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声音顿了顿,又继续安抚道:
“不过郑当家放心,得知消息后,梁世子亲自赶来扬州处理此时。如今那三艘货船已挂上梁世子的私牌运往东瀛,再过上半月,你们派人去东瀛渡口取货即可。为了表达歉意,军械的数量...”
此人的声音突然转小,似是凑在对方耳边报出了个数,引得郑当家抚掌大笑。
“让荣亲王宽心,等我们收到了兵器和甲胄,自会在入冬前登上海岸,屠杀尽村民,血洗四年前镇南王给我们海王帮留下的耻辱!”
窗轩外,把二人对话尽收耳中的裴明昭茅塞顿开。
早在四年前他与海寇数次对战中,他便察觉对方海寇手中竟有不逊于梁国的兵刃和甲胄。当时,裴明昭便疑心有地方官员私下兜售军械给海王帮。
只不过他这道折子上报朝廷后,被鹏靖元辩驳说海寇手里的军械都是在作战中从扬州水军手中抢夺而来,此事也因证据不足不了了之。
原来这些军械是在荣亲王的授意下,通过鹏靖元职位之便,贩卖给海寇获取暴利。
然而最终,这些本应在梁国兵卒手中保家卫国的利刃却刺入手无寸铁的梁朝百姓身上。
何其可笑!
今夜此二人口中得知,装满军械的货船已然运出扬州渡口,就算他现下拿下二人,只会打草惊声。
裴明昭正打算原路折返回屋,突然听到屋内传出一只鹦鹉的叫声:
“有人,有人!”
裴明昭毫不犹豫,灵巧的身子仿若离弦之箭,转瞬间消失在窗外,悄然无声翻回屋中,又快速熄灭烛灯。
寂静黑暗的屋内,他听到楼下传来郑当家气急败坏的声音:“刚刚定是有人在窗外偷听,我饲养的凤头鹦从未出过差错,快去追查!”
裴明昭剑眉紧蹙,他此刻已然猜到这位郑当家是谁。
郑石斤,海王帮的二当家,据说他身上有前朝皇室的稀薄血脉,此人身边常年带着一只会学人讲话的鹦鹉。
既然已被对方察觉,裴明昭决意速速离开此地,他刚刚推开门扇,波澜不惊的眸子却在瞧清站在门外倚栏赏月的少年后骤然一缩。
少年衣袖翩翩,托腮望月,宽大袖摆下露出纤细的手腕仿若一截白藕,额头光洁饱满,明亮的眸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楼梯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噔噔作响!
他不再迟疑,伸手将刚刚转身的少年一把扯进屋中。
紧接着封上了他正与呼叫的绛唇。
果然比梦中还要甘甜柔软,淡淡的梨花香充斥在鼻腔,诱得他大快朵颐,手臂紧紧揽过少年纤细的腰肢,另一只铁掌则禁锢在对方挣扎的脑后。
穆公子瞪大眸子的模样仿若是林中迷路的幼鹿,彷徨无知的反应激起他压抑多日的兽.性,步步紧逼,最后竟激起幼鹿逃生欲望,亮出银牙狠狠反击。
口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味,听到楼梯间止住的脚步声,裴明昭终于松开了嘴,贴在瑟瑟发抖的少年耳旁低声道:“楼下有海寇。”
还算穆公子上道,听到他的警示后,羞红着脸高声喊道:“公子莫要这般性急...先将门扇掩上,咱们二人再快活也不迟。”
眼前的恩客果然收起了性急,从善如流合上门扇。
二人侧耳倾听,听见脚步声在隔壁的包厢内走了一圈,又停留在敞开的窗扇前迟疑片刻,继而发出一句咒骂。
“狗屁鹦鹉的话也信,当真是鸟人一个!”
最终,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
屋内寂静无声,穆清灵双手抵在男子火热的胸膛上,感受着掌心传来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逐渐平复了她心底的慌乱,迟疑片刻,她主动开口问道:“王爷...您怎会在此地?”
