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刚才一进公园就觉得眉心痒痒,到了这儿算是全力发作了。
宁小北一脸生无可恋地捂着胸口,打喷嚏打得他肺都疼了。
范侠恨的直拍自己大腿,他为什么会忘记小北从小身体不好这点呢,居然为了两串腊肠被顾凯歌骗到植物园来。
你快去岛上的小卖部看看,有没有口罩。不行再去公园服务处问问,他们有没有应急的药物。
宁小北说着,左右看了一圈,指了指旁边一间建在崎岖假山上的八角亭,周围没有什么花丛和树木,看起来稍微安全点。
你快去快回,买不到我们就撤。到时候跟凯哥发个消息就行。
范侠点了点头,撒腿就跑。
与其同时,赵景闻和宁建国错开他们一步,也上到岛来。
建国,我们去爬假山吧,我刚才在门口看地图,这个假山上的八角亭是全岛最高的地方,可以俯视湖心岛全景。
一上岛,赵景闻就兴致勃勃地指着最高处的亭子说道。
又不是中学生,还喜欢爬假山。我们就在下面走走吧。
于是两人往绿荫深处走去。
建国,你看。
赵景闻指着前头一棵三人环抱,枝干粗大,枝繁叶茂的香樟树说道,我记得以前我们鞋厂,一进门两边都是香樟树。夏天走在下面,一点阳光都照不进来。到了四月的时候,香樟树开了小花,白色,黄色的的一点一点,就跟米粒儿似得。
而且到了春天,香樟树的味道那真是好闻极了,什么花香,果子的香味都比不上它。淡淡的,不知道从哪里透出来,走好远了身上还沾着香味,又像是青草,又像是树叶自从离开鞋厂,多少年了都没闻过这味道了。
赵景闻可不是什么文艺青年,这番话完全都是发自肺腑。
他现在事业有成,不但有车,都已经开始筹备买第二套房子了。但是每每午夜梦回,自己还是身在第三皮鞋厂里。
在办公室里和那些老油子们喝茶吹牛;在车间外头等宁建国下班;为了多打一块排骨给食堂阿姨抛媚眼儿;过年前拎着盆子,带着范侠排队等洗澡,为了谁插队没插队往往还需要吵一架
他的青春,他最美好的年华都奉献给了第三鞋厂,而且也是在这里,遇到了自己一生的爱人。
我有时候也想,要是鞋厂一直都在该多好。大家伙永远都在一块,什么事情都有组织撑腰。生老病死,都有国家包着。现在回想起来,老马和他那口子好像都没那么可恶了
宁建国也露出了一脸怀念的表情。
望着阳光从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投射出片片的影子,一阵风吹来,树影乱颤。黑色和白色零乱地交织着,人站在上面,竟是好似站在海底上,抬头看着水面的涟漪似得,梦幻而不真实。
侬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情么?
怎么不记得,我们还打了一架呢。
赵景闻见前后无人,大胆地把手搭在宁建国的肩膀上,把他往树底下带
初春的湖心岛就像是一块外头镶嵌着一圈细碎粉钻的翠绿翡翠,片片绿荫将说着悄悄话的人掩盖在葳蕤的草木和花香之中,暖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响,仿佛是恋人的低语。
这一边,范侠拿着药从服务台冲了出来,往宁小北的方位狂奔而去。
服务处没有口罩也没有过敏药。不过正巧有个大姐姐也过敏发作,到服务处讨热水吃药。听说有个中学生也病了,大姐姐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那板药撕了一半给范侠,让他快去救人。
范侠如今是归心似箭,恨不得脚下长出风火轮。
不文明就不文明了!
范侠跺了跺脚,转身往树丛里冲去。
穿过这片樟树林就是八角亭了,走大路至少需要十分钟,从绿化带过去时间至少可以省一半。
少年握着拳头,像是小旋风一样在一棵棵参天的大树下飞快地奔走着。
他脚下是新绿的散发着春日里特有气息的绿草,草坪旁有一蓬蓬的麦冬,它们刚度过冬天,有些恹头搭脑,似乎还没有彻底被春天唤醒,绿得也不精神。蓝中带紫的波斯婆婆纳在裸露的泥地上悄然开放,在上海它又被叫做戆大草,是撒到哪里就开到哪里的轻薄命。
蒲公英、马兰头、黄鹌菜、鼠麴草,春天的野草都被他一一踩在脚下。
少年咬紧牙关,感觉自己化成成为了绿色的风,穿梭在层层的深绿和浅绿中。
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雨,一根枯萎的树枝被大风挂落在地,埋伏在了一片草丛下。少年一个不防备,被勾住脚背,扑到在地。
柔软的泥土和草丛保护了少年没有让他跌伤,却惊坏了一边树下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有人!
