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生真的是太憋屈了,母亲被赶走的屈辱不能平,父亲被逼迫的愤怒不能喊。她还要装着笑脸,看小孩子被虐待。要是前世,她还可以背着人偷偷打个110报警,现在呢?按照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反而要拍手叫好才是正理。
老太太进来,见她还瞪着眼睛发呆,哄道:“快睡吧,我把灯灭了。”
“恩,祖母也睡。”
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楚阳娿才迷迷糊糊睡着。正迷茫见,外头一声哭闹,将她一下吓醒了。
楚阳娿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声呼口气,以为自己做了噩梦,又拍着胸口躺会去。刚躺下,马上又听到了有人拍门的声音。
是楚素阳,她一边哭,一边在说话:“祖母,呜呜,祖母救命呀,姐姐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原来不是在做梦,楚阳娿又坐起来,听见外面琼嬷嬷开了门,说:“佩姑娘,你这怎么……哎哟,这是素姑娘,天啦,这怎么回事?”
琼嬷嬷惊吓得提高了声音,“老太太,是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十三姑娘怕是不好。”
“快把人抱进来,去请大夫。”丫鬟点了灯,老太太也起来了。
楚阳娿摸着黑探出头来,叫清水:“清水,点灯。”
清水清雾都起来了,急急忙忙拿了灯来,见她自己正找衣服穿,一边帮忙一边劝:“姑娘别去看,十三姑娘一身是血,吓人的紧。”
“我不害怕。”
楚阳娿说着,穿了衣裳出来,楚素阳已经被躺到床上。她满脸青紫,脸肿的两个大,本就残疾的面貌看上去更加可怖了。
而脸上还算是最轻的,再看身上,原本绿萝青的衣裳沾满了血迹,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从破口了的衣裳看去,翻裂开的伤口还在涓涓流血。
楚阳娿心中一颤,只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她没有想到这回萧氏打得这么严重。
老太太显然也被萧氏的毒辣吓了一跳,一边指挥嬷嬷给楚素阳把黏在身上的血衣剥下来,一边在口里怨道:“最毒妇人心哪!这个萧氏是要把孩子打死不成?虎毒还不食子呢,她怎么比老虎还毒,这可是她亲生的孩子呀。这丫头又没犯错,还受了委屈,她怎么就下得去手?”
“祖母。”楚素阳眼睛肿成了两条缝,眼泪顺着眼缝流出来,顺着脸颊沾湿了枕头。她颤颤叫了老太太一声,受伤肿裂得更严重的上唇一动,显得尤为骇人。
这时候老太太也顾不上吓人不吓人了,捧着她的手心疼地说:“好孩子,别怕,祖母在呢,没人再敢打你了。”
老太太话一说完,楚佩阳嘭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哭求道:“老太太,求老太太救救姐姐吧。”她一边哭,一边说:“我知道,我跟姐姐不讨人喜欢,可是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姐姐面貌天上如此,谁也改变不了,只因这样,必得处处受人谩骂耻笑,母亲伤心羞愤,总也忍不住动手,在这样想去,姐姐就要比打死了。求老太太开开恩,看在姐姐可怜的份儿上,给她一跳活路吧。”
钱氏看着楚素阳的模样,气恨萧氏至之余,也眼泪汪汪的。到底是自己的孙女,就算萧氏再可恨,可她打的是楚家的人哪!
“佩丫头,你快起来吧,祖父和祖母必不会看着不管的。”
楚佩阳这才放了心,一头扑进老太太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大夫被急急忙忙叫来,看见楚素阳的伤口,也吓了一跳。暗叹几声,为她把了脉开了药。等大夫走了,老太太才整好衣服,抖了抖衣襟,说:“去请老爷子来,我今天到腰去频英阁瞧瞧,这个萧氏到底想要干什么!”
