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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已经来回来去清点了三次,其他研究生有些不耐烦,调侃道:“快点吧,等你数完天都黑了。”
  现在是下午两点左右,再怎么慢也不可能等到天黑。其他人被这句话逗笑了,领队也跟着傻笑,偷偷看了顾慨棠一眼。
  车内的欢乐气氛没有感染到顾慨棠,他的目光一直在火车站拥挤的人头中。
  ……是的,就是北京南站。
  不远处没有来得及修理、显得有些破旧的候车站。那年夏天,顾慨棠接了窦争和小野来自己家,那时候顾慨棠尚且不知道,让他有些排斥的窦争,日后会打开他的心门,让他想和他们两个一起生活。
  就是这里。顾慨棠又熟悉,又悲伤的地方。
  车子缓缓发动,司机有些急躁,车子猛地抖了一下。
  顾慨棠身体向前倾,视线中拥挤的人群都乱了,背包在惯性的作用力下掉在地上。他默默捡起地上的背包,平静地掸了掸。
  就在顾慨棠一边清理书包上看不见的灰尘,一边不甚在意地朝外看时,他突然发现了什么,目光瞬间击中到了某个点上。
  顾慨棠一下子‘醒’了,他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右面的玻璃,仔细地分辨,等看清楚后,脸上勃然变色。
  顾慨棠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动了,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提着书包喊:“师傅!麻烦停一下车。”
  车子刚刚起步,司机以为是落下了什么人,猛踩一脚刹车,问:“怎么了?”
  顾慨棠勉强保持平衡,说:“我自己回去,不用等我了。”
  司机莫名其妙地看着顾慨棠,就见他急匆匆地跳下台阶,说:“开门。”
  司机道:“你行李还在后面,要拿吗?”
  顾慨棠皱着眉,看向远方,又突然跨了上来,大步走到离自己最近的杨秉治面前,把身上的背包扔到杨秉治脚下。
  杨秉治本来在低头玩手机,闻声吓了一跳,害怕得缩起身子,吼:“你干嘛啊?”
  顾慨棠道:“帮我把东西放回寝室,我先走了。”
  杨秉治:“……”
  顾慨棠连围巾都没拿,很快从车上跳下来,站在那里分辨了一下方向,他倒吸一口凉气,快步朝一边跑去。
  一开始,他只是看见了一个军绿色的旅行包。
  那个旅行包鼓鼓囊囊,和顾慨棠之前在窦争手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包,按理说不会太吸引人的注意力。
  顾慨棠也没怎么样。但当他向上看,就看见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背对着自己,似乎在买票。男人一手拿着旅行包,一手抱着一个小孩。
  小孩头上戴着小老虎形状的棉帽。
  看到那帽子,顾慨棠心都抖了一下。
  那是顾妈妈亲手给小野做的帽子……
  顾慨棠向前大步奔跑着,一边跑,一边怀疑那两人是不是他想的那个。当他跑到一定距离时,答案就变得清晰、明朗。顾慨棠加快了速度,他跑得那么快,像是一头从森林里急于逃命的鹿,步伐轻盈,被时间催得紧迫。
  窦争抱着小野,仰头看售票的时间和票价。他没有看到顾慨棠留在景观盆外的卡,现在窦争手里只有不到一千块。
  窦争看好时间后,也正好轮到他排队的位置,他放下小野,叮嘱道:“不许乱跑,在这里等我。”
  说完,窦争翻箱倒柜地在背包里找现金,还没找到,就听到一阵急促而压抑的喘息声。
  从喘息的间隙中,窦争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回头一看,就看到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脸。
  顾慨棠跑得面色苍白,他深深吸气,用一种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窦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小野惊喜的声音:“叔父?”
  顾慨棠低下头,轻轻拉住小野的手。
  窦争的心脏不可遏制地狂跳,他呆呆地看着顾慨棠,手中翻找的动作一停,那巨大的军绿色背包终于不堪重负,‘刺!’的一声,裂了一条口子。
  窦争连忙前去挽救,顾慨棠上前一步,替窦争拿起那沉重的手提包。
  身后的旅人不耐烦地催:“还买不买啊?不买一边去,别占地。”
  窦争用力瞪了那人一眼,骂:“滚!”
  顾慨棠连忙对后面等待的旅客露出个歉意的笑容,牵着小野的手,挪了个地方。
  窦争无声地跟在顾慨棠身后,当顾慨棠转过身时,就发现窦争正用那种旁人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是一种陷入绝望深渊时被人拉了起来的激动,是一种冰天雪地被火焰沐浴的热情。
  窦争喉咙做出吞咽的动作,用颤抖、微弱的声音问:“……你是来接我们的吗?”
  顾慨棠说:“我刚从深圳回来。”
  窦争的脸色一变,他自嘲地笑笑,说:“他妈的,我又自作多情。”
  顾慨棠皱着眉头,问:“你来买票?你要去哪儿?”
  说着,顾慨棠握着小野的左手手腕处,手链向下滑了滑。他连忙松开手,担心那条手链露出来。
  谁知他一松手,小孩就急急抓住顾慨棠的裤子,整个人都挂在他的小腿上,小野急切地说:“叔父,叔父,跟我们走吧。”
  顾慨棠只好单手把小野抱起来。那个旅行袋真的很沉,小野也不轻,看窦争抱了那么久,顾慨棠还以为很轻松,可是实际上真不是这样的。
  窦争哽了哽,看着顾慨棠,道:
  “……你不是不想养孩子,也不想看见我了吗?”
