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安见他的情绪有些低沉,下意识地开口劝慰他。
杨琪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扯着嘴角露出几分冷笑来:“可是眼前的困难不是这么点儿的积雪,而是太阳。我们要战胜太阳,你觉得可能吗?”
卫长安脸上的表情僵硬住了,她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后羿射日,九个太阳都被弄死了,还怕这一个?”
杨琪白了她一眼,轻嗤了一声道:“其实我早该发现府里的不正常,以及究竟是谁让我娘上山,又阻止了她下山。我爹从上任吏部尚书以来,就一直被戏称为杨天官,天官啊,多大的权利啊,能让他束手无策的人,本来就寥寥无几。我却连想都不敢想!”
杨琪的话越到最后越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别人皆以为他们高高在上,其实跟那位相比,也不过蝼蚁偷生而已。
***
皇宫里的过年气息,自然也是比较浓厚的。早早地就张灯结彩起来,大年初一的时候,今上甚至都大宴群臣。
一年的时间结束了,新年开头几日,几乎每次用膳,几个人都是到了太后的宫中一起用膳。
“一年到头就盼这么几日,能看到你们都凑在一处陪着哀家,哀家这心里头就觉得舒坦啊!”太后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周围环绕着皇帝、几位得宠的妃子,以及皇子和公主们,一大圆桌都是为了她才坐在一起的,顿时脸上的笑意就浓厚了些。
“母后若是喜欢,以后只要有时间,就都把大家叫到一起来用膳。”今上听她这么说,立刻顺着她的话头说道,甚至还夹了一块鸭肉放到碗里。
太后脸上的笑意更甚,嘴上却道:“皇帝这是哪里话,哀家年纪大了,就喜欢热闹。不过孩子们都长大了,各有各的事儿,哀家就这么一说。你还以为是你没长大那会儿呢,兄弟几个绕着桌子抢吃的?”
今上好脾气地笑了笑,即使是自己年幼时候的糗事被提起,也没有多说什么。
十公主撅着嘴巴,若无其事地吃自己的菜,周围那些人的心思,她就不胡乱猜了。
“老二的亲事就定在二月初,老五老六年纪也不小了,什么时候定下啊?皇帝你心里可有人选了?”太后慢条斯理地扫了一圈周围的人,直接把话题带到成亲上。
沈铉拿着筷子的手紧了一下,转而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夹菜。
“这些自然是要让母后相中的人来,儿子能挑什么人啊?”今上轻轻地带过了话题。
太后这回是满意了,别看她年纪大了,但是对于这后宫的事情,就喜欢一手遮天,什么事儿都攥在手里头。
“皇祖母,先紧着二哥的事情办,我和六弟的事情不急。还想着多当一会儿孩子呢,让皇祖母多护着几年,若是以后成亲了,说不准祖母去疼孙媳妇儿,就不理会孙儿们咯!”
五皇子放下筷子,轻声细语地说着话。他这几句话说得熨帖,直把太后哄得乐呵。再加上沈佼最会做人,说完这话还咧着嘴笑得文雅又亲切,把那种年纪大了想撒娇但是又不太好意思的孝顺孙子拿捏得入木三分。
“还是小五嘴巴甜,来皇祖母给你夹一块鱼吃,年年有余!”太后当真是用公筷夹了一块鱼,站起身来递到五皇子的碗里。
那一桌子也就皇帝得到这殊荣,紧接着就是五皇子了,不少人看向他的视线都不一样了。
“不过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早点成家才能立业。上回选秀的时候,只有你们二哥讨了个郡主,你俩倒是空空。都是哀家亲自养大的孩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那些没落的破落户可别想嫁过来。依照着哀家看,还是赶紧定下来为好,免得出了什么差错,谁都想挤着脑袋进来。”
太后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出来,殿内的气氛为之一静。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小了,似乎所有的人都变得小心翼翼的。
沈铉的眉头紧紧蹙起,他怎么听怎么觉得这“破落户”三个字极其刺耳。不怪他多想,说亲这事儿上,二皇子已经定下了,还是定的郡主,肯定没什么问题。五皇子那边没什么动静,也就他这里去今上那里求过旨意赐婚,结果最后不但没成功,他还被杖责了一顿。
“皇帝啊,这小五和小六的亲事,可一定得过了哀家的眼。身子不好的,名声不好的,都不要往哀家面前报。再亲的关系也不行,娶妻生子是一辈子的事情,更何况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不能委屈了哀家的两位大宝孙!”太后还犹觉不够,见桌上没有接话,又噼里啪啦地说了一长串。
这一回连静妃都如坐针毡,那身子不好的,说的不就是她娘家侄女辽芷吗?