丫鬟去清规园请老爷子,钱氏在众仆妇的簇拥之下,往频英阁去了。
留了一个丫鬟看护受伤的楚素阳,不一会,也被楚佩阳打发出去取水去了。
楚阳娿在自己屋里坐不住,来来回回走了一会,还是决定过去看看。这会屋里只剩下楚素阳和楚佩阳了,她们大约没有想到楚阳娿走了又回来,自顾自说起话来,楚阳娿刚出来走到隔间门口,就听到她们的话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先说话的是楚素阳。她受了伤,头不能动,说话瓮声瓮气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楚佩阳没像刚才那样无措可怜了,她说话的声音十分冷静:“当然是为了救你,再这样下去,你迟早会被母亲打死。”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楚素阳咳嗽一声,说:“你要是真的担心我,以前怎么没见你说什么做什么,怎么现在突然就担心起来了?我挨打也不是头一回,相比起以前,今天也不算最严重的,那时候你可没在母亲面前帮我求情说一句好话。”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看你挨打,我怕得很,害怕我要是也让母亲不高兴了,也会像你一样挨打。”楚佩阳道:“那时候总想着,等爹爹回来就好了,有了爹爹,母亲总不敢再打人了,我们就得救了。千盼万盼,结果你也看到了,爹爹不喜欢我们,根本不会管我们,靠来靠去,还是要靠自己。这次你可要抓住机会,定要在静水堂留下来,这可是咱们最好的机会。”
“这样一来,母亲暴虐的名声传出来,对咱们又会有什么好处?”
“母亲的脾气你还不晓得么?现在打以后也会打,还不如把你送出频英阁,这样母亲不会再打你。这次闹得再如何,也是在安国府内,老爷子和老太太不会把事情传出去。但,要是现在不躲开,等往后打到外头去,想要挽回可就迟了。现在咱们还小,出门的机会少,可以后呢?尤其过几年说亲时,你以为会很顺利?”
楚素阳没有想到她想的这么远,沉思半晌,问:“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找出路了。”楚佩阳带着轻快的笑意:“你留在静水堂,好好讨了老太太的欢心,待爹爹回来,也要让他喜欢你。先生说你的文采好,爹爹是最喜欢诗问出众的孩子的,看了你的诗之后,肯定会对你另眼相看。那之后,咱们就可以一步一步来,记得一定要把楚阳娿比下去,让爹爹讨厌她,让老爷子老太太都不喜欢她。只有她被爹爹厌弃了,咱们才又机会代替她。现在我们住在频英阁离得远,什么都做不了,但你住进了静水堂,行动起来就方便多了。”
楚阳娿听她们说这些话,就算没有失望,心里越感觉沉重。不知道是为她们,还是为自己。不过几个月,楚佩阳的变化何其大呀,自己不也是一样么?可是,都在几岁大呢。
这时候楚素阳又说话了,显然她并不同意楚佩阳的计划,她迟疑道:“可是我们以前……”
“以前那是我们傻!”楚佩阳声音尖利地打断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了,又很快放低了声音。用一种满含沧桑的语气,说:“姐姐,你知道我在宫里这个月,都经历了什么么?”
楚素阳没有说话,她知道这时候楚佩阳不需要她说什么。
楚佩阳自顾自地说:“十二姐姐差点被害了,我也很害怕,我也很担心,可是爹爹不管不顾地罚我,说我是害人凶手。你看,我断了的牙齿现在还没有长回来呢。我多疼呀,你不知道那时候爹爹的眼神,她看我就像看一堆臭肉,厌恶得恨不得我马上从这个世上消失。她看姐姐,柔情的像要化了一样,姐姐才是爹爹的心头肉呢!可是凭什么呀?难道我们不是爹爹的女儿么?我不明白。”
“被定了罪,差点就要赶出安国府了。”说到这里,她眼泪不住地留下来,脸上却还带着一种倔强的笑意。她说:“我被外祖母接进宫里,又看到她进宫,所有人都喜欢她,但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呢?因为爹爹喜欢她。就连祖父和祖母喜欢她,也是因为爹爹喜欢她。那时候我才发现我们有多傻,以为自己也是爹爹的女儿,爹爹总会心疼我们的,可惜并不是这样。
