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想这些也太晚了,她命不久矣,只能想着怎样让赵丛云在皇位上长长久久稳稳当当地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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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地开了口:“请容将军进来。”
屏风外,容昭被宫人带着进到了内间中。
隔着床帐,何氏向小皇帝赵丛云道:“皇儿将来若外事不决,便多听容将军建议,不可独断专行。”
小皇帝赵丛云乖巧地站起来,应下了太后的吩咐。
容昭立刻跪在了地上,道:“臣定会竭尽所能,忠心陛下。”
赵素娥垂着眼眸,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容昭,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小皇帝赵丛云,面上神色毫无波动——她知道太后何氏是想做什么,她是怕赵丛云被废,又怕容昭与她勾结在一起,所以这时候便提前给予容昭权力,让他与自己抗衡。
何氏继续道:“容将军多年来带兵打仗未曾言败,是为晋国武将之首,现在非常时刻,北狄南下肆虐,而皇帝年幼,为便宜行事,封太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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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心头微微一颤,他万万没想到,在此时此刻竟然会得封太尉。
一时间心中思绪万千,他只低下头去,先领旨谢恩。
赵素娥盯着容昭,她觉察到了床帐之后太后何氏的目光。
她是容昭从北狄接回来的,事实上她与容昭便是一体同盟,她能重新拿到遗诏来做摄政的长公主,就是因为背后是有容昭。
可现在容昭已经是太尉,为了她自己的地位稳固,她都要压住他。
否则这样一个大权在握的臣子,上面一个万事不知的小皇帝,天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心思!
她只有帮着赵丛云压住了容昭,她这个摄政长公主才是有分量并且有实权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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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帐后,太后何氏轻笑,她又向小皇帝赵丛云道:“其余朝政,有长公主来辅佐,皇儿要耐心学习,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代明君。”
赵素娥起了身,她安静地朝着太后拜下去:“请母后放心,儿臣会好好辅佐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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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风外的大臣们清楚地听着里面的对话,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如今算是大局已定了。
从赵素娥回朝开始,在京中争吵了数月未能落定的事情,在太后何氏自乱阵脚之后,便有了今时今日的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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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从行宫出来,他身边的亲卫便迎了上来。
“恭喜大人。”外头的人早就听说了容昭得封太尉的事情,面上便是喜气洋洋的。
容昭便笑了笑,他倒是比之前更小心谨慎一些,只道:“不要太张扬,还是准备着要回京去——京中情形如今怎样了?”
“北狄贼子还在北城外尚未离去。”那人说道,“城中情况倒是慢慢控制起来,北狄贼子没有再攻城。”
容昭点头,又道:“不可太大意,去信京中,这两天便会有增援,让他们不要乱了阵脚。”
“明白。”亲卫说道。
容昭抬头看向了碧蓝的天际,沉思了许久之后回头看向了亲卫:“找着夫人了吗?”
亲卫顿了顿,最后摇了摇头:“未曾见到……安定门外面现在也没见着……将军,会不会是被北狄的人给带走了……那天后来城墙上炸开之后,底下还有北狄的人冲过来,那时候乱糟糟的,现在是的确四处也寻不着。”
“不可能。”容昭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这样说道,“落在北狄手中,他们不会这样无动于衷。”
亲卫抿了一下嘴巴,道:“将军,属下已经让人在城中寻找,若是有夫人下落,便立刻会来回报将军。”
“不要惊动太多人。”容昭静默了许久之后,这样嘱咐道,“免得乱了人心,又叫旁人想入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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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回到了容家暂住的那所宅子。
林氏等人已经知道了容昭得封太尉的消息,她脸上的喜色把这几日风尘仆仆的苍白都已经取代,她向容昭笑道:“容家列祖列宗知道,便要安心了。”一边说着,她便掉下了眼泪,“昭儿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总算也有了回报!”
一旁容莺脸上具是不以为然,她低了头去摆弄案几上的茶具,并不理会林氏这样的激动。
容昭顿了顿,又道:“等回京了,我给伯母还有秦氏再去请诰命。”
这话一出,屋子里面安静了下来。
林氏沉吟了许久,才缓缓道:“昭儿,秦氏不在了。”
“她一定还在。”容昭说,“我已经让人在京中寻她,当日情势太复杂,是我没顾上她。”
“秦氏就算还在,在京中又知道沦落到什么地步?”林氏抬眼看向了容昭,“昭儿,当初是你任性才有了家中不宁,你如今是太尉,太尉夫人能是那种出身的女人吗?”
这话还不等容昭说什么,一旁的容莺就开了口,她冷笑道:“到底是祖母你在家中弄得家宅不宁,还是婶婶弄得家宅不宁?”
