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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的人听见声响,回过身来就把他给扛了起来,口中在哇呜哇呜地欢呼着。
“小庾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令官!是不是你在太尉大人面前给我们邀功啦!我们整个北城都要升官啦!”
“小庾小庾,今天我们请你吃饭!我亲自下厨,给你炖羊肉吃!”
“啊啊啊要升官,还有多一倍的俸禄啊啊啊啊,值了!不枉费我留下来没有跑!啊啊啊啊小庾,从今以后我就跟着你,你吃肉我喝汤,我给你当小弟!”
庾易整个人都懵住了,他手忙脚乱地扶着旁边的墙从这些人身上跳下来,几乎是茫然的:“发生什么了?”
“刚才太尉大人走了以后,就说要给我们北城所有人都升官!升官!”一屋子人都喜气洋洋,“小庾,是不是太尉大人刚才喊你过去,就是问那天我们在北城救人的事情啦?太尉大人真的不愧是和我们一样从小兵起家的,要是换了那些世家子弟,哪里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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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易眼睛都睁大了,他忽然意识到容昭做了什么。
容昭给了北城那天所有守城和善后的兵卒小吏们奖励,然后随手把好处卖给了他。
这样的好处不是白拿的,容昭想知道的是秦月的下落。
如若这个好处仅仅只是给了他一个人,他当然可以直接辞去,并且表示自己不需要。
可现在,是给了北城的所有人,他有什么资格来替别人拒绝这份奖赏?
而他就算现在解释,又有几个人会在意呢?
他们会相信慷慨又体察民情的太尉大人就那样把妻子丢下,一心一意去追逐荣华富贵吗?
就算他把事情前前后后全部都说明白,多半最后也只能得到一个太尉大人也是迫不得已这样的答案。
庾易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他不是为自己难过,而是想到了秦月。
如容昭这样手腕,他几乎能想象得到为什么秦月那时候只说她家里一个人也没有,还会说丈夫已经死了。
因为她说什么都已经没有人听。
就仿佛他现在去辩解,也不会有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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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城府衙出来,容昭骑在马上,慢慢地朝着容府去。
他在想庾易说的那几句话。
生气或许是有的,可事实上也没有那么让他感觉气恼了——毕竟秦月还活着。
尽管不知道她现在身处何处,只是既然知道是庾易救的人,便让人查一查他来往的那些,大约也能摸到一个去向。
想来秦月是会生气的,但她脾气向来温婉,只要他耐心解释,她应当不会气太久。
他可以把诰命先请下来,再让人往南边去搜罗些漂亮的衣裙首饰来当做赔罪。
容昭忽然感觉到整个人都不再那么沉重了,之前萦绕在他心头的那些灰败茫然,在得知了秦月还活着的时候,都一扫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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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到容府外面,他跳下马,进到府中。
府中有亲卫,下人也都还在,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容昀是跟着他回来了,还有跟着去了鹤城的一部分奴婢这次也跟着他一起先回京来了,是准备着除夕那天晚上,把林氏和容莺都迎回来吃年夜饭。
容昭先去到了书房,正打算让人过来商议如今京中后备粮草等事情时候,忽然看到容昀捧着个匣子进来。
“是什么东西?”容昭随口问道。
容昀犹豫了一会儿,把匣子放到了容昭面前:“这个……是嫂嫂之前让人送出去重新做的首饰头面,刚才外头做好了才送回来。”
容昭皱了一下眉头,伸手把匣子打开了,他认得里面的那些宝石的样子,是他从前送给秦月的那些,只是这些钗花便不是他以前送的那些了。拿起来看了看,他直觉这些似乎不是秦月喜欢的那种,于是抬眼看向了容昀:“我记得她不喜欢这几种样子。”
容昀挠了下头,道:“中间隔了太久,我也不记得为什么是做了这些,我就记得是有天嫂嫂让枇杷她们送到前头来的。”
“让枇杷过来。”容昭放下了手中那朵珠钗,然后把匣子合上了,“若是你嫂嫂想要重新做的样子便罢了,这看起来仿佛是底下的下人瞒着她行事。”
容昀听着这话,一边觉得不太可能,一边还是应下来,让人到后头去找枇杷了。
“你嫂嫂应当还在,不过她还在生气。”容昭把这匣子推到了一旁,语气轻快了许多,他抬眼看向了容昀,“你觉得我要怎么哄她,她才会回心转意?”
容昀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她以前也没有和我闹过脾气,这次还是我做错了事情,伤了她的心。”容昭说道,“不过容莺回来了要是知道她还在,应当也不会和我再生气。”顿了顿,他摇了摇头,又道,“容莺脾气大,还是像我们容家的人。”
容昀不知要说什么才好,等着容昭把话都说完了,才道:“大哥,我觉得……嫂嫂不是那么简单的只是生气,容莺……容莺也不是只为了那一件事情……”
“那你觉得是为什么?”容昭抬头看他,“你在府中时间比我长久,有些事情,或许你比我更清楚一些?”
