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她发现周遭景致有些眼熟, 这...不是前往镇南王书房的方向吗?
以前她以穆清池的身份在王府书房中住过一夜,帮王爷查了一夜督盐院的账本, 所以心中有所印象。
想到这里, 穆清灵突然止住步伐,脸上露出怯懦的神色,迟疑问道:“小女听李管事说会客阁楼坐落于园林西侧,不知吴校尉...是要将民女领到哪去?”
吴影瞧见穆小姐一脸警惕, 急忙拍了下自己的后脑勺,颇为不好意思解释道:
“怪我没同你说清楚, 王爷正在书房里候着小姐。王爷平日里喜静, 所以书房离前院略有距离, 我一见到姑娘你和穆少爷相似的脸庞, 都忘记这是你第一次来王府。”
穆清灵眨了眨眼, 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不好意思笑道:“是小女多虑了, 有劳吴校尉继续领路。”
她笑了笑又道:“我和哥哥是孪生胎,听父亲说五岁前, 我若是和哥哥穿上一样的衣衫, 他都分不出来。”
吴影侧过头看了眼身后步履款款, 笑不露齿的女子,心想他们兄妹二人还是有所不同。
穆少爷笑起来唇红齿白,举手投足间风流尔雅,诨话也是历经红尘翻滚,张口就来。和眼前温婉柔顺,娴静端庄的穆小姐相比,二人除了容貌相似,性情上相差甚远!
到了书房院外,吴影示意穆小姐自己进去即可。
穆清灵独自一人走近院中,又缓缓走上如意踏垛,最终停在门扇前。
她心中思忖,按着“穆小姐”的身份,加上今日她只与镇南王见过三次,就这样冒冒失失走近对方书房里,会不会显得太轻佻?
书房中的主人仿若猜到了她的心思。
搭在铜制首面门钹上的手掌落了一空,镇南王的俊脸今日第二次突如其来出现在她眼前。
金丝楠木门开得猝不及防,穆清灵收回悬在半空中的手,福了一礼。
“本王突然请穆小姐前来,是有要事相谈,在礼数上有所欠妥,还望小姐见谅。”
穆清灵摇摇头表示王爷客气了,然后顺理成章迈入书房。
书房内并无他人,她进入正堂,就没有再移动脚步,半垂着头柔声问道:“不知王爷唤民女前来,是有何事要交代?”
裴明昭坐在太师椅上,顺手拾起桌案上的茶盏浅尝一口。
他盯着女子纤长玉指上颜色嫩粉的蔻丹,心想穆小姐可会像他哥哥一般,拥有一手绝妙的烹茶技巧。
“在今日的宴席上,鲁恭王派侍从宾客口中打探穆小姐的身世。”
他将目光从穆小姐玉雕般精致的素手挪回至杯盏上,顿觉自己手中白如玉,明如镜的玲珑瓷都不甚细腻了。
“鲁恭王风流成性,不提他在京郊的别院,光是鲁王府的小妾就有十二位。穆小姐倘若没有入鲁王府做贵妾的念头,近日还是呆在府中静修一段时日为好。”
裴明昭自认为与穆小姐接触不多,并不了解对方心性。
但想到二人在洪知府的后花园初遇时,穆小姐宁可得罪国公侯夫人,也不愿作世子贵妾的决心,猜想她并非贪图权贵的女子。
若是五皇子瞧上其他女子,他倒是乐意推波助澜,还能以此为由婉拒怡贵妃让裴明月嫁入皇家想法。
只是他今日观五皇子似是对穆小姐有着极大的兴趣,居然不惜得罪凤阳公主,也要在穆小姐面前一逞英雄。
听到镇南王的话,穆清灵脸色一白,似是很惶恐自己居然被五皇子惦念上了。
她急忙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在鲁恭王离开扬州前闭门不出,顺带感谢王爷的善意提醒。
裴明昭神色平静,在听完穆小姐的感谢之词后,只是淡淡表示她可以离去了。只是在穆小姐转身之际,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嘴她哥哥的病可有好转?
该来的总还会来!