裴明昭自幼习武,耳清目明,即便在昏暗的屋中,仅凭借朦胧月光,仍可将怀中少年粉面桃腮,星眸微闪的模样清晰映入眼中。
喉结不自觉的滚动一下,他松开了禁锢怀中少年的手,面不改色回答:
“今夜奉旨追查海寇,本王不欲暴露身份,迫不得已让穆公子受委屈了。”
穆清灵赶忙摆摆手,表示自己不甚在意。
既然她已在镇南王跟前袒露自己喜好男色,那面对王爷这等谪仙之姿的美男子投怀送抱,她自当要表现得十分享受。
不过穆清灵心中还是感叹镇南王事必躬亲,就连追查海寇都要亲自深入玉兔斋,想来方才兔爷儿口中被退回来的芍竹美男子,应是在王爷跟前碰了钉子。
啧,可惜芍竹脸皮太薄,若是能多赖在王爷身边一时半刻,这打掩护的重任便可落在他身上了。
裴明昭见穆公子嘴上说得不在意,身子却诚实地微微后仰,紧紧贴在门框上。
“你为何在此地?”
问出这个问题,裴明昭便后悔了。
穆家小子乃是断袖,来此间兔爷馆风流最是寻常不过,只是一想到眼前眉清目秀,精雕玉琢的少年与楼下那些阴柔男子有所交缠,他心底不由涌上莫名的烦躁。
眼见镇南王阴沉下脸色,穆清灵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想着王爷可能因事态所逼,不得已牺牲自己的尊贵之躯再次被她轻薄,心中难免憋火。于是穆清灵小心斟酌用词答:
“这间酒楼要贱价出售,小人看上了酒楼地段紧邻七里河,想着盘下来以后改建成造船坊。小人今儿也是突然起性而至,并不知晓王爷有公务要办。若是知道,定会择日再来。今个这事...还真是赶巧了。不过王爷放心,今日之事,小人定不会对外人提及。”
言下之意,便是我并不知晓您这尊大佛微服出巡到兔爷馆了,我好好谈完生意刚想赏会月色,就被王爷您闷声不响扯进屋一通啃咬!
听到穆公子今日来此并不是为了享乐,裴明昭心中松泛不少,只不穆小公子口中刻意强调二人只是偶遇,口中颇为疏离的态度,让他忍不住追问:
“你心里是否在责怪本王刚刚唐突了你?”
“王爷这是那的话...咳咳,要说唐突,也是小人在香刹寺唐突王爷在先,王爷为探查敌寇亲身涉险,小人无以为报,献出些...唇舌还是心甘情愿的。”
瞧见穆公子绞尽脑汁,费力讨好的模样,裴明昭唇角上扬,目光缓缓落在对方腰间,淡淡道:“香刹寺那日,本王牺牲颇大,穆公子若是存着报恩的态度,还稍欠一些。”
穆清灵略略一愣,不知厚脸皮的恩人还要所求何物。
趁她愣神的功夫,男子已从她腰间拿走随身携带的螭吻玉佩,似是漫不经心道:“你若是有心,便以此物相抵。”
虽不知王爷为何突然起了兴致,再次要回这枚玉佩,但大粗腿恩人开口,她怎能不点头应下。
“这枚玉佩,我似乎在江枫扇坠上也瞧见过,看来此物对穆兄来说,也不算珍贵。”
听王爷话中意思,可是嫌弃她的玉佩廉价?
只是想到数日前被王府管事原封不动退回来的几件珍宝,实在与当下男子贪得无厌的形象判若两人。
穆清灵觉得今夜的王爷甚是古怪,忍不住抬眸细细端详他俊俏的脸皮,怀疑眼前之人可是被他人披了□□乔装假扮的。
“这枚玉佩的材质虽不算极品,但是母亲生前留给小人的生辰礼,意义颇大。至于江枫的扇坠,是他见小人身上的玉佩别致,找玉匠依照模样打造出来。”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补充道:“王爷若是觉得此物落于俗套,小人明儿亲自去万宝斋替您甄选材质极品的玉佩送去王府。”
裴明昭半垂着眼眸,见矮他半头的少年正仰着脸,不错眼地盯着自己,星眸光彩夺目,惹得人沦陷其中,容他醒过神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掌差点抚上那人莹白细腻的脸蛋。
悬在半空中的手愣生生打了个弯,抵在唇下轻咳一声,淡淡道:
“不必了,此物甚好。”
此话过后,二人又陷入相对无言的沉默。
恰在此时,走廊上传来红绡疑惑的呼唤:“少爷,您去哪了?”