至于五皇子和六皇子两位当事人,听到最后一个词“大宝孙”,险些把手里的筷子都扔出去。
多少年了,没听到这样的称呼,真是怀念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等有了人选之后,朕一定先拿给母后看。”今上丝毫都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这一顿晚膳吃得不少人都觉得胃里不舒服,像是积食了一般。静妃除了寿康宫之后,就坐上了轿撵,浑身都显得不自在。
好不容易憋到了自己的寝宫里,脸色就立刻冷了下来,直接让其他人都下去了,只留了王嬷嬷一人在身边。
“嬷嬷,你说太后这又是怎么了?我娘家是招她惹她了,我替自己的儿子定个亲事还就不行了!”静妃气得心疼,一边哼哼唧唧地说着,一边揉着自己的胸口。
“娘娘,太后原本就喜欢管控殿下们的事情,否则当初也不会把几个殿下都抱到身边养了。”王嬷嬷倒了一杯水过去,小心翼翼地喂着她喝下。
静妃长叹了一口气,她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桌面,过了片刻才失落地道:“这宫里面无论待了多少年,都不能得偿所愿!”
沈铉没有乘轿辇,前头一个提着灯领路的太监,后头跟着几个。他就慢条斯理地走在路上,眉头皱得很紧,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哟,老六,晚上吃撑了啊,在路上散步?真是好兴致啊,是不是皇祖母说要给你找皇子妃,心里激动得受不了?”
一架轿撵被抬了过来,沈佼悠哉悠哉地坐在上面,看到五皇子的身影,特地让抬轿子的放慢了脚步,伸长了脖子扬高声音说道,也不怕他这几句话被人听去。
沈铉不由得翻了一个白眼,一个字都没有回答他。
五皇子不是那种善罢甘休的人,就让抬轿子的人不紧不慢地与他并行着,时不时地说上几句话刺激他。
“五哥,你才是激动得受不了吧?话都变多了。”沈铉轻哼了一声,打断了他得寸进尺的调侃。
沈佼撇了撇嘴,还想说什么,却见沈铉一扭头就挑了另外一条小路走。他坐在轿撵上,自然不好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无趣啊无趣!”他轻声感叹了一下,就挥手让人抬着轿撵走人。
沈铉回到寝殿的时候,吹了一路的冷风,他的手和脸都是冰凉的,甚至这股冷风似乎吹进了他的心里一般,冷得透不过气来。
“那件事儿做得怎么样了?”他轻抿着热茶,忽然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道。
立刻就有一道黑影垂落在床尾,直接跪下,低声道:“已经着手安排了。”
“他下次入宫的时候立刻就要说,不允许再拖延,以免出了差错!”沈铉捏紧了茶杯,脸上的神色有些阴沉。
“是。”一晃眼那道黑影又消失不见了,像是一道风吹过一般。
沈铉的脸一直板着,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刻板严肃,甚至有些僵硬。像是即将被冻结的冰水一般,让人难以靠近。
***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几日今上的心里一直空落落的,总会疑神疑鬼。脑海里也一直回响着上一次用药时梦到的那些场景,卫侯府的几个女人,当真是在梦中纠缠他,甚至他连白衣都不能见,自己的中衣里衣都换成了别的颜色,甚至连侍寝的妃嫔都有明确的规定。
“皇上,志慧大师已经到了。”有个小太监轻声通传了一句。
“宣。”坐在书桌上,连看奏折都有些慌神的今上,听到这句话,似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第077章 一笔烂账
