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嫌弃地拍了拍马儿的脖颈,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扭头又看向言双凤离开的方向。
那边言双凤带了蓉儿跟如意,才走了片刻,一个戴面具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们身旁。
如意最先发现,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有些狰狞的面具,几乎失声尖叫。
第55章
如意才要叫, 就听那面具人低声道:“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如意即刻反应:“阿苍?!”
对方把面具往下挪了挪,露出一双紧张警惕的眉眼。
如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方才去哪儿了?怎么又弄这鬼东西, 是要吓死人!”
言双凤也是才发觉苍鹭不在身边的,突然看他这样,便笑道:“不是跟小孩子似的,贪玩跑去买这劳什子了吧?”
苍鹭咳嗽了声,把面具更挪开些:“二娘子,这儿没什么好逛的了,咱们不如回去吧?”
如意跟蓉姐儿忙着去打量他戴的那面具,听了这话, 双双不愿意。如意忙道:“才逛了骡马市, 就算没有可心的马儿,也该去别的地方走走,娘子你说呢?”
苍鹭皱眉:“已经走了大半条街, 别劳累着二娘子。”
他一向不说这种“贴心”的话,这还是头一遭这样“关怀”言双凤的身体。
言双凤心里是不大高兴的,她本想今日或许能弄几匹又好又便宜的马儿,没想到囊中羞涩,竟是连半匹马都买不起的,简直极大挫败。
她意兴阑珊,正要答话, 忽然瞥见旁边蓉姐儿渴盼的目光。
言双凤心头一动,曹府之中乌七八糟, 言如锦又连连出事, 蓉姐儿一个小女孩儿, 困在其中不知多难过, 今日好不容易平跟着自己出来透透气,怎好就这么回去。
她心念一转,便故作思索地笑问道:“那……要去哪儿呢?我这一年不在京内都不知哪儿好玩了,蓉儿有想去的地方么?”
蓉姐儿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拉住她的袖子道:“二姨娘,我听人家说,南街那边最热闹,卖什么的都有,还有他们的吉光寺,祈福许愿最为灵验,我想去那里看看。”
言双凤对上女孩儿清澈的眸子:“好,那咱们就去。”
苍鹭见她决定去南街,便回头往后打量了片刻,却也没说什么。
几人出了骡马市,登车往南街而行,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到了地方,眼前一条十字街,两侧都是店铺,客栈,商号,茶馆,应有尽有,人潮如织。
如意跟蓉姐儿一看眼前繁盛情形,两个乐得直跳,言双凤往前打量,那长街一望无尽,她踌躇满志地:“再怎么样,这儿的东西也不会比马儿贵,逛的起。”见如意跟蓉姐儿迫不及待要往前,便又吩咐:“你们两个慢些,如意看好了蓉姐儿。”
此时,苍鹭跟在她身后,他并没再戴那面具,目光炯炯地扫量向周围。
言双凤问道:“你那面具呢?”
苍鹭道:“在车上。”
言双凤道:“先前怎么就突然弄了那个东西?真的是一时好玩儿?”
苍鹭不答,只说道:“这里人多,娘子且留神些。”
言双凤笑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那什么大人物,总不会有人来害我。”
她说着止步,拿起旁边摊子上的一把折扇打量,仿佛不经意般道:“阿苍,你跟吉祥都是同一路的吧?”
苍鹭一惊,闭口缄默。
言双凤回头瞅了他一眼,笑道:“到底是不是?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苍鹭犹豫了会儿,终于道:“娘子怎么看出来的?”
言双凤道:“我原本也不知道,是富贵爷爷说你可能是冲着吉祥去我们庄子的,后来……我想想确实有许多不对的地方,比如你的身手极好,谈吐气质么也不像是那些粗鲁不堪的。当然,最重要的是……”
苍鹭想到山庄里的那个目光鹰隼似锐利的老把式,心想果然不能小觑这些乡野之人,他细听言双凤的话,听到最后便问:“是什么?”
