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曹仁和李典对于江北陆路防区的调整部署,显然留下了巨大的漏洞。
但眼下的战况,还轮不到这个漏洞首先爆发——李素早就给周瑜和曹仁,安排了更多更迫在眉睫的危机,在排着队等着爆发呢。
这种小骗术只能算是“素平生小可之诈”,先往后靠靠、乖乖走流程不许插队。
没办法,智商碾压过大,受骗方的脑回路下载网速不够用,上传方网速再快也不好使,都积压在云端了。
曹仁做出部署调整决断后,距离李素的水路大军杀到皖口,也已经没剩多少时候了。于禁得令后立刻飞速指挥大部分战船立刻升帆启航、让副将之一的冯楷带队、跟他一起往下游撤退。
同时,于禁也依照曹仁的要求,留下了一小部分行动迅速的快船和精干水兵,去江对岸与黄盖会合、暂时配合黄盖协同进行断后阻击的作战。
这支断后部队的领兵将领,是于禁的两员副将朱灵、路招,他们一方面可以迟滞敌军行动给主力舰队争取更多脱离时间,另一方面也是更好地侦查摸清李素部队的虚实。
李素来得很快,朱灵路招刚刚跟黄盖合兵一处,还没来得及请示黄盖怎么打,李素的舰队就已经出现在虎林港水寨瞭望楼上那些哨兵的视野之中。
双方虽然互不统属,但朱灵考虑到黄盖毕竟是水战名将,一把年纪厮杀出来的资历,为了让自己有更大的生存率,他还是主动虚心请示:
“黄老将军,今日这一战该如何应对,您水战多年经验丰富,指示便是。”
黄盖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看曹军派来协助接应的援军,居然还肯临时听他的,总算是多了几分胜算。
黄盖知道情况紧迫,很有担当地当机立断:“既然你们听我的,那就把船全部退入水寨,我们合兵一处守南岸的虎林寨。北岸那边,留步军守寨不留船就是了。
不过,你们走的时候,于禁将军应该交代过你们在水寨中虚立旌旗、不让李素看出你们的虚实破绽吧。”
朱灵:“这些都交代过。不过,既然黄老将军你是打算死守营寨没打算出击,我们留下这些战船,岂不浪费?我们留下船,就是为了不丧失转移撤退的行动力。
水寨被李素从江面上包围之后,虽然可以坚守一些日子,但迟早是会被攻破的,江面已被阶段,这些船也撤不到下游。
而且要是不拦截,怎么为主力争取时间?于将军那边带了笨重的楼船斗舰,航速可不如我们的艨艟快。李素绕过我们的话,于将军还没到南陵就被追上了吧。”
黄盖不想哂笑对方,就面无表情地解释:“李素的船队号称能运载十万,不管实际有多少人,我们正面阻挡都是送死。打阻击不是白白送命,也要取巧。
如今已经是午后,李素今天天黑之前是追不上大都督和于将军的。我们坚守水寨,就看李素是求稳停下来、在寨前登陆、徐徐水陆其攻营寨。
还是他狂妄自大、连登陆部署陆路攻城器械和步军都懒得弄、直接全军坐船冲击我寨。抑或是直接分兵从水上包围堵住水寨出口、主力继续追击大都督。
他选第一条最稳扎稳打的路子,倒是不好对付,我们说不定守两三天就得考虑走陆路弃寨而逃,否则拖久了水陆退路都被包围,会被全歼的。如果他选第二条、第三条,我自分别有办法还以颜色。他敢绕过水寨,我晚上会让他知道厉害。”
朱灵、路招虽然还没领悟黄盖指挥思路的神髓,但也觉得黄老将军不愧是水战将才,分析得头头是道,当下本着合作共赢的心态,诚恳执行了黄盖的战术。
反正关门守寨么,谁不会。
……
不一会儿之后,李素的舰队先头部队,大约三万水军,在太史慈、周泰的分别带领下,两人每人一万五千人,沿着长江南岸和北岸齐头并进,先后抵达了皖口港和虎林港。
太史慈在江北,先到一会儿,直扑原本属于于禁、现在已经船去寨空、只剩下步兵守军的皖口港。
李典带着陆军进驻水寨,替于禁承担防守任务。李典一共有两万步兵的机动部队,在皖口港这儿就放了一万多,严阵以待。
