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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建国同志一生保持板寸造型,年既老而不衰。
  以前他还曾经觉得老爸无趣死板,不懂追求时髦。现在看来板寸就是检验帅哥的不二标准,只有他老爸这种头型漂亮,浓眉大眼的帅哥才支棱得起来。
  太好了,虽然不知道在水边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引得警察来找自己谈话,不过他总算又来到了这个梦境世界里了,也算是歪打正着。
  小北侬吓死爸爸了。
  宁建国看到儿子笑得跟个小傻子似得,忍不住用手捏了捏他的面颊。
  老爸,我怎么进医院了?
  宁小北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病床上。
  身上穿着的也是蓝白相间的条子病号服,左手手背上正在吊着针。看那空了一半的瓶子和滴液的速度,算算自己至少躺了一个小时了。
  小北,都是爸爸不好,爸爸居然不知道你有哮喘病。
  一想到刚才儿子在他面前晕倒过去,气喘如牛,浑身颤抖的模样,宁建国就忍不住自责起来。
  幸好宁家距离儿童医院不远,弄堂里开差头(出租车)的郭师傅今天又轮休在家,车子就停在弄堂口。郭师傅看到他抱着小北冲出家门,二话不说拿起车钥匙就把他们送到医院,这才没耽误抢救。
  医生说,说哮喘发作起来要是抢救不及时,要翘辫子的。都是爸爸不好,你长那么大,爸爸居然一点都没发现侬有这个毛病。
  宁建国说着,恨不得自抽两个耳光。
  老爸,我没事的。
  宁小北拉过宁建国的胳膊,摇了摇头。
  自己小时候具体什么时候得了哮喘这个毛病,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反正因为这个病,小时候他经常进出医院,过了青春期也没有根治得了,让宁建国一直耿耿于怀。如今看到爸爸这样子,更是让他心疼了。
  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吊好针,想吃什么跟爸爸说。
  没想到居然被儿子反过来安慰,宁建国有些不好意思,吸了吸鼻子,揉了揉宁小北的头发。
  我想吃那个
  宁小北指了指隔壁床。
  宁小北的隔壁住了个白白胖胖的小胖子,正抱着一个黄桃罐头吃得哼哧哼哧。小胖子的妈坐在旁边看的一脸欣慰,还时不时地替儿子擦擦头上的汗水,唯恐儿子吃累了。
  罐头啊。好,老爸给你去买。你先躺着,要是想上厕所,就叫护士阿姨,晓得吧?你要是嘴巴干了,这里就是白开水,爸爸给你插了根吸管。你要是
  过了五分钟,宁建国还在唠唠叨叨,没有半天出门的意思。
  爸爸你去吧,我一个人不要紧的。奶奶还在家里呢,你回去照顾好奶奶再来吧。我是勇敢的小男子汉。
  宁小北板起小脸,故作天真地说道。
  宁建国点了点头,抹了把脸,从折凳上坐了起来,终于走出了病房。
  这是一个八人病房,进进出出的都是孩子的家长,见到他此时一个人躺在床上,都很是关心地来询问他的病情。宁小北一一作答,态度端正,口齿伶俐,顿时赢得了家长们的好感。
  看看那个小哥哥,多么勇敢,吊针也不怕。你再看看你刚才,哭的跟大灰狼来了一样,惭愧伐?
  小胖子妈妈指着他对自己的儿子说道。
  小胖子顿时觉得正在吃的黄桃罐头也不香了。
  宁小北受之无愧地笑了笑,然后问了一下隔壁小胖子的妈妈,发现时间依然停留在1996年8月14日,而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两点钟。
  两个世界的时间差到底怎么算的?
  宁小北有些纳闷地躺了回去。
  他闭上眼睛,想要打个盹儿,下一刻却猛地睁开眼睛。
  不能睡,万一睡着了又回去了怎么办?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不过这小小的身体毕竟刚经历了一场抢救,早就体力不支。
  宁小北脑袋歪了又正,正了又歪,终于忍不住沉沉睡去。
  孩子还好么?
  宁建国安顿好了一切,从家里走了出来。
  他今天夜里准备在医院里陪夜,出了医院后先去厂子里请了几天假,然后去买了小北要吃的黄桃罐头,又去菜场买了菜,给老太太做好了晚饭。
  等安顿好了一切,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宁建国这才踏着自行车往儿童医院出发。
  还没蹬两下,就在弄堂口见到等候已久的赵景闻。
  穿着白色短袖衬衫,深色哔叽裤的赵景闻站在路灯下,手里拿着一个网线袋,里面装着几只鸭梨和苹果。
  你怎么来了?