宁建国一把推开赵景闻,兔子似的跳了起来。
虽然现在没有联防队来公园草丛抓搞腐化和二椅子了,但一想到可能会被人看到,宁建国就觉得一阵害怕。
哪里有人,不要自己吓自己
赵景闻也吓了一跳,他把宁建国挡在身后,四下张望。
刚巧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只大野猫,圆头圆脑,体型肥硕,快速地从两人面前掠过,又刷地一下消失在了迎春花从中,惊得两只白色的粉蝶胡乱扑腾着翅膀在花端飞舞,失魂落魄的样子和二人如出一辙。
你看,都是自家吓自家吧。没事的
赵景闻说着,勾起宁建国的下巴作势要亲。宁建国心慌意乱,半推半就,瞻前顾后了一圈,终于让他称了心愿。
好了,回去吧。刚才上岛的时候船拴好没有,不会飘走了吧。
他低着微微发红的脸,快步窜出树林走回大道上。赵景闻轻笑一声也跟了上去,照例搭上他的肩膀。
飘走蛮好。我们干脆就一直住在在岛上,就跟《倚天屠龙记》里的张五侠和殷素素在冰火岛上一样。
景闻,你跟小侠说让他不要瞎看武侠小说,我看你自己才是不要瞎看。真是乱话三千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樟树林中,范侠这才缓缓将脑袋抬了起来。
一根嫩绿色的鹅掌楸叶子落在他的头上,他失魂落魄地抬起身子,一屁股坐到湿漉漉的草地上。树叶扑簌簌从他的额头落到肩膀,又从肩膀落到地上,像足了少年丢掉的二魂一魄。
刚才那个是舅舅和宁伯伯吧不会错的,他们还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呢。
可是他们为什么亲嘴了?
两个男人亲嘴男人之间也可以亲嘴儿?!
范侠感觉自己十六年来构筑的世界观整个都崩塌了。
这算什么,这到底算什么呢?
刷拉,那只大野猫去而复返,嘴里叼着一只犹自挣扎的小壁虎。它用黄澄澄,瞳孔细的宛如一根线的眼睛瞟了这坐在地上的人类一眼,慢悠悠地往一旁的树丛里去了。
飞出去的魂灵稍稍归位,范侠觉得掌心一阵阵地疼。
低头一看,原来是包药丸的铝箔纸露出尖尖,正对着他的手掌。刚才他捏的如此用力,把手心戳破了。
药小北!
他如梦初醒地跳了起来,也不住自己满身的草屑和泥点子,继续往八角亭方向跑去。
小北!药来了!
登上八角亭,眼前的一幕让他差点从假山上滚下去
只见宁小北躺在亭子向着北方一侧的美人靠上。
一块白色的纸巾盖在他的脸上。眼耳鼻口被遮得严严实实,浑身直板板的,动也不动,死了一般。
宁小北听到他的声音,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把脸上的纸巾揭开,你可总算来了!
我靠!你的脸怎么成这样了?
范侠又是一惊。
如今宁小北的模样究竟像什么呢?
有点类似周星驰主演的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巩俐饰演的秋香被宁王派来的夺命书生用江湖上最卑鄙,最恶毒的面目全非脚踢中后的模样,又红又肿,惨不忍睹。
宁小北的眼睛肿的都睁不开了,只能从眼睛和睫毛的缝隙处见到一点光亮。
药呢?
范侠慌忙扯开铝箔纸,掏出一粒药,放在手掌。
他本以为宁小北会接过去,谁知道他迫不及待地直接伸出舌头,从他的掌心把药舔走。
细小的舌尖掠过掌心的皮肤,范侠倒吸一口凉气。
水
水来了。
不急多想,范侠打开矿泉水瓶子,递到他的嘴边。宁小北接过水瓶,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老大,你刚才真的吓死我了。我都以为你挂了。你干嘛装死人啊?
吃完药,差不多过了五分钟,宁小北总算能够正常说话了。刚才最难受的时候,连嘴都张不开来。
谁装死人。我把纸巾用矿泉水打湿敷在脸上,一来隔绝花粉,二来也给皮肤降降温度好伐。我刚才都要痒死了。
过了一会儿,宁小北原本水肿的眼皮渐渐地消退了下去,终于能好好看清眼前的东西,见到满身狼狈的范侠,同样也是大吃一惊。
你怎么搞的?一身都是泥巴,还有头发裤脚都破了。
我没事没事。
被他这么一问,刚才香樟林里的一幕又飞回了范侠的脑中。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远多提。
宁小北不疑有他,拉起范侠的胳膊又放下,愧疚地说道,一定是为了帮我拿药,在路上摔着了吧?我们快点回去吧,找卫生室的老师处理一下。
等等!
