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旅馆,凌乱的小床,斑驳的绿色墙皮和他们两个现在近乎坦诚相见的模样,不是跟下午窝在网吧里看的《春光乍泄》的开头,梁朝伟和张国荣演的那段亲热戏一模一样么?
他突然站了起来,把宁小北吓了一跳。
干什么?
我我想看电视!
范侠大声喊着,掩饰尴尬。
他拿起遥控器使劲地按下开机键,却不见有半点反应,原来是机子的总开关关着。
他又伸手去按电视上的开关,正巧宁小北背对着电视机坐着,两个人光溜的肩膀迅速地靠在一起又分开。
宁小北的体温历来都比他低一些,那触感就像是碰上了一块凉玉,范侠感觉自己的心简直是融进了那块凝脂般的白玉似得,吓得他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感觉自己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宁小北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算牌。
范侠毕恭毕敬地坐着,比他上课时候的姿势都端庄些。遥控器从第一个台换到最后一个台,楞是没找出一个能看的节目,就连晚间新闻都已经结束了。
不同于二十多年后,晚上十一点钟正是各家综艺节目打擂台的时候。如今这个点儿,电视上只有稀奇古怪的各种电视购物还在深夜里苦苦支撑着。
199元上网笔记本电脑和99元终生不用充值的超级手机轮番登场。广告的间隙还穿插着广告,喜欢这首萧亚轩的《最熟悉的陌生人》么?现在立即编辑短信xxx发送到xxx,就能拥有这首个性彩铃。
算了,关了吧,好吵。
宁小北把手上的牌往床上一扔,也不高兴继续算了。
他现在两只眼皮打架的厉害,恨不得马上就睡上一觉。但是他的洁癖又不允许自己那么做。两边拉扯得厉害,脑子跟浆糊似得,干脆放弃。
范侠无奈关了电视,两人无聊地正互相看着,突然一阵诡异的声音从隔壁传来,若有若无,断断续续。
握草
宁小北很快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没办法,这种乡村小旅馆,房间都破成这样,还能要求隔音么?
还是把电视机开着吧。
他低下头,薄薄的白色面皮微微发红。
要说范侠刚才还一下子没理解的话,现在什么也什么都明白了,急忙按下遥控器,把声音调到最大。
晚上总起夜怎么办?老婆总抱怨怎么办?那是肾出了问题!快拨打电话,购买一个疗程的x宝。我们向您承诺无效全额退款,无效全额退款!
不靠谱的电子产品广告时间过去,到了更让人无言以对的保健品环节。
身穿超级清凉装束的女主持人身旁坐着眉毛比胡子还要长的所谓x宝配方第三十八代传人,开始讲述一个又一个离奇到夸张的桃色奇闻。从唐玄宗到清逊帝,所有叫得出名字的皇帝和贵妃都被他给污蔑了个遍。
一番自吹自擂结束后,就到了激动人心的现身说法时间。本以为台上专家的尺度已经够开放了,谁知道下面的特邀观众一个比一个能打。各种老夫少妻,老夫老妻,少夫老妻组合轮番上场,描述的案例那叫一个多姿多彩,用词那叫一个奔放,态度那叫一个洒脱,放在20年后的晋江上肯定导致全文锁章并且永黑不得解锁的程度。
宁小北尴尬地几乎想要用脚趾抠出一间三室两厅和全套家具来,干脆朝天翻了两个白眼,装作自己啥也没听到。
范侠的脑袋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与之相反的是身体某个部位的脑袋越抬越高越抬越高。小黑皮死死地欜玢夹住双腿。想着要是被小北发现了,他也不用做人了。
电视广告的剧情越发离谱起来,有部分观众表示不相信,认为刚才那些以身说法的都是主持人请来的托儿。女主持人大为愤怒,摇动着两座雄伟的高峰表示你可以侮辱我,不可以侮辱xx大师的祖传配方。并且大方地挥了挥手,说如果不信,我们可以当场做实验。
观众们推选出了一个缺心眼男,让他当场服药,来证明这药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缺心眼端起水杯,二话不说就把x宝吞了下去。
这剧情越来越离谱,却也吊足了胃口。就连宁小北都被吸引了过去,斜着眼睛偷偷觑着,想要看看后续准备怎么演。范侠则个热血少年更是不谈了,恨不得把脑袋钻进电视里去。
他俩看得如此专心致志,以至于不约而同地忽略了门外当当当的敲门声。
就在缺心眼男大叫一声我好了!的时候,大门被人猛地踹开,四个穿着黑色警服的男人冲了进来。
统统蹲下,全部举起手来!
为首的男人喊道,扫黄!
宁小北和范侠登时吓得腿都软了,哪里是蹲下,简直就是双手抱头跪在地上。
怎么是两个男的?女的呢?
