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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好朋友,注意不到这些。
  颜子真心里“咚”一下,真正呆住了。
  而医院大门口,盖瑞已经快活地扬手招呼。
  四个人,像往常一样去吃了中饭、聊天,颜子真这次不动声色地坐到了邓安身边,不动声色地观察莫琮神色,越观察越肯定,心下叹气。
  而和盖瑞则一如既往,盖瑞先是抱怨邓安:“大忙人真是大忙人,每次约了吃饭都要我到医院来会合他,唉,谁叫我友谊第一呢。”
  邓安说:“也许你别有所图呢。医院的美貌护士这么多。”
  盖瑞瞪他一眼,接着就抱怨颜子真过年不理人,颜子真笑:“平常没事跟你们混混,过年了一大帮亲戚不知多热闹,哪有空理会你。”
  盖瑞于是控诉颜子真势利,邓安眉眼不动:“我听说你们公司培训部有个安娜,年轻貌美身材火辣,整个培训期间都跟着你转,两人就像连体婴,一点也不寂寞。”
  盖瑞倒也不否认,哈哈大笑:“所以培训班一结束我就落荒而逃,飞速回来了。不过邓安你怎么手眼通天到我公司里去了?什么时候安插的人手?这也太关心我了,你不觉得……嗯……人家会想多的。”他笑嘻嘻地做个鬼脸。
  邓安懒得理他。
  盖瑞挑挑眉看一眼颜子真,颜子真这点配合是有的,马上起身挪一挪,坐得离邓安远了些。
  莫琮噗嗤笑出声。
  邓安也笑出来:“喂,颜子真,你好歹也一碗水端平一点。再怎么说我认识你的时间比盖瑞要长得多。”
  盖瑞得意洋洋:“有句话叫做‘白发如新,车盖如故’。”
  莫琮笑,颜子真扶额,邓安笑骂:“你个没文化的鬼佬!”
  分开的时候,因为邓安和盖瑞都开了车,颜子真便上了邓安的车,说有事跟邓安说,赶莫琮坐盖瑞的车回去。
  ☆、88|5.22
  邓安有些意外。她这一向避自己避得这么厉害,怎么一下子又不介意了。
  可是颜子真上了车,只剩两个人时,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又开始出现了,她扣好安全带,坐在那里,略有些僵,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来她每次坐邓安的车子,好像都是在不太自在的情况下。
  邓安看了看她,也没有说话,熟极而流地开着车,不知道在想什么,完全没有和颜子真找话题的想法,车倒是开得很慢。颜子真僵了一会儿,稍动了动脚,微微松一口气。
  然后就听见车子一震,一声爆响,幸而因为颜子真先是去医院送了饭,四个人一起吃完迟到的中饭已经下午二点,这个时候路上车子少,邓安也开得慢,很容易就控制好车子停在绿化带边上。颜子真惊魂甫定下了车,邓安早熟练地打完了4s店的电话,拍了拍她的肩:“对不住,吓到了吧?车胎忽然爆了。”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邓安忽然笑了,那笑容,颜子真形容不出,但她从未在邓安脸上看到过,是……有点温暖,又有点其他的什么。
  两人站在一旁等拖车,邓安问:“有什么事跟我说?”
  那原本是颜子真随口说的,他这么一问,颜子真倒想起一件事来:“那个……你怎么会知道……周玉音说谎的?”
  这个问题颜子真一直不明白,明明没有任何破绽,所有的事严丝合缝,如果没有邓安看穿,她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阳光有点晒,邓安示意颜子真和他一起走到对面的树荫下。
  “其实我当时就觉得周玉音的态度有点问题,”邓安慢慢地走着,身旁颜子真安静地跟着,轻轻的脚步声响在耳侧,“周姐一直在阻止周玉音,但在周姐说出你是那个婴儿之前,周玉音始终都没有表现出你是她的侄女的意思,我只看得出来她视你为仇人。后来当周姐误认为你就是那个女婴,并庆幸你妈妈把你带走时,周玉音的表情很是古怪。当时我只是觉得她的表现有点奇怪。最重要的问题在于,无论在那之前还是之后,周玉音对着你其实只有憎恨……我没有看出来她有一点点复杂的情绪。”
  颜子真怔了怔:“你的意思是……”
  邓安笑了笑:“你是作家,最擅长写感情了。你觉得呢?”