穆清灵定住半转的身子,微微侧过头,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叹了口气缓缓道:
“哥哥这次的风疹生得突然,只叫了郎中问诊开药,说是怕吹风,隔着门连我也不见。听哥哥的意思,让我莫要忧心...说是等我从王府回来,他的病自然也会好了。”
果然,听到她的回话后,镇南王脸上的表情变得不太爽利,冷下脸挥挥手让她离去了。
走出王府后,穆清灵轻轻吐了一口气。
如今她也算是摸清了镇南王的脾气。
此人虽然性情桀骜,但也是多亏这点,才会被她拒拒绝后恪守言行,再也没有主动寻过自己。想来今日从她口中得知“穆清池”故意躲着他,男子气愤之余,更会记得他那日亲口承诺的誓言。
龙气四溢的墨宝到了穆家,果然带来了福泽,传说穆公子当夜就将梁帝赏赐的墨宝供在穆家香案,第二日身上的红疹子便消失了!
不仅如此,听说在城郊养病的穆家老爷,身子也大有起色,前去探病的旧友回来声称,穆老爷精神矍铄,手脚稳健,脑子更是一如既往的灵光,几圈马吊下来,还将他们身上的钱都卷走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日亲手接下梁帝墨宝的穆小姐又病倒了。
扬州百姓都说九五至尊的龙气太盛,穆小姐自身福薄,经不起这般霸道的龙气冲撞,于是病倒了。
也有人悄悄议论,说是在镇南王府上,穆小姐因美貌出众遭到凤阳公主刁难,回到宅中惊恐交加,所以吓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都咳血了!
这些话随着地方谏官渐渐传到京城,最终落入梁帝和皇后耳中。
知女莫若母的王皇后自然是更相信第二种言论,心里不免后悔她将女儿宠坏了。
凤阳在镇南王举办的宴席上露出善妒的本性,还刻意刁难有功之臣的家眷,这种心胸狭小的气度,不应是有着龙血凤髓的长公主应有的。
王皇后气闷之余,又不得不亲自为女儿擦屁股,生怕扬州那位福薄的穆小姐一口气过去了,给公主落下吓死平民的恶名。
于是王皇后赏赐下无数名贵补品,从京城千里迢迢运到扬州穆家。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穆清灵在“风疹”痊愈后,收到了吴祯送来的拜帖。
原来,在她养病期间,吴祯居然夺得扬州乡试的“解元”。
高中了“解元”后,吴祯将会收到地方贡院颁发的上京费,在来年二月前往京城参加会试。
穆清灵没想到她随手捡来的落魄书生,肚子里居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想到吴公子本人容貌尚可,才学出众,家世又单薄,实乃是这数年来,她遇到过最优异的“种子”。
穆清灵便以本尊身份接待了吴祯。
吴祯第一次瞧见穆小姐,不由对与穆公子有七八分相似容貌的女子看愣傻了眼,最后还是他身后的小虎不忍见自家公子失态,轻咳两声才让吴祯醒过神来。
吴公子细白的俊脸泛起微微红晕,他忙不迭向穆小姐连连作揖,为自己的失态表示歉意。
穆清灵绛唇含笑,看着眼前局促不安的“种子”,心中越发满意起来。
如果能在此间和此男子....等到明年二月吴公子去京城参加会试,穆清灵这个药罐子的身份便可突然“暴毙”,自己则按计划去父亲养病的城郊小院生子,最后将孩子落在新婚不久的穆清池身上。
再过上几年,穆清池以睹物思人为由离开扬州,举家北上定居雍州,届时,她便可恢复自由身,踏踏实实将孩子抚养长大。
这个借种生子的计划简直堪称完美!
“吴公子不必拘谨,哥哥今日临时有事,要去临县铺上收帐,哥哥在走前叮嘱我要好好招待吴公子,庆祝公子高中“解元”之位。厅中已备好酒菜,还请吴公子随我前来。”
吴祯微微蹙眉,心念穆少爷可真够心大,居然丢下如花似玉的妹妹独自在宅中招待外男。此事若是传出去,岂不要毁了穆小姐的清誉。
他正要出口拒绝,但在触及穆小姐清澈见底的眸子时,婉拒的话却卡在喉中,最后竟神使鬼差地点了点头。
待坐到菜肴丰盛的八仙桌旁,吴祯才回过神来,他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心骂自己可是魔怔了,居然跟随穆小姐进了主人的内院。
此事若是被穆公子知道了,会不会觉得自己趁机唐突了他的妹妹。
穆清灵坐在吴祯对面,瞧着他如坐针毡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
“吴公子今日登门,是不是想要辞去聆心阁的短工?”