“我觉得……是尊重。”容昀犹豫了许久才这样说道,“大哥,也许你不会喜欢听这话,可我还是想说……在府中,伯母和你都并不尊重大嫂,不尊重且轻视,日积月累,便只会是这样的结局。”
容昭眉头皱起来,他正想要驳斥,却看见枇杷已经低眉顺眼地站到了门口。
把原本要说的话都咽下去,他示意枇杷进到书房里面来。
指了指桌上的那一下子首饰头面,容昭问道:“这一些东西是你们偷偷瞒着夫人送出去的吗?”
枇杷先愣了一下,上前来小心地打开了匣子看过,然后后退一步,才道:“这些是夫人让奴婢重新找了样子,送到外面去打的首饰,说是要送给大姑娘的。”
容昭眉头几乎要拧成麻花一般:“送给容莺?为什么忽然要送给容莺?”
枇杷道:“是那天夫人把库房里面东西翻了翻,说这些都适合给大姑娘,就吩咐了这件事情。”
容昭有些不解,他狐疑地看了一眼枇杷,又重新看了看那匣子里面的东西,问道:“那天是什么时候?”
“就是将军生辰第二日。”枇杷回答道。
“那天还吩咐了什么事情?”容昭直觉这个吩咐来得奇怪,总感觉前面应当还有什么因果。
枇杷道:“夫人那天把衣服分给了正院的丫鬟,首饰这些吩咐重新做了新样子给大姑娘,其余的东西都叫送到公中去了。”
容昭茫然了一瞬,他几乎也想不起来那时候府中在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秦月会有这样的举动。
他思索了许久,忽然想起来他之前并没有放在心上的那件事情:“我记得我生辰那日,出府的时候碰见过你,你说夫人病了,夫人是什么病?”
枇杷抬头看了一眼容昭,又忍不住扫了一眼旁边的容昀。
“你看二弟做什么,难道二弟知道?”容昭莫名觉得有些火大。
容昀忙道:“我不知道大嫂的事情,我也只知道是病了一段时日,只叫了后街上的大夫来看。”
容昭看向了枇杷,目光严厉:“快说!”
枇杷嘴唇嚅嗫了一会儿,头低了下来:“夫人……那天晚上小产……”
容昭只觉得脑子一嗡,他感觉天旋地转一般,忽然往后仰倒了过去。
第43章 逆耳 你心中明白得透彻
容昭醒来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书房的卧榻上。
他茫然许久,才把目光投向了面前守着的容昀。
容昀见他醒过来,脸上神色松快了大半,但眼中还是有些担忧:“大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会不会头疼?能不能坐起来?”顿了顿,他低了头认错,“大哥我不敢让人去请太医,我怕这事情若是传出去会动摇军心,所以就……”
“你做得对。”容昭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嘶哑的,“我没事、我只是……只是太累了。”
容昀从旁边茶几上拿过了一碗安神汤,送到了容昭手边:“大哥,这是安神汤,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刚才仇大人他们过来,我请他们先在侧厅等候了。”
容昭支撑着身子坐起来,端起那碗安神汤一饮而尽,然后把药碗放到了一旁:“枇杷呢?”他想起来方才的事情,却仿佛隔着一层朦胧的纱,他似乎能明白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却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枇杷还在外面。”容昀踟蹰了一会儿,却没有立刻把枇杷喊进来,“大哥,这件事情……或许可以容后再说。”
“那是一个孩子、是我与你大嫂之间的骨肉!”容昭忽然暴怒,可这句话吼出来,却并没有让容昀后退。
容昀在容昭面前向来是顺从听从,很少会有这样坚持,他拦住了容昭,只道:“将来大哥能再遇到合心意的女人,不会发愁将来没有小孩,也不会没有骨肉。”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容昭几乎诧异地看向了自己弟弟,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容昀会这么说。
容昀却迎上了他的目光,坦然道:“我问过了枇杷,那件事情是大嫂让她瞒下来不说的,我……我很能明白为什么大嫂当初要瞒下来。我也很清楚,大哥你今时今日的震怒并非是因为大嫂小产生病,而只是因为你想到你曾经也许有过一个小孩而自己却不知情。”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容昭的眉头拧了起来,“容昀,你书读多了脑子不清醒了吗?”
容昀沉默了一会儿,道:“大哥,我知道你当初在城楼上救了嘉仪公主是为了容家,如果没有那时候果断救了公主去鹤城,便不会那么轻易地获封太尉。大哥心系容家,希望容家能重振往日荣光,我明白大哥的辛苦,因为大哥什么都不会瞒着我,我体谅大哥做出的一切决定。但大哥……你作为并非全是对的。”
“所以你想说什么?想说我对你大嫂不够好?一切都是我酿成的?一切都是我的错,甚至我应该换一个女人在身边?是这样的意思吗?”容昭几乎怒不可遏了,“容昀,难道你就没有良心,你觉得你大嫂对你不好?”