一脸正气的警长眉头一皱,发现事情有些不简单。
浴室里有人!
旁边的小警员大喊一声,接着一脚踹开卫生间的门。
正坐在马桶上拿着手机玩贪吃蛇游戏的丁哲阳一脸惊恐地抬头。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过的,刺激十倍不止。没有瞎说吧。
第72章 破罐子破摔 上 二更
其实在昨天之前, 青年教师顾凯歌对于自己一心要做一名人民教师的理想,一直都是坚定不移的。
他觉得这是一份很伟大的工作,传道可能做不到, 但是至少可以解惑、答疑,为年幼的孩子们指明人生的方向。
现在的情况是他对自己人生的方向已经有些不明确了。
说起来这么多年从老家余姚到杭州, 从杭州到上海,一路求学,求职,人生的经验虽然不能说很丰富, 但也知道不能说贫瘠。
在今年年初的时候, 年级主任还曾许诺过他,要是这一届学生带得好,那今年优秀年轻教师的荣誉, 乃至作为引进人才, 取得上海户口都是极有可能的。
所以在昨天,正确地说在今天凌晨一点半的时候,在接到崇明某镇派出所的电话前, 顾凯歌都不觉得自己的人生会和扫黄打非这四个字攀上什么关系。
他的学生, 堂堂上海市知名学府,x大附中的学生, 居然会在崇明岛昨天夜里的一次扫黄打非行动中被扫掉了。
宁小北, 范侠,丁哲阳
朕最心爱的小班长, 小铁哥们和小马屁精,周六的晚上居然不好好呆在宿舍睡觉, 而是特意坐了长途大巴跑去崇明岛上打扑克。岛上特警专案组在抓捕盯了好几个月的嫖娼窝点的时候, 把他们当做嫖客给抓了!
还有比这更加离谱的事情么?!
站在渡轮上, 顾凯歌望着滔滔江水,把阑干拍便,都想不通他们到底为什么要去崇明岛上的著名鸡窝里打扑克啊!
当顾凯歌带着自己的身份证,工作证和学校开局的介绍信到达派出所的时候,几乎都认不出眼前的三个人。
警察把他们带走的时候,这三个小家伙跟从隔壁几间房里被扫出来的客人和小姐一样都是光溜溜的,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短裤。
幸好宁小北随身带着学生证,不然还真的要被当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人物处理,现在待着的地方就不是接待室而是拘留室了。
他们的衣服都湿透了没法穿,身上的这几件衣服还是好心的警察小姐姐问附近的居民家里借来的。
宁小北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女式衬衫,下身是70年代流行的青色小脚裤,因为原本裤子的腰身太粗,只好拿了根大红裤带扎在外面,就像是在腰里栓了一挂红辣椒,别提多耀眼。
丁哲阳穿着老头背心,那不是现在普通款式的背心,是《地道战》《地雷战》里老乡穿的白色老粗布坎肩儿,下身是灰色灯笼裤,就差在脑袋上包一条毛巾了。
最可笑的是范侠,他穿的倒是完整,也不知道是哪个退伍大哥把自己的军装军裤给捐献出来了。看这衣服的制式,少说都退伍三十多年。所以原本军绿色的衣料已经被洗成了浅绿色,衬着范侠黝黑的皮肤,整个人简直就像是个刚从地里干完农活的老农民,有一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质朴之美。
顾凯歌突然不是很想把他们接回去太给附中丢人了!
三个孩子见到班主任,齐齐把脑袋垂下,一声不吭。
啊,老师来了啊。这边坐。
负责接待的民警一见到顾凯歌就开始笑,笑得他浑身发毛。
给您添麻烦了。
顾凯歌把一堆证件放在桌子上,忐忑地坐下。
你们学校的三个学生,真有本事,逃课逃到崇明岛。要不是我们误打误撞把他们给控制住了,现在恐怕老师你也正在到处找他们呢。哎,不是我说,既然家长把孩子交到你们手里,学校还是要负点责任的
民警同志说一句,顾凯歌就点一下头。感觉自己不是来捞人的,是来挨训的。
好了,不是大事,最多也就是住宿的时候没登记身份证而已。说起来今天还是礼拜天呢,这不是逃课也没成功么。等孩子们的家长来了,带回去,好好洗个澡,换件衣服,教育教育就完事儿了。
什么?家长也要来?
范侠听到这句话,脚底跟装了弹簧似得蹦了起来。
他以为凯哥过来把他们领回学校去就没事了,为什么还要通知家长?他现在压根就不想看到舅舅啊。
宁小北惊讶地抬头看着他,奇怪他的反应为何如此之激烈。
当然了,我们已经打电话了。你们的家长应该已经在上岛的途中了吧,几天海上风平浪静,也没有大雾,应该再有半个小时左右就到了。
民警笑嘻嘻地说道,起身去复印顾老师带来的证件,准备开单子让他们走人。
怎么了?
