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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子真看着手中的纸条,看了很久,慢慢的,剧烈的钝痛袭到胸口,她闭上眼,想起在梦里,自己总是站在那里,不敢相信地一直站着。
  她模模糊糊地想,她是写小说的,怎么过日子也过成了小说呢?
  肚子很空,却不觉得饿,她慢慢起身倒了杯水喝着,手机响起来,大概因为没电了,只响了几下就呜咽着歇了声。她坐在沙发上慢慢地换了电池,查了下未接来电,有莫琮的,爸妈的,邓安的,有卫音希的,还有邓跃的。她挑着回了几个电话后,又坐了很久。
  第七天,颜子真先是跑到电信局换了电话号码,再换了手机号码,最后,换了门匙。
  她不想听不想见不想问。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爱慕欢喜钟情叹息眼神,她见过,只不过,不是在邓跃的眼里。原来,邓跃也是可以有这样的眼神的。他们那平和静好的爱情,只是她的自以为是。
  一切都已经看到知道,所有的解释说明不过只是注脚,终极目标直指结局,既然结局已知,这些都不必再听。
  ☆、第55章 八
  直至暑假结束,颜子真没有再见邓跃。
  颜子真大学毕业后只到公司里上过半年的班,她生性自由懒散,读书一向只求过关,工作也不爱争前抢后,只会坐在桌子前面笑眯眯看着大家奔来奔去,全然看不到顶头上司频频皱起的眉头。最后看着网上商店的收入虽然少得可怜,似乎也饿不死自己,就施施然辞职回家了。所以,她是很少有电话的。
  也因此,她换了所有联系方式,也只需通知父母以及莫琮。至于其他人,自有电脑可联系。
  邓跃还是问了新号码打过电话来,颜子真在第一个未接之后设了屏蔽。qq上也设了不接收信息。
  不是不知道这是逃避,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办。起先她只觉得疼痛,后来她觉得茫然,而这茫然,要到很多天以后,才抵达内心,反复地告诉她,你失去了你爱的人,永远。那意味着什么?她不能再触摸他,不能再对他撒娇耍横,不能再和他依偎着讨主意,不能再被他安慰和爱护。所有的,一切的理所当然,都不再是她的权利。她的身边,空了一块,她的心里,空了一块。她不敢细想。
  她常常坐在沙发上一坐就是半天,然后漫漫地想:我在干什么?我要干什么?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莫琮,起先是邓跃找她要颜子真的新号码,她不假思索给了他,然后两个人就像一起蒸发了似的消失。她频频催颜子真的稿子,颜子真只不肯交稿,每次接她的电话说话时总没睡醒似的慢了半拍。最后她要稿子要得急了,发狠痛骂颜子真,颜子真突然大声说:“我不写了,你不用再催了,我永远也不会再写了!”
  那边的手机啪一声巨响,莫琮静了下来。
  她打电话给邓跃,邓跃一直在想颜子真忽如其来的变化,他去带队之前两人还是甜蜜恩爱,他回来那天中午还跟颜子真通过电话,可是忽然间,颜子真就像变了个人,他再也没能和颜子真说过话。
  他不是不心虚,不是不愧疚,那晚卫音希在舞台上的光彩,打动的不止是卓谦,他再明白不过,当时望着舞台上那个女孩,好像是望着少年时的梦想,那样美,更加美。他的心被重重捶击,只得迅速离去,在场外平静心绪。然后,他想着颜子真的好,他是喜爱颜子真的,这些年真真切切的欢乐喜悦一遍遍回放,那时候他坐在车子里想了很久很久,只用力想着颜子真,颜子真,颜子真,他们的初识,他们的再见,他们的开始相恋。他可以放弃少年的梦想,何以不能放弃这忽然的心动?只不过是心动。而颜子真,颜子真是多年来的温暖和真实。
  可是,当他知道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时,他是准备和颜子真坦白的。他也想把伤害减至最低,也想过,是不是还可以回来握颜子真的手。如果不能了,他也不会瞒着颜子真去爱别人。
  可是,颜子真怎么会突然知道?对,他并不傻,颜子真从来没有这么不讲理这么失常过,那么,不是她不讲理,是她知道了。
  只是邓跃从未想过,颜子真是这么一个决绝的人,她若是做了决定,就绝不再留任何余地,她连一句话都不再容他说。
  她一向是那种带着一点任性的好脾气,她会追根究底地问个没完没了。
  也许,那是她一直没有遇到过重大的事情。
  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松一口气,如果真要他面对颜子真提出分手,其实很难,因为子真,因为子真是那样一个天真又明理的女孩子。面对她明亮带笑的眼睛,太难了。
  他拿着手机,莫琮冷静的问题响在耳侧:“邓跃,你和颜子真分手了?”
