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挤眉弄眼地说着,表情极为生动, 逗得同学们哈哈大笑。
老太太压根不搭理他们。大手一挥两个警察上去就把那几个乡下人扣起来了, 直接押到派出所去了。
说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从凳子上跳下来。
差不多就这样吧。你们是没亲眼见到, 宁小北的爸爸那身手, 他奶奶那气魄。啧啧,比拍电影还厉害。
今天是寒假结束开学的第一天,中午吃完饭范侠就在教室里吹起了牛逼, 吸引了半个教室的同学聚集过来听。
哎, 是这样么?那么刺|激?
林子颖双手抱在胸前,问他身边的常乐蕴。
我不知道, 我那天补习去了, 还是我妈回来跟我说的呢。
常乐蕴一脸惋惜。
听他瞎吹。就是我奶奶一早带着小梅姐姐去报了警。他兄嫂为了彩礼钱,压根不管那个人以前曾经结过婚, 还是个半瞎子,就要把妹妹嫁过去。那一只眼之所以会瞎, 就是因为他一喝醉酒就要打老婆, 他老婆反抗的时候不小心用筷子捅的。
宁小北说着, 抓起一只圆珠笔。
哇靠
林子颖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睛,真是想一下就觉得疼。
后来呢?
常乐蕴紧张地问道。
后来他老婆就跑了呗。就没再回去过他们村里,谁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范侠表演完毕,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水,一抹嘴巴。
坐在他前排的丁哲阳全程安安静静地听着,终于开口搭话,啊,那他等于还没有离婚?
是啊,所以小梅姐姐压根没和他领证呢。就是摆酒的时候发现不对劲,所以逃出来了。
上课铃响起,听得意犹未尽的同学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隋军拿着课本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准备上课。
小北,下回带我去建德里好么?奶奶现在住回去了吧。
丁哲阳突然说道。
自从去年国庆节之后,丁哲阳就自动成为了宁小北小团体中的一员。
和父母的关系改善后,丁哲阳渐渐地变得开朗,学习成绩也慢慢提高了。上学期末,已经回到了年级前十。
这可把丁妈妈高兴坏了,各种礼物流水似得送到宁小北家,谢谢他把他家阳阳给带好了。
如今丁哲阳非但每天中午吃饭都要和他们挤一桌不算,就放学从车棚到校门口的短短路途也要和他们一块。范侠怎么打都打不走,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这个现实。
啊
宁小北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你干嘛?建德里和你有关系么?你别想去拍奶奶马屁。
范侠如临大敌地瞪着他。
这家伙已经攻下了筒子楼,居然还想往建德里发展,简直岂有此理。
我爸妈不是准备和你舅舅做旗袍生意么。听说奶奶是专家,去拜访一下很正常吧,是吧小北?
丁哲阳白了范侠一眼,转头笑盈盈冲着小北笑道,就这个礼拜天好不好啊?
我回家问问我老爸吧
他这么说也很有道理,宁小北被说服了,点点头。
啊啊啊!讨厌鬼!讨厌鬼!
范侠气得头上都要冒烟了,不停地用力蹬地板。
隋军在讲台上叫了他两声,见他还在发疯,抬手扔过来一颗粉笔头,啪地一下,正中范侠的脑门。
范侠抱着脑袋,发出一记哀叫。
傻子
丁哲阳侧过头,看着范侠抱着脑袋哎哎叫的模样,不屑地撇了撇嘴巴。
小梅回来了,奶奶自然又搬了回去。
不过这回老太在回去前,跟宁建国说了一句话:要是拆迁办来了,侬帮我去谈一谈想办法还是要一间一楼带天井的房子吧。老了,腿脚不好,爬不动楼梯了。
老太太这是想通了。
宁建国是真高兴,不过他又有些疑惑,怎么姆妈突然就想明白了,难道是小梅的事情刺|激到她了?