见镇南王冲自己点了点头,穆清灵作出回应。
门扇缓缓打开,红绡探进头来,身后还跟着陈掌柜,二人皆是面露疑惑看向她,异口同声问道:“新东家/少爷怎在这儿?”
穆清灵转过身,发现她身后空无一人,唯留淡淡的奇楠香和微微发麻的嘴唇提醒着自己方才那个男子的确存在过。
“闲来无事,过来丈量下隔壁的包厢有多大。”
陈掌柜倒是没有对新东家的奇异举动感到奇怪,这整栋玉兔斋马上要归了穆公子所有,就算他扒着窗口看兔爷儿洗澡自己都管不着。
“东家,您要不要用些夜宵,后厨新聘请来京城的掌勺,烹制的佳肴甚是美味!”
穆清灵摆摆手,表示今个儿出来太久了,要回宅歇下,明早儿还要去衙门过户。
陈掌柜一路将她送上马车。
上了车后,穆清灵撩起幽帘,似是不经意问起:“我方才听到楼下还挺热闹,出了何事?”
风月场所客人的身份最是隐秘,当家掌柜决不会对外透露只言片语,否则便是砸了自家的招牌。
若是旁人直接打探,陈掌柜决不会泄露客人的私事,不过穆公子即将是玉兔斋的新东家,他自然没有隐瞒的道理。
“是赵隋带着他远房亲戚来找乐子,听店小二的话,似是赵隋的亲戚在咱们店中丢失了什么东西,急吼吼的派人去追寻。”
赵隋在鹏靖元手下当差,负责掌管扬州江防与河工等事务。
穆清灵点了点头,好奇问:“最后可有寻到遗失的东西?”
“应是没有,我与红绡姑娘进大堂的时候,碰巧遇见他们出来,看那意思,好像贼人已经逃走了。”
嗯,贼人在占了她的便宜后逃得飞快,穆清灵放下幽帘,神色凝重。
此间玉兔斋曾经在余铁嘴名下,据她所知,是余铁嘴为了好男色的鹏少卿打造,想来平日中也为鹏家暗中接待海寇打掩护。
镇南王消息灵通,居然摸到了他们会面的老巢。
只是余家其他人并不知晓此间玉兔斋私下里还干着沟通海寇的营生,急于出手,却被她接管了这个烫手山芋。
穆清灵一时犯了难,竟不知该如何处置这间新购下的铺面。
还好镇南王没有让她纠结太久,几日后,她便收到王府送来的请帖,邀她入府一叙。
这日,穆清灵跟随李管事穿过花园,恰巧在曲廊尽头遇上明月县主。
平日里总是以一身骑服示人的裴明月今日破天荒穿了件藕荷色琵琶襟上衣,下着软银轻罗百合裙,就是裙摆下若隐若现的黑靴有些不伦不类,满头浮翠流丹,晃得人眼晕。
李管事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裴姑奶奶当下闹得是哪一出,还好穆公子反应机敏,溢美之词张嘴便来。
“县主天生丽质,对穿搭的见解更是别出心裁,这身打扮不由让人耳目一新。穆某今日入府,特意为县主带来了京中正时兴的水波段,还望县主喜欢。”
裴明月今早从李管家口中得知哥哥召见穆清池入府,心中欢喜得如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特地按照她暗中观察香君的穿衣方式打扮自己。
怎奈常年穿厚底靴的脚丫突然套上绣花软底鞋,走起路来都有些迈不开步子,只得又换上了平日里的短靴。
如此费尽心思装扮一番,却被哥哥蹙眉甩了句:瞧着闹心。
不过裴明月不甚在意,哥哥眼界太高,除了对穆公子的妹妹主动低下头聊过几句话,还真没见他对其他女子另眼相看过。
裴明月刻意守在复廊尽头,假装与穆公子不期而遇,果然收到了他夸赞。
要说在香刹寺之前,她只觉得穆公子容貌俊秀,谈吐有趣,又与自己志同道合。
可自从她与穆公子共同中了迷香后,见平日里拈花惹草的穆公子选择尊重自己,坚持恪守本心,裴明月不由大受感动。
自此过后,穆清池在裴明月心中的形象豁然高大了起来。
正所谓患难见真情,裴明月深信不疑,穆公子看似风流不羁的外表下,其实有着霁月清风,温润如玉的品行,只不过因穆家怪病拖累,才会自暴自弃过活。
“穆公子挑选的缎子,我自然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