  宁建国一只脚撑在地上问道。
  我下午跑业务回来,听你们车间主任说你儿子病了,你要请假几天。这个拿去
  赵景闻说着,将网线袋放进了自行车前头的框子里。里面已经放满了一堆住院要用到的杂物,洗脸洗脚盆,还有牙膏牙刷什么的。
  医生说小北的病情不稳定,需要住院观察两天。
  小北突然发病,我这几天你有空的话,下班来看看我妈。我怕她一个人在家里会害怕。
  赵景闻祖籍山东,比在南方人里已经算得上高大的宁建国还要高出半个头。
  宁建国抬头,昏黄色的路灯灯光打在他疲累的脸上,看的对面的人也深深拧起了眉头。
  来一根?
  赵景闻从衬衫前兜里掏出一包红双喜,冲着宁建国弹出一根。
  宁建国刚要伸手去拿,却在下一刻摆了摆手。
  不抽了。
  太累了就抽一根,放松放松。
  医生说二手烟也会引发哮喘。我现在抽了,衣服上会有烟味。
  宁建国低头叹道。
  不抽了,以后都不抽了。我戒烟。
  赵景闻诧异地看着他。
  他们两人是同一批进厂子的,宁建国比他大几个月,他们两个一人是精工车间的钳工兼工程师,一个是销售科的业务员。两个人在进鞋厂之前就已经是资深烟民,烟龄十多年了,没想到宁建国居然突然宣布要戒烟。
  你对儿子是真心好。
  赵景闻低笑一声,把烟塞了回去。
  小北,是我的命。
  宁建国正说着,突然见到赵景闻把整包香烟重重一捏,红色的纸包划出一根优美的弧度,落在垃圾桶里。
  那我也不抽了。
  赵景闻拍了拍手,挑起眉毛看着他,我陪你。
  你是业务员,不行的
  宁建国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一步,急忙摇头道。
  我们科室里,几个女业务不抽烟不喝酒照样谈生意。跑业务和抽烟不抽烟没关系。
  赵景闻低下头,看着宁建国笑道。
  谢谢侬。
  宁建国嘴巴微微触动,轻轻说道。
  *
  作者有话要说:
  差头,沪语:出租车。英文charter的音转。
  本书干脆叫,《小倒霉蛋儿穿越记录》算了,每次倒霉了才穿越,哈哈
  下午再更新一章
  第6章 冤家路窄
  宁小北一觉醒来,惊喜地发现自己依旧停留在1996年。
  看来睡眠并不会触发两个世界的转换,那个世界里的安眠药自己算是白买了。
  住了两天医院,又做了一套全身检查,医生确定宁小北已经恢复了健康,终于批准他出院。
  这两天里,宁小北已经完全习惯了小学生的身份,也逐渐想起了久违的邻居和同学的名字。
  宁小北隐隐觉得,如今的他就是个三十岁的老鬼,潜伏在小孩子的身体里,心底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
  他有点理解后世网文里那些夺舍重生的老家伙的心态,这种掌握世界未来走向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老爸我们不是回家么?
  坐在二八大杠自行车的前梁上,宁小北抬起头,看着宁建国胡子拉碴的下巴,好奇地问道。
  先吃饭,吃完饭再回家。阿拉去吃顿好的,去去晦气。
  宁建国两只手都扶着车把,开心地用下巴顶了顶儿子的头顶心。
  今天奢侈一把,去小绍兴吃三黄鸡。你奶奶已经自己坐车去了。等吃好三黄鸡,把奶奶送回家,爸爸再带你到我们厂子里,煞煞勃勃洗个热水澡。
  石库门老房子没有浴室,宁家人要洗澡的时候都是烧了水,把水倒在大木桶里,关了大门和前后窗在客堂间里洗。老房子是木结构的,四面透风,容易着凉。
  好在宁建国他们鞋厂是有大浴室的,小北和奶奶都可以享受职工家属福利,去澡堂子蹭澡。
  到了夏天,就简单多了。
  和弄堂里所有的男人一样,父子两个穿着短裤,站在门口。用肥皂在头上和身上打出泡沫,然后用互相用水管子朝着对方一冲,就算洗好澡了。
  天热的傍晚,上海所有的弄堂里都上演这一幕。男人们自顾自洗澡,旁边有邻居走过,不管是小姑娘还是老阿姨都见惯不惊,目不斜视。
  医生说了,你这毛病是不能受凉的。从今天开始,爸爸每天都带你去厂子里洗澡。以后我们再也不洗冷水澡了。
  吃完了饭,宁建国把洗澡要用到的毛巾肥皂往车筐前一放,踩着宁小北往鞋厂而去。
  这一回,宁小北怎么都不能坐在前梁上,改坐到车子后架去了。
  从医院回来那段路,他觉得自己的屁股都要颠成四瓣,着实苦不堪言,也不知道小时候的自己怎么忍过来的。
  《交通法》规定要年满十二周岁才能单独自行车上路,宁小北决定明年一过生日就缠着老爸给自己买一部凤凰,彻底脱离苦海。
  宁建国把车轮踩的飞快,宁小北感觉傍晚的凉风吹过耳边,美得眯起了眼睛。
  抱好爸爸,要下桥了!