  颜子真想了一会儿:“她是个女人,家破人亡,痛恨仇人无可厚非,但是如果我是她的亲侄女,对着我她再恨,也会有一点亲情,至少感情会有点复杂,因为我是她哥哥的女儿,而她哥哥一直很疼爱她。可是她看着我的表情和眼神,很纯粹,很直接,只有憎恨。”
  邓安说:“是啊,所以我有点困惑。所以,当我听你说邓跃是她侄子之后,我想了很久,我从来没有听邓跃提过他有一个这样的亲戚,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那么很明显,周玉音很爱护这个侄子,爱护到……她宁可不认他。虽然是邓跃母亲不肯,但是周玉音这样的女人,如果不是心有所顾,或者说心有牵挂,不可能顾及邓跃母亲的意愿而隐忍不认。但是她又要把这样的事情告诉你,这非常不合常理。于是我就等莫琮回来照顾你之后,去了青乡。”
  到了青乡,只要寻到年纪大些的人一打听,当年的事情就打听出来了。虽然当年大家都以为孩子是病死的,但是事过境迁,周家已经家破人亡,那赤脚医生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在年长一辈人当中,周家儿子摔死女婴的事几乎都知道。农村里为了生儿子,溺死和抛弃女婴的事所在皆有,但活活摔死,到底也骇人听闻了些。因此虽然是本着为死者讳不欲多传,私底下还是会议论感慨。
  邓安是个经验丰富的医生,于生死也是见惯了的,可是听到这样的事情也觉惊心愤怒,这实在太过血腥残忍。在此之前他其实也觉得颜子真和邓跃可能真是兄妹,因为一切都严丝合缝,想不出其它的意外可能,只是看着颜子真,深知这样的悲剧如果是真,实在太残忍,所以尽可能地就着疑点找可能性。
  他不仅对着崩溃的颜子真安慰说没事,事实上那几天看着她,无可否认他的心情也无比低落,无比失措。如果是真,颜子真的这一辈子都将生活在阴影下,而他在那时,是多么希望能用自己的力量让她恢复从前那样明亮皎洁的笑容。
  当他看到这样的明亮皎洁渐渐失去,才知道这是多么可贵的存在,而自己曾经的轻视和嘲弄是多么混蛋的自以为是。
  现在所有的事情一串通,他就什么都明白了。周玉容离开之后,青乡的事情她不再清楚,特别是周玉音兄长摔死女儿的事情更加不会告诉她,就算回乡,也不会有人特特到她面前去提及这种事情。而周玉音则早就知道女婴早死,压根儿没有把颜子真和那个女婴联系起来,直到看到周玉容误会,而且颜子真失态,于是她模糊焦点,将错就错,所以她当时的表情是有点错愕和来不及转换的。
  为什么要将错就错,恐怕连周玉音自己当时也是不清楚的。大概只本能地觉得会是一个好机会。
  于是他十分镇定地去找颜子真的父母,把颜子真的境况告诉他们,他十分肯定,颜子真身世的内情在他们手中,也清楚他们为什么从没有说出来:要不,颜子真并非卓嘉自所生,要不,颜子真年龄不对。这两者,显然前者更有可能,要是颜子真是卓嘉自后来所生,没有理由要虚报年龄。到了现在,他们会把一切坦白以告。
  其实如果他不去青乡求证直接就去找颜子真父母,结果也是一样,但是如果没有澄清这些疑点,他会没有勇气。
  他竟会没有勇气。
  在那一刻,他的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个他不愿意的情况,发生了。
  或者说,在不知不觉之中,在他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发生了。
  他低头看了看身边的颜子真,树荫下有阳光穿过树叶,细细碎碎地跳跃在她的头发和脸上,这个坚强的女孩子,已经如他所愿,绽放的笑容明亮皎洁,不见一丝阴影。她很奇异地在一帆风顺的生命中,保持着坚强纯粹的心性,或许是天性吧。有的人,天生就是明亮的纯粹的,就算有风雨,也总有支点。
  而他心里,只有苦涩。
  这种情况,这种心绪,简直荒谬。
  颜子真的心思也有些微妙。这么些年,虽然没什么太多的机会接触了解邓安,可是大致也是知道的,邓安曾经是名副其实的花花公子,性格不羁散漫,活泼多情,但几年前那场大变,他把工作上的那份冷静延伸到生活当中,却保留了活泼的口角,让人觉得他还是往日的他,不过实实在在,大概是颜子真从事写作的原因,旁观者清,邓安是冷漠的。除了对邓跃和邓跃母亲,他对旁人表现出的关心,都流露出一种旁观者的淡漠。不达心底。
  这是一种医生职业者的自我保护。但邓安成功地把这种自我保护也延伸到生活中。
  所以她才会对邓安对自己的不同寻常的关心心生异样。是因为邓跃的行为而令他对自己有愧疚么?是吧?是吧?
