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东海望指挥官,他尽可以狠狠地瞪艾格,或是大声地嘲笑讥讽他,对方绝不能以“不敬”为理由降罪于自己,不然便是小肚鸡肠、没有容人之度,将是履历上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但有条红线绝不能触碰:违抗军令。
再小的事,一旦上纲上线,都可以要人脑袋。
丹尼斯说已经与新司令达成一致,但艾格这般人物,绝不是会受约定束缚的主。今天只要踏错一步,自己这东海望指挥官和身旁的前符石城伯爵,很有可能便没法活着走出黑城堡的大门。
卡特·派克背后渐渐渗出冷汗,把牙咬得嘎吱响,但终究还是一手拽着约恩,另一手抽出武器,在周围效忠总司令士兵们手扶剑柄的警惕注视下,恨恨地把战斧朝地上一摔。
若面对这样直白的提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约恩·罗伊斯这几十年也就白活了。他浑身僵硬地保持着转身要走的姿势好几秒,最终还是向性命之危妥协,甩开卡特的手,同样解开剑带,发泄般地用力往地上一甩。
(哼,还以为你们不怕死呢!)
艾格轻蔑地一笑,但在内心深处,也是略微松了口气。毕竟——若真在就职当日就于众目睽睽下在黑城堡里对自己人开刀,无论有多么光彩正当的理由,都会给自己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
羞辱还没结束,侍卫在二人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中对他们搜了身,点点头,终于放他们通过,来到了依旧处于三名士兵拱卫着的艾格面前。
……
神情平淡地看了两人一眼,艾格转过头去,扶着栏杆望向场院中:伊蒙学士的骨灰已经被收了起来,火葬留下的余烬和飞灰也被清理干净,但仍有十几名黑衣士兵在之前进行火葬的地方,手持工具,忙忙碌碌地干着什么。
“卡特大人,约恩大人,你们两位猜猜,底下这几个人在做什么?”
两人面色僵硬地扭头观察了一会,内心皆有了几分数,但都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
艾格本也没打算等他们回答,很快便揭晓了答案:“没错,他们在搭一个绞架,一个为叛徒准备的绞架。”
“你们二人,或是反对我的想法,或是与我有私怨、对我的个人品质有所质疑……总之就是有许许多多的分歧和矛盾,但你们并不是叛徒,充其量只能算反对者。”艾格背手于身后,语气波澜不惊地说着,“不管怎样,现在的事实就是——我成了总司令。而无论你们信不信,此刻,我这个新任总司令脑子里想的,只有‘如何将长城打造成铁板一块,让异鬼跨不进来’这一项,没有心思和你们再搞内斗。”
他冷冷地看着二人,彼此身高差不多,但由于更年轻、站得更直,倒有点俯视的架势:“你们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和观点,永远当我的反对者。但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在这种时候挡我的路、坏我的事。若有,那就是我的敌人,是守夜人军团的叛徒!不管他有多老的资历,有多高贵的出身,有多大的后台,我都会毫不手软地将其吊死在为叛徒准备的绞刑架上!”
……
讲清这一简单的利害关系后,艾格将矛头指向特定的个人。
“卡特·派克。无论是伊蒙学士还是梅利斯特爵士,都认为我应该让你继续担任东海望指挥官,出于对他们二人的尊重,我选择给你一个机会,选择相信你会放下个人的成见,以军团和全人类的利益为先,把守好东海望。我向你保证,我不会频繁地召见你,让你不断来往于东海望和后冠镇间,再用放下武器和搜身来羞辱你、浪费你的时间。而你——也得向我保证,你会像我期待的那样,做好自己的工作。”
虽然满脸怒火,但卡特的回答出人意料的爽快:“我会放下个人成见,服从你的一切命令,守好东海望!”
“很好,我信了。之前在帮助北境驱逐铁民入侵的过程中,我抓到了好几十个降兵,他们已经同意加入守夜人以赎罪,如今正关押在后冠镇。你也是铁群岛出身,我相信你能管好你的这帮老乡——这几十个人,不许跑了半个,不然自己来辞职!”
“除此以外,我还接到线报,海豹湾上,长城最东端延伸进海里的那部分海域,已经开始有结冰的迹象出现。为阻止死人大军从冻住的海面上通行绕过长城,我会在那几十个降兵外,再额外给东海望调拨二百人。无论你想什么办法,用什么手段,阻止那片海域的彻底封冻!”