吴祯惊讶抬头,看向一语中的穆小姐,好奇问道:“姑娘怎知我要找穆公子请辞!”
穆清灵笑了笑,让红绡取来信封,放在吴祯身前,淡淡道:
“吴公子高中‘解元’,明年便要去京城参加春闱,自然没有时间浪费在聆心阁上。这是哥哥临行前为公子备好的封包,里面是公子在聆心阁这几个月的酬劳。”
吴祯没碰桌上的信封,反而从怀中掏出厚厚的牛皮纸,起身双手递给穆小姐。
“这封包,还请穆姐退还给你的长兄。还有...此乃贡院拨给我的上京费,吴某平日里开销不大,用不到这么多银子,因此只留下了一部分,其余算作当初借穆兄弟银子的利息。请穆小姐代穆兄手下。”
穆清灵看向神色肃然的吴公子,歪头顽皮一笑:“你与哥哥之间的帐,我可算不明白,不如等哥哥回来后,吴公子同他亲自说道说道。”
说完,她提箸指了指盘中造型别致的糖醋鱼,说:“这鱼是香江的鲤鱼,吴公子尝一块鱼脸肉取个好彩头,在来年春闱中鲤鱼跃龙门。”
吴祯看着女子嫣然巧笑的娇媚容颜,心头不禁涌起一股暖流,他暗暗下定决心,等来年春闱高中后,他定要向穆公子开口...求娶心地善良穆小姐!
吴祯将裹着银票的牛皮纸放在桌上,再次对穆小姐行了一礼,表示等穆公子回来后他再登门拜访,然后领起小虎拜别...
穆清灵单手托腮,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佳肴美酒,长长叹了口气。
为何她瞧上眼的男子,不是柳下惠,就是断袖?
第48章 ??雪中酒肆
扬州城许久不曾下雪了。
芦花般洁白的雪花, 从昏暗的夜空中纷纷扬扬落下,很快,朱雀长街便笼罩在白蒙蒙的大雪之中。
寒风呼呼吹进行人的袖袍,路上的行人扶正被寒风吹歪都毡帽, 口中咒骂一句鬼天气, 然后急急加快脚步往家中赶去。
吴祯走在骤然降温的朱雀长街上, 身上单薄的斗篷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男子松柏般笔直的身姿引得酒楼外廊上赏雪景的女子们频频侧目。
“公子, 要不你还是穿上穆小姐给您的大氅吧!”
“我不冷。”吴祯转头看了眼缩着脖子的小虎,爽朗一笑。
他真的不感觉冷, 虽然自己空着肚子从穆宅中出来, 不过临行前,穆小姐瞧见天上突然降雪,便让丫鬟取来穆公子的大氅交到他手上。
一想到穆小姐对他的嘘寒问暖,吴祯觉得自己心头上的热乎气都能将扬州城的初雪融化了。
“公子...你就别逞能了, 你身上风寒才好上多久啊!”
小虎不由分说,直接抖开怀中鸦青色貂绒大氅, 踮起脚披在吴祯身上。
随后, 主仆二人有说有笑走向深巷中暂租的院内。
夜空中落下的雪花越来越大, 越来越急, 而在扬州城最富贵华丽的华翠楼外廊上, 正站着一名容貌极为俊美的男子。
方才那几位对吴祯品头论足的女子们收回目光,瞧见对面酒楼面容冷峻的男子, 顿觉心窝一颤。
乖乖,可是天宫里掌管风雪的谪仙下凡了!男子墨发玉冠, 龙眉凤目, 挺鼻薄唇, 平直宽肩上披着的墨绒大氅直直垂落在长腿膝间,更显男子身姿颀长,比例完美。
“哎...这件墨绒大氅要是穿在我哥哥身上...”
“那岂不是黑山老妖进城!”
有人接过话头,众人当即笑成了一团,只是嬉笑过后,其中一人突然唉叹道:“我瞧王爷面色不悦,想来是被京中那位金凤凰痴缠得烦闷。”
“啧,我去年上京陪父亲参加宫宴,你可不知那位...疯起来有多吓人,只因镇南王对工部尚书之女说了句话,凤阳公后脚便将人推进宫湖里,险些没闹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