  她蓦然抬头,却撞见邓安正低头看她的眼,那深黑的眼睛衬着松弛的脸部表情,有着怜惜和……温柔。
  他见她忽然抬头,怔了一怔,马上若无其事地转过了头。
  颜子真的心蓦地一沉,又缓缓地浮上来,不知道哪里来的温水,暖暖的一大湾,浸着自己那颗心。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她低下头,忽然觉得十分茫然。
  ☆、89|5.22
  颜子真并不傻,她只是天生对不在意的人和事会当作无视。说白了邓安在她心里一直都是没有份量的存在,他只是她男朋友邓跃的哥哥,而已。她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反而颇有点恶感,只碍于邓跃和他的兄弟情谊,在人前从不多说什么,见了面也只是面子上呵呵哈哈。
  当然她也很明白自己在邓安心里一样没有份量,对邓安来说,她也不过只是他弟弟邓跃的女朋友,而已。甚至如果自己不是邓跃的女朋友的话,邓安对于自己简直毫无好感。
  为什么?不知道,可能自己在他的心里也有相当不好的印象。
  所以只能说,人和人之间是有气场的。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而不喜欢一个人也一样根本不需要理由。
  两个人的生活又基本没有什么交集,颜子真简直都没空想到这个人。
  但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她的嘲弄、她对他的反击都渐渐有了温度,虽然仍是一如既往的不在意,可是会微微有些发笑,也会不经意地记在心里。两人的交锋中,因为他一贯太恶劣,因此她对他从无期待,反而轻松自在,随意笑骂,反正他也不会让着她,一点都不必歉疚,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不知道。
  她不是未经情事的女子,她知道自己心里有了什么感觉,而这感觉比之当年对邓跃,更为强烈,更为……奇妙。
  和邓跃,一切是光明的向上的欢快的,她喜欢那种感觉,生机勃勃浑然天成,说笑玩闹仿似大学恋情无忧无虑,因为彼此认识时前途都已启程,只需要各自努力,各自顺利,因此毫无忧虑,两人简直是在人生的康庄大道上快乐无忧地携手奔跑着,一帆风顺得让人眼红。就算莫琮这种深觉颜子真应当拥有这种幸福的挚交,有时都忍不住会嫉妒一下。
  而现在,一切尚未开始,就已经知道是犹疑的晦涩的茫然的甚至是黑暗的荒唐的,可是,颜子真却承认,她的心底里是喜悦的,那种喜悦像埋藏了很久很久的美酒,熏人却……罪恶。大约在似是而非的时候感觉都特别奇妙吧?患得患失,忽冷忽热,一时怔忡一时自嘲,回忆起来,和邓跃因为摊牌太快,直接就奔向快乐去了,几乎没有这个阶段。
  当然,颜子真目前也没有到达这个阶段,她只是觉得隐隐的喜悦,不安荒唐的喜悦。
  邓安是邓跃的哥哥,就算没有血缘,几十年来一起长大,他们比亲兄弟更亲。邓跃处处维护他,他也处处照顾邓跃。
  这是一种不好的关系。颜子真心想。这很糟糕。这是不对的。
  她忽然想起几年前她不解地问邓跃:“为什么邓安这样的人,会有这么多女孩子,这么多优秀美丽的女孩子飞蛾扑火一样的喜欢他?因为他英俊?太不可思议了,我都一点看不出他有什么好的。花花公子一个而已嘛。”她那时甚至都没觉得他有多少英俊。不,她其实知道他很英俊,他的英俊在她心里根本没有价植。
  那么是因为他没有对她好?不是的,颜子真向来喜欢明朗欢快的关系,他那花花公子交际花一样的风格,以前、现在、将来她也只会无视。
  颜子真想了半天,想不明白自己的心理,她只是知道,她和邓安,不一样了。是的,是她和邓安,不是她一个人,她无比清楚这一点。
  莫琮曾经对她说:“颜子真,你知道吗,我真喜欢你这一股自信,你天生自然自信,却并不是盲目,不做作不矫情,不像有的人会给人厌烦和压迫感,只会让人觉得天然舒服,像土地里生出的庄稼一样。别人对你的恶意对你不是产生不了影响,可是那影响也很有限,只要你继续长在地里。”
  莫琮没有,她从不曾拥有这样的自信,不,或许在工作上,她是有自信的。但是像颜子真这样的自然自信,其实也很少有人拥有。