后来外祖母获罪,从皇贵妃降成了妃。从元夕宫搬到了庆年殿,你知道么?连宫里的内侍太监和掌事姑姑,都敢给我们脸色了。宫里的那些女人们,日日来看我们的笑话。舅舅受了罚,无人替他说好话。外祖母生了病,太医院也拖拖拉拉,还有些胆大包天的嫔妃,居然敢把夜香倒到庆年殿门口。那种屈辱,你感觉过么?所以,我们必须得争,得让爹爹喜欢我们,继而让其他人喜欢我们。那时候我们才能改善爹爹跟娘的关系,才能求爹爹和祖父帮太子舅舅。只要太子舅舅地位稳固,才不会有人敢欺负咱们,当日那些屈辱,才可以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楚佩阳说了好些话,楚素阳一直安静地听着,等她说完了,才道:“妹妹说的那些话,我明白。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楚佩阳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楚素阳又道:“你说的那些宫里的纷争,我不知道。当初外祖母风光富贵的时候,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她不喜欢我,她享受的风光,没有我的份儿。后来她被降级,遭受屈辱,也跟我没有关系,那不是我造成的因果,不必我来承担责任。
至于母亲和舅舅,他们从不曾看重我,我也不必自作多情去为你们的富贵尊严做什么事。我到现在,依然不明白自己为何来到这人世间,我遭受这些苦楚,反而都是他们赐予的。对你来说,爹爹的冷待让你不甘让你心寒。可对我来说,爹爹的冷待已经是一种仁慈。至少她没有谩骂我,没有殴打我,没有……呵呵,外祖母恐怕不止一次想过,让母亲干脆除去我吧。我独自承受我曾经遭受的和将要遭受的一切,你们也承受你们遭受的一切。为此我虽迷茫,却从不愤愤不平,为什么你们就觉得全世界都要为你们的遭遇负责了呢?”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楚素阳的想法实在出乎了楚佩阳的意料,她着急地说:“你跟我是双生姐妹,是母亲的女儿,母亲她虽有不好,但总是我们的母亲呀!还有外祖母,她虽然不喜欢你,但是绝对没有想过要让你去死……”
“哦?你这么想?”楚素阳浅笑着,说:“妹妹你命好,你试过一个人呆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整整几个月的生活么?外面热闹非凡,里面空寂冷清。好不容易有人路过,也步履匆匆。我每天趴在门缝里看她们,她们没有人愿意跟我说话。那么我就看她们的表情,猜她们都在想什么,每天的表情不一样,每天想的不一样。
皇祖母怎么想我,我可能比她自己还清楚。至于爹爹,我见过爹爹只有几回,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不要妄想了,爹爹不会喜欢我们,永远不会,到死都不会。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为了我这本就足够悲惨的命运着想,我是绝对不会去跟十二姐姐作对的。爹爹只会喜欢十二姐姐,哪怕她变得像楚重阳那么讨厌,他也还是只喜欢她。听我一句劝,你想做什么都去做,不要惹她。”
“你胡说八道。”楚佩阳气急败坏:“你不过就是胆小而已,这世界上,不会有什么东西是争不来的,只要我们肯挣……”
听到这里,楚阳娿不想听了,她默默地退了回来,回了自己的屋子一个人卷在被子里,缩成了一团。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哭。
为什么偏偏要穿越到这个时代呢?
她相信爹爹的话,不能跟楚素阳和楚佩阳接触,也讨厌她们的来历和身份。
可是除非炼成铜心铁骨,才能无畏无惧不悲不喜不生怜悯吧。
“姑娘,你怎么哭了?是不是害怕?”丁嬷嬷注发现她哭,将她裹着被子包进怀里。问:“是不是吓着了?”
楚阳娿抹了抹眼泪,说:“我就是想爹爹了。”
“四爷信上不是说,很快就要回来了么?就在这几日了,姑娘再等等。”
“恩。”楚阳娿笑了笑,看着丁嬷嬷,说:“嬷嬷跟我讲讲我娘的事吧,我突然想我娘了,可是我都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模样。”
丁嬷嬷一愣,然后叹了口气,说:“说了姑娘可别告诉旁人,老爷老太太发了话,不准告诉你呢,怕你多想。”
“我知道。”
丁嬷嬷这才回忆悠悠说起了有关宁浅知的事情来。
“太太身份高贵,那时候老夫人已经三十好几了,前头已经生了两个儿子,好容易得了太太一个闺女,喜欢的紧。太太小时候,模样跟你也差不多,白白嫩嫩的,长得可讨人喜欢。”丁嬷嬷是从宁家陪嫁过来的,所以说起宁家老爷子和老夫人,依旧叫老爷子和老太太。
“二爷调皮捣蛋,一比起来,太太就乖巧的不得了。大爷最稀罕这个妹妹,日日上学堂时都带着一起读书认字。后来跟四爷订了亲,才说原来那会儿四爷就瞧上太太了呢,也不敢上来说话,每天都去林子里守着,等大爷和太太一来,就爬上树,在树上头偷看……”
楚域和宁浅知的爱情婚姻,真的是美好的让人嫉妒。她们婚后很恩爱,不出意外,她爹可能连妾都不会纳。