眼看宁小北转身就要往船坞方向走,范侠连忙阻止了他这要是遇上刚才那两人绝对不行!至少必须等他们离开湖心岛之后再走。
怎么了?你受伤了?走不动了?
宁小北蹲下,掀起他运动裤的裤脚,发现里面果然一片红色,皮都被挫开了。
不是,这不算什么我,我先打个电话给丁哲阳,让他和乐乐在东门等我们。我怕他们也划到这里来,这不是耽误时间么。
刚才舅舅和宁伯伯的那一幕,被他们两个看见也不行啊!
*
作者有话要说:
范侠: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让我看到了!!啊啊啊!
第69章 再次出走 一更
回学校后, 宁小北和范侠就直奔卫生室处理伤口。
范侠只是擦伤,稍微包扎一下就好。倒是宁小北,过敏药的药效过去后, 他又开始肿了起来。卫生室的老师看到他凄惨的模样,吓得急忙打了120, 把他送到镇上的医院去挂水。
顾凯歌那时候还带着一群学生在植物园里,吃着午餐肉唱着歌,逍遥快活呢,被值班主任在电话里一通狂骂, 让他立刻马上到镇医院去陪学生。
主任本来还想给宁建国打电话, 被宁小北阻止了,说不想让家里操心,而且吊了针之后感觉已经好多了, 主任这才作罢。
主要是他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下周一等校长和你们年级主任来了, 你自己去跟他们解释。顾老师不靠谱,怎么连你彭老师,彭老师也跟着他一起瞎胡闹呢?幸亏孩子没事儿, 这要是出事了, 我们学校怎么跟人交代?
顾凯歌和彭越两个站在医院的走廊里,两个大男人双双低着脑袋, 像是两个翻了大错被班主任老师教训的问题学生, 哪里有半点老师的模样。
镇医院不大,周末来看病的人还挺多, 周围一圈本地乡下人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抱着孩子的女人笑着朝他们两个指指点点,就差把瓜子掏出来边吃边看戏了。
一直到主任发光了火, 双手背在身后, 踩着因为过于心急, 出门只穿着的拖鞋拖拉拖拉地走了,这两人才齐齐地松了口气。
顾凯歌,你以后离我远点。烦人。
彭老师背着写生板,冲着顾凯歌冷冷地说了一声,毫不留情地走了。
哎
顾凯歌仰天长叹一声,抱着脑袋蹲在注射室的门口。
啊呀
宁小北躺在躺椅上,左手吊着吊瓶,外面的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这顾老师和彭老师,原来是这样的关系么?
今天大张旗鼓地搞出一场春游原来是为了他们两个出去约会打掩护,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凯哥他剃头担子一头热而已?
他皱了皱鼻子,摇了摇头。
算了吧,自己家里的那一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这外人的事情,他更没余力去管了。
同性恋
从植物园回来后,范侠晚饭都没吃,一头扎进了学校附近的网吧,开始搜索这方面的知识。越看眉头锁得越紧,本来已经够黑的脸色越发地吓人了。
他知道也不是不知道这个词汇,不过就像是娘娘腔、阴阳人一样,过去都被范侠归到骂人词汇里的,杀伤力也就比特|码的三个字稍微搞一个等级而已。
说起这三个字,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笑傲江湖》里那个自宫之后,就一心惦记莲弟,放着一群好看的老婆都不要,明明是个老公公还穿着裙子的东方不败了。
他看的《笑傲江湖》还是96年tvb出品的吕颂贤版本,里头饰演东方不败的可不是美艳端方,艳惊四座的林青霞,而是鲁振顺饰演的糟老头子。
老头子冲着令狐冲抛媚眼的表情给范侠年幼的心灵添上了非常糟心的一笔,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就不明白了,自己的舅舅那么帅气高大,宁伯伯别看性格斯文,动起手来实际上比舅舅还能打,他们都是登样的模子,哪个都不娘娘腔,怎么就成了同性恋了呢?
这年头网络上啥玩意儿都有,很多东西一搜就能搜出来。范侠干脆注册了一个同志交友网站的会员,进去游览了几分钟后,面无表情地把浏览器关了。
他觉得自己有点晕,需要好好消化消化。
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范侠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晚饭,腿上的伤口也有些隐隐作疼。在网管这里买了桶装方便面和可乐,趁着泡面的当儿,他嘴里叼着叉子,回想这几年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