太史慈和周泰战前从李素那儿得到的军令,也都考虑到了“敌人战船主力后撤、只留陆军死守水寨反登陆”这种情况。自然而然地,李素也交代过“如果遇到这种情况,如何应对”的思路。
李素做战略预案,已经有点类似于后世近代德军的参谋部制度了,遇到a情况就a方案,遇到b情况就b方案。
当然李素那么奢靡爱偷懒,也很擅长训练自己的手下。
所以这些具体工作他现在已经不是全部亲自做了。这次战役的参谋预案,是他的幕僚徐庶、按李素的指导思路查漏补缺规划的。
太史慈此刻见状,心中暗忖:“司空吩咐过,若是敌军闭寨不出,那关键就是要摸清寨中有没有留战船,是真心只用步兵死守,还是留了战船储备了将来反击的实力。”
这一点是必须弄清楚的,稍微知兵一点的水军将领都知道其重要性。
如果敌人怕船只损失,完全没有留船都撤到下游了,那么剩下的水寨哪怕有兵,也只能起到反登陆的作用,失去了反击捞一票的可能性。
如果敌人留下了船,那就意味着他是在那儿龟缩隐忍。
看你主力舰队路过的时候,他虽然还是不敢怼你。但如果你主力舰队继续顺流而下,后军拖成长蛇阵徐徐而进、更或者是有军粮辎重运输船队拖在后面,只要被他们逮住一个软肋,他们就还会打开寨门坐船杀出来,劫一票再缩回去。
这个道理,其实就跟陆战的时候,很多交通要道的城市你不攻克就不敢绕过城继续往深处进攻,因为怕这个留在背后的钉子会趁你主力不在、只有运粮队经过时,断你粮道。
只不过在长江边,防守方有没有断粮道的潜力,还得比陆战多看一个条件:他留没留够战船。
太史慈这些常识都懂,下一步的决策也就很顺理成章了,几乎是教科书式的。
“全军靠上水寨,弄几艘火船为先导,撞闸门烧开闸门,试探攻寨,看看守军虚实如何。”
随着太史慈一声令下,一万五千汉军有条不紊地准备起来。
船上装了投石机和弩炮的大中型战船都列好阵势,按部就班开始远程火力压制。
几艘艨艟级别的船只,一看就是临时改装过的,本身船体就狭长快速,又在船头部位加装了小型的撞角,跟攻城战用的塞门刀车效果差不多,堆满柴草点火撞上去,可以确保扎在水寨闸门上不会被冲走。
一时之间,矢石纵横破空,火船浩浩荡荡冲撞,曹军的北岸水寨外围数处起火。
李典的守寨部队也不甘示弱,纷纷用部署在寨中高台上的重型投石机对着外面的舰队猛砸。与此同时,弓弩手全部上寨墙和敌楼,准备在水寨闸门被攻破之后,压制从缺口冲进来的敌船。
攻打水寨和攻城有一点很不一样,那就是哪怕被突破了闸门,也不等于营寨就彻底丢失无法防守了。因为就算闸门破了,敌军船只也不过是开进来、里面是码头泊位。
进攻方要彻底夺取营寨,还得放跳板登上码头、冲杀夺取各处制高点。
与那些直接在寨外江滩上登陆攻打的战术相比,只是获得了优良的深水泊位。可以快速让大部队卸载,不用考虑船只的搁浅或者士兵们要从至少齐腰深的江水里慢慢徒涉游走到岸上。
说白了,这种攻击方式就是图快,战斗力方面并没有优势。
稍稍相持了一会儿,双方都在矢石交攻之中死伤了数百人,船只和防御工事也受损数十处——双方的人员有生力量都有比较好的掩体,所以对射也不容易射死,物资倒是消耗极快。
好在水寨闸门已经被冲撞和火攻打得摇摇欲坠、处处崩裂,水寨一线那些打桩立在江水中的外围哨楼、带护墙的飞桥栈桥甬道等工事,也都在大火中逐渐损毁。
太史慈一边,在这种对砸中被砸沉了一艘斗舰、四艘艨艟,还有两艘楼船、五六艘斗舰不同程度负伤,主要是上层建筑被大石头砸穿了不少洞,但只要船舷的水下部分和船底别直接中弹,这些多层战船就沉不了。
太史慈也一度有些焦躁,嫌弃放火破坏的进度比预期地慢了一些,对耗那么久才这点进度。
但他也知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是今天这种作战天气的弊端,只能如此——如前所述,李素为了让北方士兵能适应南方的炎热作战气候,没有耗到三伏天过后再打,而是选了梅雨季节。