这一切,都被萧幂云破坏了。
楚佩阳再人让人同情,楚素阳再值得可怜,造成这一切的,都是萧幂云。
要是没有她就好了!楚阳娿听着丁嬷嬷讲旧事扯到十万八千里外去,心里却在想着其他。
历史上,废太子的原因无外乎一个,那就是太子谋反。可是这个时代有连坐的,要是太子谋反了,作为姻亲的楚家,很可能也会受到牵连。
不,萧幂云已经过继到义郡王府了,严格算起来,楚家跟太子不算什么亲眷。这样一来,怎么判,就得看皇帝得意思。
可是皇帝偏心太子偏心得厉害,对世家很是提防,恐怕只要一有机会,绝对将楚家连根拔起,这条路,大约是走不通的。
这么一来,最好的法子就是支持别人谋反,干掉太子自己登基。
可这些事不是她能左右的。楚家是否要选这样一条危险的路,还要看老爷子和主枝族长。最后能不能成功,还是两说。
然而又一想,为了一个萧氏,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实在是太抬举她了。
那么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萧氏‘病逝’了。
但是她不敢杀人,楚阳娿是现代人,对生命有一种本能的敬畏,她不觉得在非自卫的情况下,自己能够干脆利落的下得了手出去萧氏。再说,现在的自己想再多,也没有那么能力。
好在,现在自己还小,有些事,等自己长大一些再去想也是可以的。而且她总要先知道父亲究竟怎么想,才能做最后判断。
楚阳娿在这边胡思乱想。
另一边楚佩阳几乎跟楚素阳吵起来。
“就算爹爹以前不喜欢我们,我们就要等死吗?不去试怎么知道?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针对楚阳娿?爹爹喜欢她,就会厌恶我们,因为爹爹不喜欢娘。”楚佩阳怨恨道:“在宫里,她们说外祖母出身卑贱,一个宫奴成了皇贵妃,所以处处受人排挤。在安国府,因为母亲身份高贵,所有人都觉得被母亲震着,还是处处被排挤。出身卑贱是错,出身高贵也是错,到底怎么样才算没有错?楚阳娿的娘不过是个被和离了的女人而已,凭什么还害的母亲被讨厌,我们争取自己应得的有什么错?”
楚素阳看她哭得伤心不已,半晌没说话,等楚佩阳哭够了,她才说:“可是挣,挣不来呀,没有机会的,你不懂。”
“我不懂,你又比我懂多少?”楚佩阳很不耐烦楚素阳的话。“就算挣不来爹爹的宠爱,可是这府里还有多少人,只要老爷子站在我们一边,咱们不就有机会了?”
楚素阳看了她一会,问:“说了这么多,那妹妹你觉得,安国府属于谁?”
没有想到她突然这么问,楚佩阳被问得一愣。继而到:“现在做主的当然是老爷子,以后就是……就是大伯。”
“你错了。”楚素阳告诉她:“现在做主的是祖父,但是以后做主的,却不是大伯,而是天阳哥哥。只要我们跟十二姐姐作对,天阳哥哥就不会跟对我们有好感。我们被赶出安国府的可能性又大了。”
楚佩阳几乎被她气笑了:“你说爹爹宠爱她也就罢了,难道是个人都喜欢她,喜欢她到原则都不顾了?说来说去,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在浪费时间。”
楚素阳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
“你好好想想吧,我回去了。”楚佩阳再不想待下去了,说了一句,就气呼呼地走了。
房间只剩下一个人,楚素阳才流着眼泪,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因为楚天阳是个疯子,他喜欢家里的姐姐妹妹,但是他把目标放在了十二姐姐身上。”
有爹爹护着,楚天阳不一定能得手,但要是楚阳娿不被爹爹喜欢了,那么她的一辈子,就很容易被楚天阳毁了。
毕竟,谁能想到自家哥哥,会对自己的亲妹妹做什么呢?
而她的话,说出去又有谁能相信呢?
没有人。
这世界多苦呀。
母亲苦,妹妹苦,姐姐苦,就连疯子楚天阳,谁又能说他不苦?
那么上天让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尝尽了苦难,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楚素阳闭着眼睛,丫鬟端水回来时,以为她睡着了,便没有叫她。把水放在一边,而后看着她伤痕累累的小身子,叹气。
天快亮时,老太太和老爷子才终于从频英阁回来。
想来那边又是好一顿争辩吵闹,老太太明显乏了,一回来就扶着腰坐下,好长时间没说话。
老爷子也默默地坐在一边,他表情晦涩,没人看的清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