“大嫂没有不好的地方。”容昀更平静了一些,“甚至我认为,她无可挑剔,无可指摘。她在我们容家这么多年,在伯母刁难和大哥你的一味忽略之下,她也没有做过任何错事,她太好了,所以只是我们容家配不上而已。她无论做什么,伯母不会觉得她好,就算在去鹤城的路上以命换命地救了伯母,伯母也还是觉得她不好。她无论做什么,大哥你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价值,不管是她辛苦为你做了衣裳鞋袜,还是生辰时候亲自下厨做的寿面,又或者是别的事情,大哥你不放在心里也不看在眼中。换作是别人,换作是任何一个别人,早就已经待不下去了,所以大嫂现在才走,是因为她足够善良,对大哥有足够多的感情。感情消磨殆尽,这段关系就应该结束。所以就算现在大嫂活着,大哥也应该放手。”
容昭听着这话,沉默了下来。
容昀看着他,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大哥,这些话也许就只有我与你说,从前我不说,只是没有立场也没有机会,现在我说出来,只是希望……有些事情既然做错了,现在结束也并不算太晚。我知道大哥心中明白其中原因,甚至知道为什么秦氏会在府中处处难为,更具体一点,你心里明白得很,为什么秦氏小产了也不与你说。你可以自己骗自己,说你什么也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可……正是因为你心中明白得透彻,所以才会做出你不懂也不明白的假象。不需要枇杷过来把当日的事情再重复反复地描述,你只是想从别人的描述中找到一两个论点,把责任推卸到他人身上。“
“不是这样……”容昭痛苦地仰躺在了卧榻上。
“是这样。”容昀的语气相当坚定,“你不可能在战场朝堂上所向披靡洞察人心,反而到了家里就成了糊涂鬼。你生辰那日进了宫,是为了北狄南下的事情,下午的时候秦氏让人过来问我你会不会回来,我问过了你身边的亲卫,得知了你的确会回来,所以她下厨为了你做了寿面。秦氏等了你一下午一直等到晚上,你回府之后去了嘉仪公主的桃花苑,去二门处你遇到了正院的丫鬟菱角,菱角请你去正院,你没有理会。秦氏知道这件事之后,便有了小产一事。再后来,枇杷请了大夫又送了大夫出去,在送大夫出府的时候再次遇到了你,枇杷见有外人在,不好明说小产一事,便只说了秦氏生病,你还是没有理会,带着人出了府。”顿了顿,他看着容昭,语气淡漠了一些,“所以大哥,你要怪谁呢?怪公主吗?怪公主在桃花苑,所以你不得不为了北狄的战事策略去询问公主,所以不得不忽视了正院的秦氏,是吗?”
容昭躺在卧榻上,眼睛盯着房梁上细致的雕花,却说不出话来。
“所以我觉得现在情形再好不过了。”容昀语气冷静得似乎都不像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你可以娶一个名门淑丽,正好能让大伯母满意,也能让你在朝廷中有更多的盟友和助力。或者你可以选择与嘉仪公主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当初原本你在先帝时候就是驸马的人选之一,你现在去选择再续前缘,公主殿下如今摄政,必然愿意与你联手,便仿佛如虎添翼。过去的事情不必再纠结,秦氏既然走了,她将来如何与大哥再没有关系,她将来会有她的人生际遇,而大哥也会有你自己选择下的锦绣前程。”
容昭没有说话,容昀的话仿佛是鞭子一样在往他身上抽打。
人最怕的是有人说穿了自己的心里话,最怕的是有人把他精心妆裹起来的假象一一剥开,露出狰狞丑陋的真相。
而容昀最后道:“大哥,你快好起来吧!北狄还在压境,现在也不是悲春伤秋儿女情长的时候,所有人都等着你带兵把北狄诛灭,等着一个欢乐祥和的除夕,等着一个太平盛世的到来。”
容昭捂住了眼睛,他忽然觉得狼狈极了。
他想反驳,他想说自己并非是那样无情无义的人,可正如容昀说的那样,有些事情便就是如他说的那样。
他对秦月或许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周全。
可他对秦月,也并非是无情到……那样的地步。
他说不清自己难过究竟是因为秦月隐瞒了她小产生病,或者就是如容昀所说那样的薄情,又或者是两者皆有。
他感觉眼眶酸涩。
过了许久,他道:“让枇杷进来,我有些事情想问她。”
容昀这次没有再阻拦,而是起身到外面把枇杷喊了进来,自己则退到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