这事是真的,海豹湾与颤抖海相连,在洋流和潮汐的作用下,水面结冰很少发生,但万事无绝对……关于异鬼会踏冰来袭的担忧一直在守夜人军团中存在,艾格自然要提防这种情况的发生。但,这两百人更重要的任务,还是缓慢渗透东海望,监视并悄悄架空卡特·派克。
若卡特老老实实地履行指挥官职责,以守卫东海望为己任,那么艾格调去的人便会像正常的下属一样服从其调遣、听从其命令……可若是卡特有策划阴谋,或是为报复自己故意不作为甚至放异鬼通过之类的迹象——尽管不太可能——那么这些埋在东海望里的暗棋,就会瞬间发动,拿下卡特并接管城堡。
指挥官和各自要塞里的士兵是有羁绊的,艾格不否认这一点。但他绝不相信,这种感情会牢固到大家愿意跟着他造反或是送死的程度——尤其是自己开始给全体守夜人发钱之后。
……
敲打完这一个,艾格转向另外一人:“约恩大人,你组建公义者同盟到底算不算对铁王座的叛变,我说了不算。但威玛·罗伊斯不是我害死的这一点,我不会再解释下一遍。不得不承认,他的牺牲为我争取了逃命的机会……我不喜欢他,但他是战斗至死,这一点没有疑问。出于对烈士和曾经战友的尊重,我真的不想杀他的老爹——除非你逼我。”
“如果你继续一意孤行地与我作对,我向你保证,输的一定是你。而说到这里,我不得不友善地提醒:你不止威玛这一个孩子……若你阻挠我在赠地的行动,影响我守卫长城的安排,我将迫不得已地处死你。”
“可以想象——你剩下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很可能会想法为你报仇。”艾格眼中闪烁着凶狠的光芒,努力做出咬牙切齿的狰狞神情:“尽管说我狂妄吧,但我就是有这个信心——万一不得不与整个罗伊斯家为敌,我也一定会赢!”
“若你的孩子、亲族或下属跑来为你报仇,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灭一双。若有必要,我会学劳勃国王对付前朝余孽的坦格利安一样,把所有‘罗伊斯’都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你不信,便去试一试!”
约恩·罗伊斯用他那双灰色的眼睛无畏地与发出威胁的人对视,让艾格都不知道自己的话是否起了效果。
“当然,你放心,我不会再给你作死的机会。”艾格收起了恶魔般的凶狠神情,“从今天起,你和全体谷地戴罪诸侯贵族,全部被调入后勤部,开始负责后冠镇对七国零碎杂物的采买和看守运输。我会给你们每人配一两个同事,配合工作,监督你们的行踪……决不让你们再有空闲和机会胡思乱想。”
修饰得好听,但其实本质很简单:将约恩·罗伊斯和他的势力——同样被放逐到长城的其余谷地诸侯——完全分割开来,同时放逐出长城和赠地,并派人监视,干些他们无论怎么做,都永远不可能威胁影响到大局的无聊琐碎工作。
……
以上,便是艾格内心挣扎了很久后,才最终放弃“一劳永逸”的方式,转而采取的最终安排。
他从一开始便明白:自己不可能和这两个家伙,尤其约恩·罗伊斯缓和关系,重归于好。与其态度温和然后被视为软弱,不如干脆当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这么做有两种可能的结局:要么真的吓住了这两人,从此军团再无内部斗争;要么反而激发了对方“血性”,愈发激化矛盾,最终还是不得不杀。
艾格没法预判会是那种结果,但为了确保后一种情况发生时能将损失降到最低,他也安排好了后备方案:他会放卡特·派克回东海望——在他安插好人手和眼睛后。只要这莽夫再有丝毫异动,哪怕只是一点点征兆,艾格也会毫不留情地撑起“恶人”这一角色的设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他给对头一条活路,走不走,由他们自己选择。
……
“不,约恩哪也不去,他留在东海望。”就在艾格已经说完想说的所有话,准备挥手让二人退下时。卡特·派克忽然冷冷地开口,“我以淹神的名义发誓,绝不会再以任何形式和你作对,但就提这一条要求:他留在黑城堡。”
艾格意外地看向说话者。
他今天和这两个老头说的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不接受讨价还价的命令,谁想却在已经说完的最后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反弹。
他认真地盯着卡特看了一会,忽然明白对方为何一副视死如归,绝不退让的坚定神情了:他多半以为自己把约恩调走,是要找机会对其下黑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除掉了。
这可真是……应了一句话:人只要上进,总有一天会成为别人故事中的坏人。
天地良心,艾格从来没那么想过。
原因很简单:作为自己众所周知的公开反对者,无论约恩·罗伊斯在何时何地、以什么形式死掉,赠地大众乃至七国上下……尤其是史塔克和罗伊斯两大家族,都会断定是自己杀的。既然逃不脱副作用,又何必遮遮掩掩?