“大师,朕这几日噩梦缠身,心头总有郁气集结,才让人把你请来。”今上坐在椅子上,他的眼睛下面一片乌青,显然是连日来没有休息好导致的。
志慧大师已经年过半百,身上穿着袈裟,手里捻着佛珠,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听到今上这番话,他的眸光闪了闪,冲着今上双手合十。
“皇上可是有什么事情纠缠于心,日夜所思,夜有所梦。如果可以的话,把梦寐或者忧思告诉老衲,说不定可以帮您解惑。”志慧大师行了一礼之后,就坐到了椅子上,
今上紧皱着眉头,他脸上的神情有些踌躇,事关于卫侯府的秘辛,以及他自己做下的祸事,他肯定是不好宣之于口的。更何况是对着一个出家人,只怕到时候念经诵佛不会少。
“小六要娶亲,他看中了一位姑娘,朕不是很满意,就拒绝他了。后来朕做梦的时候,就经常梦到那位姑娘以及她家里头死去的女眷,总是面目狰狞地追着朕,似乎在讨说法。”
今上换了一种说法,将自己心头的恐惧感说了一遍。他只是挑了部分说,却感觉自己的嘴巴里很干,端起一旁的茶水润了润,那种心底发慌的感觉才彻底消失不见了。
志慧大师听到他这么说,手上捻佛珠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很可能是她家的长辈萦绕不散,若是六殿下与那位姑娘真心相许,不若皇上便答应了他们。达成所愿之后,那些梦寐想必就会烟消云散。”
今上明显还是有些犹豫不决,他虽然想摆脱这些缠人的噩梦,但是他即使同意了,那些梦寐也不一定散去。而且他堂堂九五之尊,绝对是不希望自己就因为一个噩梦就屈服的。
“皇上,一切皆有因缘。或许因为那位姑娘家的长辈们没有夫君陪伴,就希望自己的后辈能够得到幸福,才会纠缠于您。言尽于此,一切还是由皇上您自己做定夺。”
志慧大师说完之后,就再次站起身冲着他行了一礼,慢慢地退了出去。
今上陷入了一阵天人交战之中,他的注意力太过集中,等到回神的时候,殿内已经没有志慧大师的身影。他没有想到,为何志慧大师今日没有跟他讲相关佛法就匆匆离开了,也没有注意到志慧大师今日的不同寻常。
“大师,我们主子多谢您能相助,您想要办的事情,已经全部办妥了。”
志慧大师刚出了宫不久,就险些撞上了一个人,那个人不停地对他弯腰鞠躬致歉,只不过跟他脸上歉意的笑容不同的是,他说出来的话完全不搭边。
“施主心地善良,必定好人有好报。”志慧大师双手合十,轻声地说了一句。
那个十分不起眼的人七拐八绕的,就跑到了一个巷口,那里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内,六皇子正轻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主子,一切都办妥了。那秃——大师有把柄在手里,必定不敢随便敷衍了事的。”
“嗯。”沈铉的眼睛轻轻睁开,他摩挲着手腕上一个串珠,眸光清亮,脸上带着几分难得的笑意。
光线偶尔透过缝隙照射进来,紫色的串珠更加透亮圆润了,看起来像是一串葡萄似的戴在手上。
***
“姑娘,方才青纸送来消息说,宁国公府的大公子准备定亲了,最近宁国公夫人与刑侯府的夫人走得很近。”
卫长安正在悠哉悠哉地泡茶喝,听到这一句话,手里得动作如何都进行不下去了。
总共就那么几家侯府,宁全峰挑来挑去,还总算又是找到了一家。上回跟曹家定亲失败,已经丢了大脸,这回竟然还能找到侯府的姑娘娶,也真是不容易。
“邢家的什么姑娘?我记得邢侯夫人身边没有嫡亲的姑娘,她只有儿子啊。”卫长安皱紧了眉头,轻声问了一句,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大好看。
青菊摇了摇头,她的鼻头上都跑出了汗水,听得她的问题,低声道:“奴婢也不知晓。听说是侯夫人刚收的嫡姑娘,估摸着是庶姑娘改到了她的名下。都是冲着宁国公府去的,宁国公要上奏给宁公子请封世子了,就是为了他能够在亲事上顺当些,否则难办啊!”