“你出去!这里不是你插嘴的地方。”林氏恼羞成怒,直接指了指门口。
容莺嗤了一声,果然便起了身,一言不发地就跑了出去。
林氏看着容昭,道:“你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不应当是秦氏。”
容昭却是看着容莺跑出去了之后,才回头看向了林氏,道:“伯母,秦氏是我的妻子,我不需要再找门当户对的人家。”
“昭儿,你再仔细想想吧!”林氏没有狠劝下去,她摇了摇头,原本面上的喜色又已经都消散了。
走到屋子外面,便看到容莺被容昀拽着,她仿佛想走,又被容昀给拉住了。
容昭沉默地上前去,两人便都安静了下来。
“我说过我会去找回你婶婶,容莺,你不要添乱。”容昭说。
容莺冷笑了一声,道:“你找不找婶婶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就只是不想和你们在一起,我不想和你们做一家人。”
“你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我认为你与我们是一家人。”容昭看着容莺,“容莺,你应该很明白这句话。”
容莺抬头看向了容昭,她就在这么一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在容家长大,一饮一食吃穿用度花的每一文钱都来自容家,她现在就算离开,能找到的车马,也因为她是容家人,她一无所有,她根本也没有资格与容昭说这样的话。
离了容家,她就是寸步难行,她哪里也去不了。
容昭烦闷地丢下了他们两人,大步朝着一旁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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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秦月再次醒过来时候,眼前还是一片朦胧的血红。
只是眼前的陈设似乎与她那夜感觉到的不一样——大约是被那个救了她的人带到了他的家中?
正这么想着,忽然耳边一个女声响了起来。
“醒了?”伴随着声音,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小庾说你看不清,你能看清吗?”
秦月缓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小庾”应该是那天交换过姓名的那位庾易。
她张了张嘴巴想说话,但只觉得喉咙里面干得厉害。
不等她说什么,身旁这人便抬着她半坐起来,然后喂了她一口水。
“看来小庾没骗人,你先喝点水别说话了。啊对了,我叫芦苗,你喊我芦姐吧!”那人说道,“小庾说你姓秦,我就喊你秦妹了,我觉得你应该比我小。”
这么长句听在耳中,秦月花费了些力气才明白了意思,于是点了点头。
一口水咽下去,干涩的喉咙终于舒服了许多。
她茫茫然对着身边女人的轮廓,真心地道谢:“谢谢芦姐。”
“不谢不谢,这有什么好谢的,小庾给钱了。”朦胧轮廓中的芦苗走来走去不知在做什么,但语气却很轻松,“你想上厕所吗,你现在能不能站起来?要不要试试?小庾说你在城门那边被救的,你怎么跑那去了,那里是好玩的?哇你们这种年轻小娘子真的是,哪里都敢去哦!”
秦月顿了顿,却想起来那天在城楼上心如死灰的那一刻。
也不知为什么,现在听着这个芦苗的絮絮叨叨,她竟然并没有那么……感觉沉重。
“不是我自己想去。”她努力地去看眼中那个朦胧轮廓。
“被人抓去?”那轮廓靠近过来,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
秦月闻到了苦药汁的味道,然后芦苗就又扶着她坐起来,一碗药送到了嘴边。
“哇你也太倒霉了吧,北狄抓了你过去?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这叫死里逃生,以后一定有大运气的!”芦苗喂她喝药,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快点好起来!”顿了顿,她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小庾说你家里一个人都没了?你是摔了脑袋不记得了,还是真的没有了?”
秦月正想开口回答,嘴里忽然被塞了个蜜饯,她含糊地把蜜饯咽了下去,看向了眼前这个朦胧的芦苗:“我都记得,只是我的确家中没人了。”
第38章 不在意 她也觉得没有必要去在意那些从……
透过眼前朦胧的红雾,秦月朝着有光亮的地方看过去。
什么都看不清,心中却异常的平静。
有一些事情的确是结束了。
她与过去,已经有了一个确切的结局。
她试图动一下身体,但背后还是一动就疼得厉害,脑后的疼痛更是明显。
身旁芦苗重新凑了过来,她手里似乎拿着什么,过来便在她头上贴了过去,然后鼓捣了起来。秦月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应当是在给她头上也许会有的伤口在换药。
她等着芦苗给自己弄完了又退开时候,才认真道:“谢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芦苗笑声是爽朗的,“快点好起来,你家里的人就先不管了,你自己要快点好起来。”顿了顿,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道,“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家里还有没有人,呃我就是想说你自己先好起来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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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外补了这么一句,倒是让秦月忍不住想笑,她大约能明白为什么芦苗会这么说,应当还是不信她这么一个女人会出现在城墙废墟之中的。
这是人之常情。
人都有警觉和警惕,所以对于这样明显不合常理的事情,便会有所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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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想了一会儿,然后看向了芦苗的身影,道:“我父母早亡,后来嫁了人,城破时候,丈夫丢下我走了,所以我便说我是一个人。”
视线中那模糊的身形僵硬了一下,然后是芦苗不可置信的声音:“你丈夫把你丢下走了?是人?”
“是……是吧?”这话秦月不知道怎么接,脑子里也一时想不出来应当如何评述了,“他的确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