若艾格决心要下杀手,便一定会明正典刑,才不会搞什么无意义的偷偷摸摸。
……
但卡特这一挺身而出,却让艾格至少获取了一条信息:对方害怕了,而且是真的害怕。而这则意味着,自己扮恶人的表演和赤衤果衤果的威胁,起效了。
卡特这家伙,明明被约恩坑得不轻,却还是想要保护后者,也实在让艾格不知说什么才好。他想了想,忽然意识到,也许同意这个条件也不错。
“你确定坚持这一点?”
“我坚持这一点。”
“好,那我丑话说在前头:但凡我发现了一丁点约恩仍不肯罢休,还想继续使坏的迹象或线索,我不管你知不知道,有没有参与,只要不是你亲自把他绑起来送到我面前,我都会直接认定——是你们两个人在共谋。”艾格眯着眼睛说道:“假如将来有一天,我不得不把他吊在下面的绞架上,我保证——他旁边一定也有你的位置。即使这样,你也仍然坚持?”
“我会管住他,若他依然无视大局,我绝不再顾及情分。”
“希望你能办到。”艾格哼了一声,“该说的,我已经全说完了。接下来,就在黑城堡安心再呆两天吧,何时能离开回东海望,等我点头了再说……最后给你提个建议,采不采纳随你:把海豹湾除冰的工作交给约恩管。多花掉点时间精力,也能少点胡思乱想的力气。”
……
第315章 红袍女
卡特·派克和约恩·罗伊斯固然不好处置,但在东海望通往塞外的隧道早已堵塞,自己也极尽谨慎或者说怂这一奥义的情况下,他们就算想也很难翻起什么浪花。对付他们,在占尽地位和实力优势的情况下,顶了天也不过就是撕破脸皮,一杀了之……
说白了,维斯特洛这两年来,比这二人身份更高、出身更贵的人,像苍蝇般一打接一打地死,根本算不上新闻,只是这回由别人杀,变成了自己杀罢了。
而下一个要处理的麻烦,才真叫艾格头大。
梅丽珊卓,红袍女。论身份,她是红神祭司,是史坦尼斯国王“派”来长城协助防御的御前顾问;论实力,她有几十名后党随从,个个自小习武、曾跟随史坦尼斯南征北战……更别提她自身也是一个掌握了超凡力量的巫师。
威胁不得,更对付不了,若这女人一意孤行非要将“扩张红神的影响力”置于自己这个新任总司令建立权威和经营赠地的工作之上,艾格真不知道该拿她如何是好。
晚餐过后,艾格在屋里烦躁地踱了好一会步,思来想去,最终也没能琢磨出什么十全十美的好主意。
罢了,就直接将她叫来,看看能不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她看在大局的份上,不要继续这样任性胡来,肆意搅局吧。
在她认为自己是预言之子、自己还救过她命的情况下,似乎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实在谈不拢,再想“别的办法”!他恶狠狠地想道。
……
犹豫一番后,艾格决定派人去召见她,而非自己上门。
守夜人军团总司令,理论上地位不低于国王特使。重视和忌惮是一回事,该摆的谱还是得摆,自己现在是赠地的最高领袖,若因为对面的女子掌握了点超凡力量就低声下气,便是将自身从一开始就摆在下风的不利位置。
……
似乎就在等他消息,没等几分钟,梅丽珊卓便来到了艾格的房间。
当她推门而入时,艾格已经将那柄依旧发出强烈光芒的钢剑整个从鞘中拔出,置于桌上,责问之意清晰无比。
高功率led灯级别的亮度把整间屋子照得比暴露在晴空下还亮,也让艾格根本没法在桌边坐下,只能背对着光源,站在墙边作沉思状。
“总司令大人。”梅丽珊卓走进屋子,用空灵而温软的嗓音随意问候一声,然后大概是也觉得这亮度有些过,抬起手来遮了下眼睛。
“梅丽珊卓女士。”艾格面无表情地点头回以问候,随手拿起一块毛毯盖到剑上,遮掩住了其大半光芒。之后,他回过头来,盯着红袍女看了几秒后,才明显语气不善地开口道:“您对光明使者如此了解,我倒有个问题想请教——假如我就这样把它挂在屋中当照明灯具用,它是不是会一直这样亮下去,给我们守夜人军团省一大笔灯烛费?”