言双凤把那柄折扇放下,笑道:“你有这样好的身手,怎么会屈居我们那小庄子,只干活不拿钱呢?我不信世上有这样的傻子。”
苍鹭哭笑不得,虽然赵襄敏没表露他的身份,但既然是言双凤自己看出来的,也那怪不得他。
不过苍鹭又担心她到底知道了多少:“不错,我确实是……”具体是什么,他可没有说下去。
言双凤见如意跟蓉姐儿在前方摊子前站住,便不紧不慢地跟上,又道:“那你是定远军中的什么官职?你巴巴地跑到我们庄子,就是为了吉祥?”又想了一想,她继续问:“吉祥走的时候是不是跟你交代过,让你留在庄子如何?”
苍鹭的心踏实了些,斟酌着回答:“是,我……便是负责找寻、吉祥的,我也不是什么官儿,只是个侍卫,吉祥在离开之时确实叮嘱过,因为恐怕、比如王庄主之类的上门为难。”
其实赵襄敏担心的,是比王庄主之流更棘手的势力,当初秉易先生也提醒过他,怕他露面之后招来暗榜杀手等,这才命苍鹭留下保护。但这些话苍鹭当然不能告诉言双凤。
言双凤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走的急,你知道他去做什么了?可有……凶险吗?”
苍鹭微微一笑:“二娘子不必担心。”
“我当然知道操心也无济于事,”言双凤摇了摇头,“不过他曾跟我说,会进京升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也没有个信儿,要不是你在这里,我还以为他真的……”
“真的怎么样?”
“真的一走了之,杳无音信了呢。”言双凤呵地一笑,不再同苍鹭说什么,只紧走几步赶上了如意跟蓉姐儿,同他们一起打量那摊子上所卖之物。
苍鹭走近,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观察。
言双凤方才所说,本也是他所期望的,他可日夜盼望小魏王能够派人下令把他调离,可惜……他越发越发现,事与愿违。
眼前的女子,正跟丫头和自己的外甥女在对一个刺绣香囊评头论足,从针脚到布料,以及草药的香味都点评过了,又跟摊主讲价,约定了买两个送一个,终于才心满意足地付了钱。
三个女子,一人一个香囊拿在手中,这还是蓉姐儿头一次出来买东西,亲自买了属于自己的,虽然是简陋不值钱之物,却仍是让她喜欢的满面笑容,爱不释手。
如意也喜滋滋地反复打量,又回头看了一眼苍鹭,才把香囊先小心地放进了袖子里。
言双凤则提着那个赠来的香囊:“我要这东西干什么?不过这香味倒是怪好闻的,且先留着吧。反正是白送的,不要白不要。”
如意奉承:“娘子,你也太能讲了,人家原本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两个,你居然讲成了六文钱三个。”
言双凤省了两文钱,总算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得意洋洋地说道:“买不起马儿,还买不起这个?”说着又豪气地对蓉儿道:“蓉姐儿,你只管看,有喜欢的东西咱们就买。”
苍鹭无可奈何,开了眼界,眼睁睁地看她们三个也不知劳累不觉疲倦的,从南到北,横扫整条街,而他手中的东西也一样一样多了起来,简直如一个移动的货架子。
苍鹭流着汗,而不能分出手来去擦,连用肩头都不能够,因为肩头还挂着一个精致描绘的纸鸢,稍微一转头就蹭的那纸哗啦啦响动。
平时生龙活虎的一介武夫,面对几十个敌人的围攻而不落下风的汉子,这会儿竟感觉到了无法形容的疲累,可与他相反的是,言双凤跟如意蓉姐儿三个,却越走越是精神抖擞。
眼见日色正中,天热了起来,三人走到一处茶摊,点了四碗酸梅汤,言双凤跟蓉姐儿坐了喝,苍鹭提着大包小包地站在旁边,如意倒是体贴,先端了一碗过去喂他。
苍鹭平日对这丫头是避而不及,此时也顾不得了,低头痛快喝了半碗。如意还贴心地给他擦了擦嘴角的酸梅汤渍。
蓉姐儿的小脸红扑扑地,她坐在长凳上,高高兴兴地喝着酸甜可口的汤水,只觉着自打出生到如今,今日是最快活的一天了,她的双腿在凳子底下活泼地乱晃,眼睛还只管看着外头,忽然道:“二姨娘,前面就是吉光寺了。”
言双凤道:“你饿不饿,咱们吃一碗羊羹汤再去?”