只有宁小北知道,老太太一直念兹在兹的信念已经不在了。
真不知道现实世界里的宁老太是带着怎样遗憾的心情离开人世的。
宁小北记得在那个世界里,一直到第二年春末,老太太迟迟等不到第一朵栀子花,派了宁建国去打听,才得知水香婆婆已经去世的消息。
所以老太太等那位不知名的先生,等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吧。
宁老太回家后,宁小北也是很识趣,天天拉着范侠出门逛荡,今天去博物馆,明天去书店,充分给他老爸和赵叔叔相处的空间。
赵叔叔高兴不高兴他不清楚,反正范侠很高兴。
要不是寒假的天数有限,他都想拉着小北去崇明他新妈妈家里看看啦。
新妈妈梁慧慧住在崇明乡下,家门口一片菜田,门后一片鱼塘,周围绿树成荫,充满野趣。
范侠最喜欢在周围的小河里钓龙虾,春天的时候骑着自行车从田野间穿过,迎面吹来的风都是香的。
他几次邀请宁小北去崇明玩,可惜宁家总是有那么多事情,宁小北总是脱不开身。
他们这回约定好了,一中一旦到了初三,就要天天强制补课了。所以升上初三之前的这个暑假,说什么都要去岛上煞煞勃勃地玩一趟。
赵景闻和丁家夫妻的双双入股的国韵旗袍店在五月的时候开张了。地址选在长乐路的一栋街边小洋房里。
赵景闻很有头脑,他决定既然做了,那就要做出自己的品牌来,摆在服装市场里太掉价了,搞得像是做批发生意一样。他要做的是高级旗袍,盯牢的除了日本有钱太太,还有上海有钱太太小姐们的市场。
现在的长乐路还不是什么网红打卡地,一栋接着一栋的小别墅隐藏在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和灰色枪篱笆的后面,间或流出一段西洋古典音乐,显得神秘非凡。
租下这栋小洋房后,赵景闻特意将宁家老太太请了过去,求她指点指点,这上世纪三十四年代上海大户人家的装修是什么样子。他可不想花了大价钱后作出来的个不中不西,不新不旧的蹩脚货让人笑话。
经过上次在建德里那一回,赵景闻现在是把宁老太太奉若神明,奉若太后了。什么旧上海百货公司的女售货员,现在要是有人说《上海滩》里许文强的女人不是冯程程,而是宁老太,他都绝对相信。
不!
宁老太不是什么上海滩老大的女人,她就是上海滩的老大,大姐大!
除了指导装修,老太还贡献出了自己装满了两个红木大衣柜的旗袍,把众人看得眼睛都花了,好似进入了一间旗袍博物馆。
原来旗袍不止有闪光面料,阴丹士林,还有蕾丝的,有灯芯绒的,留香缎的,呢绒的,有那么多说不出名字的料子的。原来旗袍的攀钮,暗扣,压线,滚边,镶边有那么多讲究。原来过去女人旗袍下面居然是要穿衬裙或者裤子的!
丁哲阳的妈妈看了不住赞叹,说请什么设计师啊,现在的裁缝能把这些衣服还原出个七七八八,就够吃一辈子的了。
对这一点,宁小北深以为然。
不过他还是建议赵景闻可以去香港那边看看,毕竟事物都是向前发展的,宁老太的衣橱只停留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再之后旗袍的样式如何,主要是在香港那边发展变化了。
赵景闻这边房子装修的差不多,湖州和苏州那边的服装工厂以及做高级定制的裁缝师傅也联系好了,决定暑假里就和宁建国一起去一趟香港正巧宁建国他们学校食堂也放暑假嘛。
总之,216室的两个男人,对于即将到来的暑假都充满了期待。
哎,听说他也要跟你们一起考附中。是真的么?
下了课,几个孩子一同走到校门口,唯一住在南边的丁哲阳和众人打了招呼告别,独自走了。
等丁哲阳去远了,林子颖这才把脑袋凑到范侠这儿,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道。
别提了,跟屁虫。
范侠白了一眼,又恨恨地问他,怎么就你又做了叛徒呢?丁哲阳都要考附中了,你居然要留下。
哎,不是我不想跟着你们走。只是我爸再怎么热爱教育,也不能短短几年内分别投资两所学校吧。附中那边有钱人也不少,他们那边家委会主席,不是那么好当的。
林子颖为难地说道。
范侠无法理解他这种等级的超级有钱人的烦恼,无奈地摇了摇头。
宁小北要考x大附中的消息,现在是全年级皆知了。甚至惊动了校长大人和年级组长,连夜带了礼物跑到宁建国家里去谈心,最后自然是无功而返。
其实对于小北一心要去住读,宁建国内心也是不愿意的。
小北从小到大就没有离开过他身边,一想到儿子要住到郊区去,一周只能见一次面,他现在就觉得有些受不了了。
小北要走了,还要带走一群孩子。
范侠,常乐蕴,乃至丁哲阳都明确表示他们不想彼此分开,大家要一块行动。
他们家的这群小雏鹰已经渐渐地羽翼丰满,抬头仰望那无边无际的天空了。