“不会,即使是传说中真正的光明使者,也只有当使用者灌注魔力,发挥其威能时才会发亮。您这把剑会发光,是因为我在上面一次性叠加了二十多个强效光亮术……法术效果本身不永久,而钢铁更不是魔力的优良载体。大约过一夜,它就会恢复正常。”
女巫如此坦率地承认是她搞的鬼,倒省了艾格一番磨嘴皮的功夫。他脸上缓缓浮现起不悦的神情,冷冷地问道:“如果没记错的话,就在这间屋子里,我们二人之前就已经长谈过一番,达成了一致——互相帮助配合、共同抗敌,但我不公开承认任何身份或改信红神。上次你的人在东海望当众声称我是预言之子,这笔账我尚没算,你就又在黑城堡来?能冒昧问下,你这回在事先没有和我打过半声招呼的情况下,就在几百名兄弟面前闹这一出,是打算破坏约定吗?”
“息怒,总司令大人。”梅丽珊卓缓缓摇头,在屋内走了两步,带着一团热意略微靠近男子:“请容我先解释今日所发生之事,有关于你之前的一个猜测。”
……
在艾格全神注视下,红袍女将今日所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剔去自己旧伤和一些需要保密的细节,拣无需隐瞒的部分叙述了出来。
梅丽珊卓一边说着,艾格便一路放松下来,全部听完后,哭笑不得。
自打认识以来,红袍女便始终保持着那副神秘莫测、淡定无比,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棍表情。这让艾格很自然地产生了这样的印象:对方是像自己和老剥皮一样城府极深的棋手,万事皆谋定而后动。
所以——当下午这事发生时,艾格下意识便认为她是早有预谋,故意搅局。是想趁机逼迫自己承认预言之子身份,从而营造那种“君权神授”、“教皇给国王加冕”一样的——宗教力量凌驾于总司令权威之上的局面。
谁想,事实似乎完全没那么复杂,纯粹就是某个没想象中那么精明的女巫一时脑抽,干了件蠢事罢了。
当然,艾格并未这么轻易就全盘相信红袍女所说——和他自己面对罗柏质问他包围黑城堡之事时一样:梅丽珊卓很可能也是在用转移重点、大事化了小事化了的方式,让自己以为她只是“犯了个错”,而非故意搞事。
不过,即使真是如此,又有什么关系呢?艾格可不是梅丽珊卓的封君,也决定不了她的命运。他要的,不是追究女巫的责任让她接受惩罚,而是要想法确保红袍女以后不再将她“扩张红神影响”的优先级,置于自己肚中那盘大棋之上……继续胡来,做动摇自己的权威的事情。
……
新总司令刹那间便想了许多,他不知道的是,梅丽珊卓其实与其一样表面淡定、心中惴惴:她笃信预言,而光之王在火中显示得很清楚——只有和预言中的王子一起并肩作战,才能赢下即将而来的大战。
她如今是唯一身处长城的红神祭司,在这场战争中是代表拉赫洛出席人类阵营。若是因为一时脑热而与守夜人总司令——如今在这场冰火大战最前线指挥整个赠地和长城守军的艾格而闹掰,人类一方最终因为这种内部不团结而输掉了战争,让寒神压过拉赫洛取得胜利,那可真就罪莫大焉。
不惜一切代价,她都必须得和艾格保持住稳固而良好的互助互信!
……
艾格客不清楚梅丽珊卓到底在想什么,但这不打紧,他敏锐地察觉到女巫不想和自己对立:身份超然,对任何人都大不假颜色的红神祭司,却不仅在接到邀请后立马赶来,还如此耐心、不骄不躁地向自己解释一切发生的缘由,其内容真假不重要,这种“解释”的态度本身,就是一种示弱!
自己这“预言之子”的身份,在女巫心中的分量,似乎还远在原先预计之上。在双方都以大局为重,都急切地想与对方弥合关系时,先发现这一点,并保持强硬的一方——便能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
艾格迅速抓住了这种心理上的细微优势。
……
他故作恼火地总结了对方的解释:“所以,你为了不浪费那些即将飘散的魔力,便临时决定并现场发挥,在我的剑上偷偷摸摸释放了几十个……强效什么术?你可知道,你脑子一热,我可是差点被自己的剑闪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