卫长安即使现在恢复女儿身,之前跟着她的小厮也没有被收回,依然是听她的命令。只不过不能再到她的身边听候调遣了,她之前曾经叮嘱过,一定要时刻关注外头的消息,特别是宫里六殿下,以及宁国公府和周侯府的。
宁全峰似乎等不及了,他没想到,以国公府唯一的公子身份来说,他的亲事应该是极其好定下的,但是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他连商人之女都定不下来,成为京都大街小巷耻笑的对象。
这坚决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所以他和宁国公夫人商量的结果,就是让宁国公给他请封世子。一开始宁国公推拒着似乎有些不愿意,最后被宁国公夫人闹得没法子了,才说这几日着手准备。
“没想到因为丑闻这种事情,倒是给他请封世子这路上,通顺了不少啊!”卫长安轻哼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嘲讽的笑意。
屋子里的几个丫头不敢说话,总觉得牵扯到宁国公府的事情,姑娘的情绪就有些不对劲儿。
“备车,给我一套男装,我要出去。”卫长安没有停留多久,就做了决定,直接吩咐了几句。
***
“爹,儿子有哪里做得不对,您提出来便是。现在有关儿子的亲事问题,您……”宁全峰跪在地上,一脸的痛苦无奈表情。
宁国公坐在首位,国公夫人坐在他的旁边,这时候听到宁全峰这么说,脸上闪过一丝心疼,叫骂着让人搀扶他起来,又冷冷地瞥了一眼宁国公。
“国公爷,这是怎么说?我们府上难不成也像卫侯府一样,嫡庶不分,所以才迟迟无法决定世子之位?”国公夫人这话一甩下来,宁国公的面色就变了。
“怎么说话的!府上什么情况你不晓得啊,就全峰一个啊!”宁国公瞪了一眼过去。
“既然就全峰一个儿子,你迟早都要给世子之位,为何要拖下去。况且又不是逼迫你,实在是现在情况着急,定亲这种事儿,人家硬要世子之位铁板钉钉才同意。”国公夫人的声音比他更大,语调更高,也显得更有气势。
“成,我明儿就上奏。”宁国公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
就为了这事儿,国公夫人和宁国公还不说过多少回了,以前宁国公总会找各种理由搪塞,但是如今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也无法再躲避了,他才真正的松了口。
“公子。”
宁全峰往府外走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十分难看,像是谁欠了他什么似的。几乎冷得要滴出水来,黑成了炭一般。看着一旁的小厮走过来,他轻声问了一句:“查到没?”
那小厮立刻低头:“暂时还没有,国公爷这几日都没有出去过。小的多方打听,也未曾泄露口风,那些车夫更是国公爷身边的亲信。”
听到这个回答之后,宁全峰暗自握紧了拳头,额头上的青筋暴露。他阴沉着脸,低声道:“再给我查,一定要查到!”
平时总认为世子之位就是他的,宁国公不愿意给,不过是跟国公夫人闹别扭,不想太顺着女人的意。这些情绪宁全峰都能理解,但是当这一次的事情摆在勉强了,宁国公还是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时候,就由不得宁全峰不多想了。
恐怕宁国公在外面还有一个儿子,或者他宁全峰根本不是亲生的。要不然把世子之位给他,有那么困难吗?摆出一副难言之隐的表情,宁全峰还得下跪求来,想着就觉得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