前两天长江中下游还是普遍大雨天气,今天也只是雨势减小,但也没停。
这就导致汉军原本一件水战种放火非常好用的利器飞火神鸦无法使用。
飞火神鸦这种带火药桶和速燃油料的“弩射风筝”,是比较害怕下雨天气的,不但那点小火容易被扑灭、无法快速引燃蔓延,连其飞行结构本身,都容易因为湿水过多变重而飞不远。
别说飞火神鸦了,这种雨天,连普通的火箭使用难度都大了很多。
汉军无法多层次、立体放火一下子引燃曹军水寨,只能是攻破一层烧一层、用火船放火,效率下降也就难免了。
整个过程中,太史慈的伤亡竟比防御方的李典还多——谁让营寨里固定式的杠杆投石机,威力射程和投石重量都超过舰载的呢,命中率也更高。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任何时代舰炮肯定都不如海防要塞炮,军舰跟海防要塞对轰肯定是吃亏的。
好在,李典所守营寨延伸到江面上的那部分建筑和护墙,总算是被太史慈攻破了,闸门也全部烧开轰开。太史慈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但这番试探也彻底摸清了敌情:
水寨里面的码头区什么都没有,于禁已经带着战船跑了。李典的守军规模不小,具体兵力数量,太史慈基本上也从反击方的火力密度估算出来了,继续从码头直接登陆、大陆战死磕,也是不划算的。
所以,太史慈摸清敌情后,就暂时改变战术,改为留下一部分战船远远巡逻、把皖口港朝着长江方向的全部航道,都团团堵死。
反正眼下的首要目标不是李典,只要确保李典断了腿、没法追上来参加后续战斗就够了,至于死磕换命,不是现在要做的事情,要做也不是对李典做。
太史慈做完这一切的同时,南岸分舰队的周泰其实也在做类似的事情。只不过周泰遇到的困难更大一些、试探时的损失也大一些,大约比太史慈多沉了三四条战船、多死伤了近千人。
而且因为汉军规模庞大,太史慈和周泰都有组织走舸巡逻队搜救沉船上的落水士兵。所以哪怕有战船损失,人多半也是可以救上来的,不会淹死,除非是一开始船还没沉就受伤的,可能撑不下来。
但周泰付出的代价也不是白费的,他好歹摸清了敌情,确认了“周瑜在虎林港里留了舰队。有黄盖和朱灵、路招带着不下万人的水兵,和陆军士兵一起死守这个水寨,还保留了将来出来截粮道的潜力”。
摸清了敌情虚实,试探时那点伤亡消耗,都是可以接受的。
仗打到当天傍晚,太史慈和周泰分别把前军的战况都汇报回了亲自坐镇中军的李素,请李素正式定夺下一阶段的打法。
“今天因为雨还不够小,所以连飞火神鸦和火箭都用不了?只能用火船放火?所以你们试探时的损失才比预期的大了一些?”
李素接到奏报时,倒也不苛责,和蔼地向信使核实了上述情况,把关键点了解清楚,随后在他早就想好的几套参谋应对方案里,选择了最合适的指示:
“既然确认了这种天气下、我们用不了飞火神鸦和火箭放火,那黄盖肯定也用不了。今晚不要停,直接摆出穷追周瑜和于禁的姿态,越过虎林进逼南陵!
让周泰故意把后背暴露给黄盖,装作急于求战、立功心切的样子。还有,让周泰记得今天傍晚用饭的时候,喝点闷酒。
对自己军中将校士卒悲愤抱怨自己去年被围在汉阳、打的是艰苦的敌后守城战,最后总决战的时候却又缺装备没大船没得到好装备补给,不得立功。最后打的还是最艰苦的阻击战、还被周瑜和吕蒙夺路突破逃走了。
这次,他有了好船好装备,一定要麾下诸部将努力死战,争取立盖过太史慈和甘宁的头功——嗯,就这么传,让他当众饮酒抱怨就行,不用刻意鞭打什么细作死间然后放去黄盖那儿,那样太假了。做到前一步就够了。”
李素的决策传到军前,太史慈和周泰当然是无条件执行。
演技这种东西,关键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