  从宁家所在的建德里到第三鞋厂会经过苏州河,要从桥上走。小时候宁小北每次去鞋厂,最开心的就是下桥的这段路。
  过了桥中央,宁建国和周围下桥的人一样,用脚轻轻勾着踏板,任凭惯性牵动着车轮快速往桥下窜去。
  宁小北紧紧地搂着宁建国,感觉自己简直腋下生双翼,就要飞起来了。
  开心伐?
  感受到身后儿子身体的温度,像个小火炉一样贴在自己的腰后面,宁建国用手背擦了把汗,高兴地问道。
  开心的,回家的时候再来一次。
  久违的简单快乐让宁小北心情舒畅,比签了十个大单都让他高兴。
  下了桥,往左手边又骑了一条马路,便到了宁建国工作的第三鞋厂。
  这里是一片工厂区,鞋厂旁边紧挨着衣帽厂,桥对面就是毛纺厂和棉纺厂,都挨着苏州河而建。服装厂都是三班倒的,现在正是下午交班时期,工厂前走过一群群穿着时髦的青年男工和女工们。
  在这个火热的年代里,青年工人们才是时代的先锋。
  宁工,儿子身体好点了么?
  小北,长远不见了。叫叔叔。
  一进厂门,宁建国的同事们就纷纷围了过来。宁小北进小学之前,呆过厂子里的幼儿园,下了班就被宁建国带进车间里玩耍,所以这里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他。
  宁小北跳下车,牵着宁建国的手,乖乖地叫人。
  一串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不要钱似得发出去。还没有到变声器的男孩嗓音细细的,加上他大病初愈,面色憔悴,手上带贴着掉盐水留下的胶带,乖得简直让人心疼。
  几个有孩子的女工顿时母性大发,将他揉进怀里好一阵摩挲,还掏出各种糖果饼干放在他的手里。
  阿姨,吊针不疼的,真的。其实爸爸不陪我也不要紧,医院里有护士姐姐照顾我就行。
  宁小北眨巴着眼睛说道。
  小北真是好孩子。我家的小赤佬若是有小北一半听话,我就是死也甘心了。
  其中一位家长咬牙切齿地说道。
  小北,今天怎么那么乖?都不用爸爸提醒就叫人了呀。
  挥别众人,宁建国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拎着脸盆往锅炉房旁边的澡堂走着,低头问道。
  他这儿子性格内敛,从小害羞,最怕被大人问东问西。今天看到他居然一反常态地落落大方,倒是让宁建国有些看不懂了。
  我
  正在低头吃动物饼干的宁小北顿时惊出一头冷汗。
  完蛋了!
  拥有着三十多岁成熟人格的宁小北,严格算来心理年纪比现在的宁建国还要大上几岁。经过那么多年社会的鞭打早就成为了一个进退有度,善于敷衍应酬的成年人。
  刚才他表现的过于长袖善舞,只顾着认人,完全忘记了小时候自己可是个内向到让人头大的小朋友。
  面对父亲的疑问,宁小北张口结舌,半天答不上来。
  老人都说,小孩子是生一场大病就要长一节尾巴,变得懂事一点,果然没错。
  不等宁小北找到借口,宁建国自己已经找到理由了。
  他摸了摸宁小北的脑袋叹道,不过爸爸宁可你不懂事,也不要再生大毛病了。
  老爸
  宁小北鼻头一酸,感觉自己又想哭了。
  可能是身体变小了,不管心理年纪多大,泪腺总是不受控制,动辄伤感,让他很是不好意思。
  宁工,宁工来了啊。
  就在两人走过中央厂区花园的时候,一个人影蹿了出来,横在父子两前头。
  这不是老马么?你找我有事?
  花园里灯光昏暗,树影重重,宁建国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人是原本他们同一个车间的同事马志国。
  马伯伯好。
  不止宁建国认出来人,宁小北也认出他来了。
  见到眼前这个身穿大花衬衫,头发梳得油光蹭亮,微微佝偻起后背的男人,一股无名之火就从宁小北心底窜了出来。
  真是冤家路窄。
  宁小北对小学时代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回忆,不过这个眼前的老马可是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