  他们都太了解颜子真,如果是误会,如果是耍脾气,颜子真从不拿乔作势,她一向是个磊落大方的女子,就算在她的小说里,个个女子也都爽落可爱。
  邓跃断下一口气,也冷静地答:“应该是。”
  莫琮心凉如冰,淡淡地说:“因为卫音希。”她啪一声挂断电话。
  旁观者清,莫琮心中早有隐隐约约的感觉,只是她总认为不至于。邓跃一向温良优秀,卫音希固然优秀美好,可是颜子真。
  经济上勿需帮补家境的人在莫琮心里永远是最大的幸运儿。他们或许有其它的忧虑烦恼,但相信莫琮,再大的忧虑烦恼敌不过贫穷,那简直折磨自尊。
  当然莫琮的家境并未到贫穷的地步,却也充分地杜绝了她很大的自由,令她很多愿望只能放在心里,也许永远不能再见天日。
  好在她并不怨天尤人,只认真低头做好自己的事,在尽可能的自由范围内放纵一下,偶尔抬起头,会被她笑话几句的也就是颜子真。她一直谨记,只要自己努力,其它不在自己控制范围内的事情,不要构成自己的困惑。
  当然有时肯定有羡慕,甚至有时看着颜子真这等人无关大雅的烦恼会有一点点幸灾乐祸。却很明白各人各运,心平气和。
  但是,莫琮真心实意地认为,颜子真,真正配得起她拥有的一切。要不然,她不会从大学时便和颜子真要好至今,而至今,颜子真也不曾教她对“人”和“友情”这两样东西失望一丝一毫。
  再不济,论及世俗眼光,颜子真家境优裕,妆奁丰厚,学历高等,哪点也不辱没了邓跃。她想起颜子真告诉她答应了邓跃求婚的时候,自己有意无意间的调笑,一时间,无比憎恶邓跃。
  所以,当她强行敲开颜子真的门,看到颜子真瞠目结舌看着她又想起摔手机的行为时,面带的羞愧,不禁心中酸楚,恶狠狠地说:“你对着我用不着这样吧,你爸妈怎么说?”
  颜子真瘦了很多,皎白的脸显出的是苍白,愈发显得眉眼乌黑,一身家居裙子宽宽落落,低声说:“他们去哈尔滨避暑了。”
  莫琮看着颜子真,白问了一句:“你和邓跃,还能挽回吗?”
  颜子真放在茶几上的手微微一抖,却笑了笑:“莫琮,我这么懒的人,哪肯费这个心。”
  莫琮冷笑:“还好你肯这么说,那种人,早走早好。来了一个妹妹,就不要姐姐,要是再来一个,又怎么样?――得亏那不是你妹妹,不然吐血也有份。”
  颜子真沉默了一下,说:“应该不关卫音希的事。”
  莫琮静了静,说:“卫音希要是也看上他,那才真是折堕。”
  颜子真见莫琮的语气狠到十分,倒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极淡,慢慢地说:“我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想了很久,你知道吗莫琮,我从来没看到他眼里有过那种、那种眼神,那么欢喜爱慕,好像只是看着她就心满意足。我想,也许我和他只是合适的时候遇到合适的人,却未必是真爱的人。”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心中的痛意再一次一点一点清晰起来,那样痛,那样痛。她不是他的真爱,可是,她是真爱着他。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也习惯了他。
  也许是应该纠缠的,是应该装作不知道的,那么也许,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能么?
  潜意识里已经摇了头。她看见了,她的痛是因为她看见了这样的真实,推翻了这么多年的以为。全心全意放下去的,不过是一个以为。那样的痛,不可开交。
  心灰意冷。
  她抱着头,在莫琮面前,泪流满面。
  之后的日子,莫琮每天都过来拉她出来玩各种匪夷所思的玩意,连游乐园的过山车也玩过了。颜子真骇笑,却不知为什么,在各种极度的刺激下,以前吐得一塌糊涂,现在玩起来却没什么异常。
  她知道莫琮的意思,接受她的好意,疯一天,笑一天,然后睡成死猪。莫琮说:“别多废话,以后你要还给我的,钱和时间一样没得少,还加利息。”于是颜子真就不废话,专心致志地玩。
  莫琮不用坐班,两人整日像孩子一样奔赴各种游乐场所,和放暑假的小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好多新玩艺颜子真以前都没见过玩过,莫琮就更不用说了,到后来反而是莫琮玩得最起劲,她哈哈大笑:“这次算是一次补足了!”
