹山长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卫恕睡着,沈翠就没开时间增益。
他大概睡了两个时辰,起来后就从宿舍里头出来。
那会儿穆二胖和卫奚也写好了考‘帖经’的那部分。
所谓‘帖经’,用《通典·选举三》的内容来解释,就是‘以所习经,掩其两端,中间开唯一行,裁纸为帖。凡帖三字,随时增损,可否不一,或得四、得五、得六者为通’。
沈翠在课堂上旁听的时候,去瞄了一眼,也就知道这题目类似于后世语文考试中的填空题。
这就是考验考生的记忆力,是科举考试中最基础的东西。
卫恕和卫奚两人全都答对了,穆二胖读书的时间还短,有些书他还没学到,大概只能写出八成。
他怪有些不好意思的,但劳不语道:“这无甚,你没答出来的,本就是还没学的。而你学过的,答的也是全对的!”
卫恕和卫奚也跟着点头,卫奚道:“我记忆力比兄长强一些,但像师兄这样刚学一年的时候,可背不出这样多的书。”
穆二胖下的那些苦工,大家都看在眼里。
试问谁刚开蒙的时候,能像他这般坐得住、学得进的?
好些人十五六下场,说是寒窗苦读十年,其实前头几年都是在磨炼性情、培养良好的学习习惯而已。
穆二胖开始的晚,但他天生就心无杂念,一往无前。
卫奚和后头才来的卫恕,都从没小看了他去。
帖经的部分讲完,劳不语开始讲杂文,杂文包括论、表之类的文体,主要考察书法和习作能力。
穆二胖现在也练出一手勉强能入眼的馆阁体了,虽写的文章还远称不上好,但那一笔字并不算丢丑。
这部分沈翠就不大听的懂了,眼看着自己的专注值狂跌,她就不敢再听下去了,连忙找了自己日常练着的字帖拿出来开始照着练字。
最后的策论题,这考察考生对律法、时政、吏治等方面的理解和观点。
这是三场中最难、也是最重要的,里头的门道就多了去了。
此时已经到了黄昏时分,且前头两个时辰的时间也完全不够穆二胖和卫奚做题。
劳不语就先压着没讲,让他们吃过晚饭试着把题目写完,而卫恕则需要按着今天凌明清的指点,换个角度再写一次,明天早上他再连着一起讲。
晚饭的饭桌上,仨少年都没多闲聊,显然还都各自想着试卷内容。
这就是卫恕带来的宝贵教育资源了,前头虽然沈翠也给他们弄来一些题,但他们知道这是模拟题,做模拟题和真题,那心境自然是不同的。
吃过晚饭,孩子们要写题,这时候就不能用时间增益了——不能让他们习惯用双倍时间来解题。
沈翠随便拿了本书回家去看。
她这边刚看了两页,周氏过来了。
过来后她坐到炕沿上,一时间没有开口。
沈翠以为是她是做衣服又遇到什么问题,想来和她商量,眼睛没离开书,“有事儿就说罢。”
周氏做了几个月的小买卖,一开始只是接宋黎的单子,后头又有不少书生来她这处定做衣裳,接触的人多了,她再不见之前的畏缩,此时她也不兜圈子,只是略有些赧然地道:“卫公子从府城回来,不知道夫君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