蓉姐儿摸摸肚子道:“方才吃了买的肉饼、糖葫芦,桂花糕,还有酥麻花,这会让饱的很。”话虽如此,她仍是好奇那“羊羹汤”的滋味:“回头饿了再吃吧。”
言双凤嗤地笑了:“好,都随你。”
如意则问苍鹭:“阿苍哥,刚才让你吃肉饼你也没吃,我给你拿一个?”
苍鹭的肚子确实饿了,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如意忙去包袱里翻出一个还热的肉饼,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正在这时,蓉姐儿突然道:“小姨娘,那是……”
言双凤以为她又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便笑着转头:“又是什么好的?喜欢就买!什么大……”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了前方站着的一个人,脸上的笑便随着冻僵了似的,有些大不自然。
如意正在含情脉脉地给苍鹭喂饭,没有留意到,苍鹭却发现了,眼神登时锐利了几分,嘴里还含着一口没嚼的肉饼,只能先生生咽下去,人也跟着往前走了一步。
可惜如今他手中提着东西,肩头还扛着些……透着几分滑稽,威慑力实在有限的很。
而此时从人群中缓步走出的一人,身着蓝衫,头戴乌纱方帽,儒雅清贵的,赫然竟是方守恒。
只见他的眼睛先是看着言双凤,继而不动声色地瞄了眼旁边的苍鹭,眉峰随之动了动,眼神里有几分莫测高深。
言双凤索性把自己脸上那不自然的笑一把撕下,明晃晃地摆出一副“见到恶狗拦路”的表情:“什么日子,逛个街也能……哼。”
蓉姐儿则有些局促地,小姑娘向着方守恒怯怯地行了个礼,又退到言双凤身侧。
方守恒已经走到了跟前,他看着言双凤:“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兴致。”
言双凤匪夷所思地:“方大人这话古怪,我不能来逛街么?”
方守恒道:“只是想到昨日你还怒火连天的,今儿却如此逍遥自在,一时……错愕而已。”
“那叫你错愕的还多着呢,”言双凤翻了个白眼:“我们正要离开,告辞。”
她侧身便往前走,方守恒道:“往前便是吉光寺了。”
言双凤没理他,蓉姐儿小声道:“方大人,我们正要去那里。”
方守恒见她答话,便面色温和地看向小丫头:“是吗?莫非是要去拜佛许愿?”
“是啊!”蓉姐儿毕竟年纪小,即刻回答。
言双凤已经走出了几步,听他们一问一答,便回头告诫道:“蓉儿,别跟不相干的人说话,小心被人诓骗了还不知道。”
蓉姐儿低下头,方守恒道:“是说我吗?”
言双凤道:“我可半个方字都没提,你别上赶着来接话。”冷冷地说了这句,又道:“方大人,你是闲着没事干了?跟着我们做什么?”
原来方守恒一直脚步不停,就在蓉姐儿身旁,见言双凤这般说,他道:“谁跟着你们了?我自走我的路。”
言双凤皱皱眉:“好的很,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也别犯着谁。”竟把蓉儿拉到身边,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过了十字街头,果然就见到吉光寺庙门,人来人往。
言双凤虽只直走,却也留心着旁边,果然瞥见那一抹蓝衫,她索性站住脚,柳眉倒竖地:“姓方的……”
方守恒道:“凤儿,你这可太过失礼了吧?”
“呸,我跟你无亲无故,我又没事儿求你,什么礼不礼的,”言双凤单手叉腰:“倒是你一直跟着我们,简直像是个登徒子。”
方守恒竟一点也不生气:“我说过,我走我的路,兴许……咱们是同路呢。”
“谁跟你同路!我是来拜佛的,你难道也是?”言双凤嗤之以鼻:“笑话。”
方守恒笑的有些古怪:“我来拜佛,不成吗?”
“我看你骗三岁小孩。”言双凤越发冷笑:“你什么时候是善男信女了。”
方守恒吁了口气:“言双凤,我有必要骗你么?”
言双凤毫不退让:“你当然……”
两人一个气定神闲,一个斗鸡似的,却在此时,如意轻轻地拉了拉言双凤的袖子,示意她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