  两人玩得疯了,一本正经合计过几天开学了人少点去香港迪斯尼,路过深圳欢乐谷也不能错过,还有还有,广州有什么出名的游乐场没有?那个著名的长隆水上乐园看来是一定要拐道去一趟的……十几天时间就这么飞也似地过去了。
  等颜海生夫妇从哈尔滨回来,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白晰苗条的女儿哪里去了?面前这个又黑又瘦的女孩子是哪个?
  颜子真见到父母,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涌上来一阵一阵的委屈,怎么也忍不住,遮遮掩掩地躲到卓嘉自背后,从背后环抱住母亲,低低地把头埋在母亲后颈上。
  卓嘉自僵住,她的后颈上有滚烫的眼泪一滴滴砸着,直砸到了她的心里去。颜子真可从来没有这样过。她的心都缩了起来。
  待到得知是邓跃和颜子真分手,颜子真只说邓跃不再爱自己便再也不肯说什么。颜海生怔了半晌,只是心疼颜子真,倒是没说什么,卓嘉自却极为气恼,把邓跃历年来孝敬的东西统统找出来打好包,叫了快递来马上寄回到邓跃家。颜海生在一旁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心下也很觉痛快,赶着付了加急快递的钱。
  回过头,颜子真垂头站在他身后,一只手偷偷塞进他的掌心,轻轻握紧,一下一下地摇,就像小时候,那样依赖和信任,在他耳旁嗲嗲地不停地叫:“爸爸,爸爸,爸爸……”她的声音里,像是多了些什么,让人心酸。
  颜海生紧了紧手掌,握住那只小小的手,眼眶发热,喉咙发紧,心中酸痛,女儿长大了,有些事情做父亲的也帮不了了,这些天她一个人熬得很辛苦吧,什么都不肯说,坚强骄傲有担当,这是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轻声说:“爸,我没事。”
  ☆、第56章 九
  颜子真遇到盖瑞真是个意外。
  她最近经常失眠。原先在莫琮的陪伴下玩得天翻地覆后总是睡得很好,没有时间精力去想什么,日子一长颇有一种前事如云烟的感觉,笑也一样笑,虽然略微沉默了些,那也是正常的。
  但是真正恢复了正常生活后,她却开始失眠。其实她是从来不失眠的,虽然写小说,可是她向来在白天工作,有时候赶起来或者兴致起来会日夜兼程,可是写到累了要睡也就睡着了。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躺在床上,脑子里像穿梭机一样各种思绪来来去去,什么都有,具体要讲是什么却又讲不清楚,心烦气燥,平静不下来。好不容易睡着了,梦又多,又易醒。
  应该只是一个阶段吧,颜子真用转移注意力的办法来处理,她五月初接的那个剧本已经按约定在七月底交出初稿,影视公司却一直没有回音,这两个月她又在颓废玩乐中度过,颜子真便准备重新捡起网络课程,拿了《二月初一》的小说当练手,认认真真地写起平生第二个剧本来。
  可是失眠并没有太大改善。好不容易睡着,却在一个和邓跃在水上乐园玩组合滑道快乐大笑的梦中醒来,颜子真怔怔地落下泪来。在梦里,他们并没有分手,仍然明朗的心情那样清楚,直至醒来的此刻,还残留在心里,叫颜子真再难回避。
  她咬了咬牙,打起精神去网上搜索办法。然后,她开始锻炼。
  她在夜跑的路上遇到盖瑞。
  他背了个大炮筒在拍照。颜子真原来只是埋头跑步根本没有注意,只感觉到面前有个人,便往旁边让几步,那人却也往旁边走,她再让,那人又过来,她皱着眉头抬起头,看到盖瑞笑得像个坏蛋一样的脸。
  颜子真已经跑得很累,可是看着这张笑得眼弯弯、偏又坏兮兮的的英俊面孔,忍不住笑出来,她抹一把汗,正要说话,盖瑞把大炮筒的lcd给她看,全是她埋头跑步的样子,衬着远处天边一截清晰弯月,虚化的路灯和安静随风而舞的树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直击颜子真心底。颜子真错愕地看着照片,几乎说不出话来。
  盖瑞却收回相机,笑眯眯地说:“看到没有,你的跑步姿势不对。”
  颜子真的思维还留在照片上,再次错愕地看着他。盖瑞把相机递给她,讲解起慢跑的正确姿势来:身体不要往前倾斜,要挺直腰背垂直于地面,全身放松,抬脚抬手的幅度以自然小幅为要,手的摆动方向是往前的,另外,抬头直视前方……
  颜子真的脑子几乎转不弯来,听着他喋喋不休地讲完,然后条件反射地听他吩咐试跑了一段,感觉到果然轻松许多,这才后知后觉地跑回到他身前,想了想,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好荒谬,真的好神奇的荒谬,这个盖瑞是什么组成的?