  最难得的是,她被打击得曾经想放弃一切,但当她拗腰起身,便立刻恢复天性。那样可爱的天性。
  可是现在颜子真并不知道拿心里的这种感觉怎么办才好,这种……这种感觉,既奇妙又不安,既舒服又烦恼,问题是这还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说,她只有沉默。只能沉默。
  过了几天,莫琮忙完一个采访,仍和她约了去医院探望老同学,两人照例和老同学嬉笑怒骂一番,老同学的情况已经大为好转,到底年轻,恢复得快,心情也很好——保险公司和肇事司机的赔偿很顺利地在进行中。这有点得益于莫琮的人脉,当然颜子真也去找了她大舅舅帮忙。
  老同学的父母也在病友的帮助下,在医院附近租了个短租房,准备等他出院后接他过去一直住到痊愈得差不多再回家,一是因为赔偿逐步及时到位,二是因为想趁离医院近方便复诊,将养得更好一点以免将来有后患,钱可以再赚,身体永远是本钱,趁年轻多养好恢复。莫琮和颜子真无比支持老同学父母的明智豁达。
  有了短租房他们便可以买菜做饭炖汤,颜子真也就不用再天天跑医院了。她这个吃货就送了一套餐具和锅具过去。
  同学的父母对颜子真和莫琮千恩万谢,两人都很不好意思,老同学比父母潇洒得多,一抱拳:“大恩不言谢,两位以后如果有事,只要一句话,我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咱就不说二话了。”
  颜子真摸摸脸叹了口气:“我每天在家其实也没什么事,做几个菜而已,就有人闹着要来报恩,你这身价是不是太便宜了一点啊?”
  莫琮说:“主要还是你的菜做得好吃,堪比什么琼浆玉液,那倒是不便宜,蛮贵的。”
  颜子真作恍然状,逗得病房里来挂吊瓶的大眼睛小护士掩着嘴笑。颜子真笑嘻嘻对她说:“你得帮我澄清一下,这人真不是我男朋友,随便吃别人的菜就要报恩,下回有人给他满汉全席他得以身相许。太叫人不安了。”
  老同学在她们俩的一唱一和之下做抱头鼠窜状,悻悻地说:“这还叫人活不活了。”
  伊父母一声断喝:“别胡说!”
  颜子真和莫琮憋着笑看着他,他投降:“我说错了我说错了。”然后叹气:“这简直是肯定的,除了我错了还能有谁错呢?”
  整个病房的人都笑出来。
  两人从医院出来,忽然觉得彼此都有些沉默,互相看看,异口同声:“有什么心事?”
  莫琮默然,颜子真有些纠结。一时俱又沉默。
  两人便在初春的街头慢慢并肩走。午后时分街上行人稀少,有风微微吹过来,树枝轻曳,淡淡的新生树叶清香绕在鼻侧,偶尔有不怕冷的少女绿衣黄裳带着轻淡脂香嘻笑而过。车声三三两两。
  悠闲而安静。
  颜子真和莫琮真正要好起来是莫琮那一场病后。莫琮交朋友很谨慎,但一旦认定是她的朋友,那就是两肋插刀型的。颜子真则比较随意,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也许家境好家教好生活顺利的人都有这样的性格:他们不吝于付出,就算付出后得不到回报也完全不以为意,因为他们的拥有非常丰盛。
  不过颜子真大学时其实挺遭人恨的:她经济异常优裕,读书做事却皆散漫无度,考试嘛只在临考前抱抱佛脚,别人拼命争取的在乎的事情她从来一笑置之,虽然性格明朗大方,但中文系的学生大多都有一股清高傲气,有这么一个人在身旁,心气总有点不平,开始就总对她侧目。
  直至大学后半期,大家渐渐成熟,也开始接触社会,慢慢心平气和,颜子真的朋友便越来越多,但届时和莫琮早已经成为好友。莫琮的好处在于,她清楚明白自己的性格缺点,努力修正,力不能逮时便能认真正视它,承认它,所以一开始她就不是侧目颜子真的那些人之一,而当颜子真付出真诚,她便毫不犹豫地认定了这个好朋友。
  一对家境、经历、工作都大相径庭的好朋友,能经历这么多年仍然要好如初,两个人的性格都要非常包容和友爱才行。当然,既已走到现在,早已心有灵犀,为对方考虑根本是下意识的行为。
  春风吹得人微醉,走了好久,颜子真也想了好久,才说:“莫琮,我好像,对邓安的感觉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