孩子一出门,做大人的就感觉自己一下子老了,未免就伤感了起来。就连一心想要和宁建国过二人世界的赵景闻心里都觉得有些难受。他们家那个小黑皮,看到就烦,看不到又让人牵肠挂肚的。
老大,丁哲阳干嘛老跟着我们啊?我都被他烦死了。
回到家,范侠越想越生气。
一想到将来住校,要和那家伙朝夕相对,他就烦躁不已,好似提前进入了更年期更年期这个词汇是他跟常乐蕴学的。
最近王阿姨脾气总是不好,本来很勤快的人突然懒惫起来,且动辄发无名之火。常乐蕴在学校图书馆查阅了书籍之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范侠自从学会这个新词汇后就时不时地拿出来使用一下,对象自然就是他的火爆舅舅赵景闻。
结果可想而知。
其实宁小北很想说王阿姨不像是更年期,到像是怀孕了,你那小弟弟可能要提前到来人世间。不过这话不能随便瞎说,究竟如何还要再过几个月才能见分晓。
范侠,你干嘛总针对他?我也真是奇了怪了,他现在不是挺好了么。
宁小北拿了两只苹果转进厨房去洗,顺手从米袋里舀了米,准备待会儿冲洗好了放进电饭煲里泡着。
宁建国要等纺织学校的食堂放完晚饭才能回家做饭,他每天中午会先回家一次,把买好的菜放进冰箱。现在宁小北放学后会做一下力所能及的清洗切配的工作,比如把菜择好,把豆子剥好,把饭煮好,宁建国回家直接开油锅炒菜就行。
范侠也曾经试图帮忙,不过在看到他把冬瓜块给切成冬瓜蓉,又生生碳化了一锅子馒头,把他家的蒸锅给报废后,宁小北就没让他让再进过厨房。
至于赵景闻,自打开了旗袍店,他几乎就天天扑在长乐路上了。
店里除了小苏,还另外请了一个女大学生兼职。每天吃了晚饭后,赵叔叔又要匆匆赶回店里,不到夜里十点店铺打烊都不会回来。
比之前在襄阳路开店的时候忙了不止十倍,当然,赚的也不止十倍。据说赵叔叔这段时间拖着爸爸一起报名了驾校,看样子是准备买车了。
上个礼拜丁哲阳神神秘秘把一本日本旅行杂志带到学校,在宁小北等人的面前摊开。
看,上海旅行必去景点no.1长乐路别墅旗袍店。小北,咱们的旗袍店上日本杂志,现在是扬名国际啦。
丁哲阳指着杂志里的一张彩色照片说道。
范侠探过头去,看到照片里正是国韵旗袍店的后堂。画面上一台老式唱片机旁挂着一排新做好的旗袍,三五个女士正在一旁欧式沙发上坐着悠闲地喝茶,最漂亮的那个自然是王伊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拍的,都没有听赵景闻说道。
宁小北知道日本人最喜欢搞秘密探店和一堆乱七八糟的排行版,看来旗袍店确实已经做得小有名气,将来的生意要更上一层楼了。
这样舅舅应该不会再跑去倒腾假名牌,丁哲阳的父母也不会再回日本工作定居了吧。
他欣慰地笑了笑,说要把这杂志放进旗袍店的杂志架上,给往来的客人看看。
看到宁小北笑了,丁哲阳兴奋地有些无措,不住地点头。
这一切看在范侠眼里,感觉简直就是钉子钉在眼里。
他刚才听丁哲阳说咱们两个字,就觉得心里难受。
明明是他父母和自己的舅舅开的店,怎么就变成他和宁小北咱们的店了呢?
也是,这家店宁伯伯也是有出钱投资的,宁家老太太还是挂职的艺术总监呢。
还有,为什么这个四眼田鸡还看得懂日文?
他的英文成绩现在已经赶上来,和自己不相上下了。没想到居然连日本话都会一些。
一想到他父母在日本那么多年,说不定人家日语水平比英文的都要高。就让范侠隐隐地生出些嫉妒和担忧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范侠接过苹果,咔嚓咔嚓地啃着,死都不承认是因为觉得自己比不上他。
宁小北无话可说,吃了苹果后,又重新钻进厨房,嗒嗒嗒地开始切菜。
四楼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是常乐蕴在拉琴。
为了考级,她每天放学回家除了完成作业,还要练琴。饭前拉半小时,饭后休息大概二十多分钟后继续,不到九点不会结束。
因此每到这个点儿,整幢筒子楼都飘扬着琴声。
通常上半场是卡巴列夫斯基c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下半场是门德尔松e小调协奏。
这两首曲子常乐蕴已经拉了足足都有半年了,饶是范侠这个完全不懂古典音乐的大俗人都已经听会了。
有时候她偶然跑调,吃饭吃了一半的范侠还会突然抬头,大笑一声,一惊一乍地把大家吓一跳。
宁小北正和着音乐切着菜,突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范侠!
他眼睛发光,比手里刀子的利刃都亮闪闪。
老大,有话慢慢说。你先把刀子放下。
范侠吓得倒退一步。
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