  他却还得意洋洋地看着她,她便神差鬼使地点点头:“是轻松很多,跑起来不大累。”
  他冲她挤挤眼,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笑嘻嘻地说:“作为谢礼,带我找个好地方吃饭吧,我还没吃晚饭呢。”
  看着他那张笑脸,颜子真真心觉得挺开心的,遂二话不说带他去了常去的大排档。
  大排档正是热闹的时候,盖瑞看到新鲜的菜就点,点了一堆,因为颜子真已经吃过晚饭,意思意思让了让,就一个人据案大嚼。颜子真好奇地问:“邓安没带你来过大排档?”盖瑞百忙之中做出个苦脸:“来是来过,可是邓安不许我常来,说不卫生,而且我割了胆囊,晚上不给我吃油的。”
  那口气活像受了大委屈,表情和样子更像被踢了一脚的大狗狗,颜子真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她一本正经说:“邓安是对的,贵国人民无肉不欢,牛排鸡排猪排羊排……排排是肉……肉食者鄙。”
  盖瑞瞪着她,她装模作样:“我打个电话给邓安问下你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吧。”
  盖瑞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欢乐地说:“我都快吃完了。”
  颜子真忍俊不禁:“告个状也好呀。”盖瑞啊呀一声,表情立马变得谄媚;“等下先,我跟你商量件事。”
  颜子真便忍笑停手,盖瑞说:“是这样,我在美国的时候,帮一个小杂志拍一些照片。这次回来,我想拍十位男性十位女性,做一个小小专题,我想请你做其中的一位模特儿。”
  颜子真瞪着他,一时也不知是真是假:“我?为什么是我?”
  盖瑞理所当然地说:“要选十个有特色的人啊。你,热情大方,聪明美丽,笑容明亮,心地善良,豁达俏皮,随和开朗,天真可爱……”
  颜子真确定了他在捉弄自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此起彼落,偏偏盖瑞一本正经继续数下去:“家境优裕,学历高等,心理健康坚强……”终于忍不住低喝一声:“你个假洋鬼子闭嘴!”
  盖瑞看她一眼,眼睛里全是笑意,最后来了句总结:“是一个生理和心理都十分健康美丽的中国都市女性。很值得拍上一拍。”
  颜子真慢慢敛起笑意。她原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原来这么明显,一个连熟悉都谈不上的人都能看出来,她的疲惫,她的难过,她的哀伤。
  老板娘过来,迎着他们身后笑:“那边有空位子。”
  两人一起回头,却是邓跃和邓安兄弟俩。
  这家大排档是颜子真常来的,当然也是邓跃熟悉的,这里离医院近,估计是邓跃约了邓安。
  盖瑞见到邓安,站起来笑:“这么巧?”邓安却看了一眼颜子真,怔了一怔,大排档的灯光很明亮,很明显地看出颜子真黑了很多,瘦了很多,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显得越发的大,不像从前那样活泼明亮,多了些沉静和徘徊。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身旁的邓跃。
  邓跃也正看着颜子真。
  颜子真却只抬头看了看他们,就垂下眼。
  邓跃唤了一声:“子真……”他望着她消瘦的脸、她眼里不自觉的那点深深的哀伤,心里隐隐地痛楚,颜子真的眼睛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东西。他一时有些恍惚,有种冲动,想握住她的手,想说子真我错了,子真我们还可以回得去吗?可是,有东西阻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