宁小北拉着范侠的衣袖,你也听警察叔叔说了,没事的,连逃学都算不上,你怕什么呀。再说了,还有我和丁哲阳陪你呢。
不是,哎
范侠有苦难言,抱着脑袋一阵狂搓。
果然差不多过了二十分钟后,宁建国和赵景闻急赤白脸地赶到了。
你小子,你等着!你有种别跑!
赵景闻的腋下夹着包,一进门就指着范侠,恨不得生啖其肉。
范侠反射性地往宁小北身后一缩,又拉过丁哲阳挡在自己面前,做起了缩头乌龟。
这两年他长大了,舅舅也不怎么打他了。他怕舅舅待会儿打起来的时候忘记技巧,下手不知轻重。
警察同志,我就是那个小黑皮的舅舅。这是宁小北的爸爸。警察同志侬听我讲,小北和阳阳都是好孩子。啊呀,顾老师已经到了啊,顾老师侬辛苦了,辛苦了。不用说了,这一切都是我家的小畜生搞出来的事情。让大家见笑了。
赵景闻对着周围一阵点头哈腰,觉得自己的老脸都被丢尽了。
好在本来就没大事,顾老师已经把手续都办完了,宁建国,赵景闻和顾凯歌分别领着一个孩子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
丁哲阳,你爸妈怎么不来?他们今天要带团么?
没见着丁哲阳的家长,宁小北关心地问道。
发生这种事情,做父母的还只顾着挣钱,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了吧。他以为他们家的情况已经改善了很多了呢。
不是,他们最近把旅行社的业务都分包出去了。就是他们当年在日本打工的时候,有个日本店长挺照顾他们的。那个老爷爷无儿无女,现在重病了,躺在医院里只有护士照顾。我父母听说之后,就暂时过去一个月帮忙照看一下。
应该的,应该的。受人滴水之恩,一定要涌泉相报的。
宁建国不住地点头。
范侠听了,轻轻地啧了一声。心想难怪这家伙那么淡定,原来是爸妈压根不在国内,派出所想联系也联系不上,真是狡猾狡猾滴。
两位家长,怎么处理这三个孩子,需要等明天学校开学后开会讨论。不过一来也没出什么大事,对学校来说,最多是夜不归宿,违反了宿舍管理条例。二来,这几个也都是好学生,学校还是会酌情处理的。你们也就不要再过于追究了。
顾凯歌刚才在派出所里,亲眼看着赵景闻抄起扫把满世界追打范侠,要不是有警察拦着,还不知道要打成什么样子呢。
宁小北要是知道他内心的想法,一定会发出一声冷笑
这不过就是赵家舅甥惯用的苦肉计罢了。
范侠的腿还贴了创可贴,打了绷带呢,赵景闻真心要追哪里会追不上。不过演出戏给学校里的老师,还有派出所的民警看看。人家见他都已经发火发到这种程度了,自然也不好再火上浇油了。
说到底,还是我不好
顾凯歌果不其然,话题一转,开始深刻自我反省。
如果他们像平时一样回家过周末,而不是跟我一起去植物园的话,就不会出这种事情了。
什么?
宁建国和赵景闻齐声惊呼。
范侠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顾凯歌,我恨你一辈子!
冲着宁小北挥了挥手,丁哲阳跟着老师坐上了回学校方向的摆渡车。
宁小北踩着疲惫的脚步坐进赵景闻开来的丰田车里。
他昨天一夜没睡,上下两瓣儿眼皮几乎都要黏在一块,以致于没有立即察觉到车内的空气有些不对劲。
顾老师刚才非常贴心地建议他们趁着还在周末里,回市区散散心,趁早把一切都说开了,晚上再回学校也成。
范侠听得当场就有了转学的冲动,他要是能回家面对舅舅和宁伯伯,还跑到崇明岛上去干吗?
他逼于无奈,朝着坐在身边的宁小北狂眨眼睛。奈何小北如今已经是在半梦半醒的状态间,以至于车子都开进过江隧道了,他都没发现。
哎
范侠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眨巴到酸疼的眼睛,低声叹了口气。
小北啊
宁建国从副驾驶上转过头,笑得僵硬。
老爸,今天的事情都是我不对。我没管好小侠,另外丁哲阳他是逼于无奈跟着我们上岛的。老爸你要骂就骂我吧,范侠他知道错了是不是?
宁小北强打精神。他以为现在没外人了,老爹要开始时候算总账了,急忙先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