  顾慨棠明白了,他问:“你想回老家?”
  “嗯。”
  “你……不要回去了,”顾慨棠说,“小野在这里能受到更好的教育。”
  窦争说:“我没钱了。”
  顾慨棠有点惊讶,顿了顿,道:“我可以负责。”
  “你不是不管了吗?”窦争突然提高声调。顾慨棠有一种想捂住耳朵的冲动。
  窦争紧紧闭着嘴巴,十分气愤,上前一步抓起自己的手提包。
  顾慨棠还抱着小野,所以没抢过去,窦争提着包,对顾慨棠说:“把小野给我。”
  顾慨棠道:“不给,真的,你不要走了,我的意思是……”
  “是什么?”窦争骂了一句很粗俗的话,说,“你不愿意见我,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来这里,就是,就是为了找你啊!”
  顾慨棠听了那句话后,抿着唇,有些生气了。
  小野睁着浑圆清澈的眼睛,惊恐地看着他们俩,小手紧紧抱着顾慨棠的脖子。
  顾慨棠严厉而认真地说:
  “你为什么留在这里?你的老家,位于两省交界处,旁边是垃圾填埋场,定期有人用火焚烧垃圾。被污染的空气飘到附近,灰尘落在水里,喝了那里的水,近些年来,患癌症的人越来越多。你到底为什么留在这里?”
  顾慨棠深深吸了口气,说:“你想让小野也变成这样吗?”
  第70章 两人的情感都在一个微妙的临界线。他怕自己控制不住。结果就没控制住。
  窦争愤怒地看着顾慨棠。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看不出一点温情脉脉,眼看就要吵起来。
  顾慨棠用那种凌厉的声音责问:“为什么你总想走?你觉得逃避能解决问题……”
  说到这里,顾慨棠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有什么资格质问他?
  窦争的情况和自己不是一样吗。之前顾慨棠还因为不想面对家人而考虑出国交流的事情,轮到窦争,他怎么就能硬起心肠,冷起面孔,说这样的话?
  就在这时,顾慨棠的手机响了。
  一开始,他都不知道是自己的手机,因为顾慨棠以为手机在背包里,被留在车上。
  所以过了两三秒,顾慨棠才摸摸右边的口袋,从里面掏出震个不停的手机。
  ——什么时候放到里面的不重要,顾慨棠看见妹妹的来电显示,皱着眉,接通了电话。
  “哥,”顾慨梅的声音有些焦急,她语速很快地说,“就是你回国前,有一次小……小野跑来跟我说你给他养的那虫子,我记得你之前养到成虫阶段后没活过三个月,所以——”
  顾慨棠正在跟窦争说话,哪里忍得了妹妹的碎碎念,反正跟自家妹妹也不用客气,他打断道:“说重点。”
  “……”顾慨梅更急了,“所以我抱了一只狗到明珠小区!结果发现舅舅和小野都不在了,还有一张纸条。你现在是不是在火车站?赶紧帮忙找找,我和妈马上过去。”
  顾慨棠道:“我现在就和窦争在一起,你们不要过来了。”
  “去——”话音未落,就听顾慨棠这样说,妹妹十分震惊,‘啊’了一声,哑口无言。
  顾慨棠也没多说,只道:“先挂了,回家再跟你说。”
  打完这一通电话,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尴尬。窦争眼圈都红了,他站在那边,也不主动和顾慨棠说话。
  是,他确实是穷。因为担心别人觉得自己是怪物,不得不在高中毕业时回到穷村僻壤的地方。
  然后有了小野,窦争以一种近似投奔的方式回到了这人身边。
  窦争用一种很是微弱的声音,认命一样,他主动和顾慨棠说:“……可是我留在这里又能怎么样呢?”
  顾慨棠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刺伤了他。
  顾慨棠沉默了。
  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样平静,反而如同海洋般汹涌,他心脏跳得厉害,连手都在抖。
  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告诉他,即使不能在一起,也想看见他,想让小野接受更好的教育。
  “……你觉得我能眼睁睁看着你和别人牵手吗?”窦争绝望地看着顾慨棠。他情绪太过激动,眼看就要情绪崩溃,他连忙转过视线,看到了顾慨棠怀里的小野。
  小野眼泪巴巴,眼泪挂在睫毛上,都不敢掉下来。
  窦争就很茫然。
  他一点都看不到自己未来的方向。一直以来,他的目标都是奋起向上,然后和顾慨棠一起。
  如果没有顾慨棠呢?
  这样的生活,他只是稍微想一下,就有一股酸意从心房蔓延到口鼻,眼眶,激得他浑身发抖,腰部剧痛。
  顾慨棠的眼神变得无奈,他内心激烈挣扎,痛苦难耐,最后,他抬起手,牵住了窦争。
  窦争看起来像是愤怒的气球,然而顾慨棠碰他时,他连躲都没躲。
  顾慨棠拉着他向前走了两步,他也很乖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