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过了五日,待到二月初,汴京已经回暖。
即便早晚都还有些寒凉,但白日尤其是午时,只要天上太阳闪耀,那人间便不会寒冷。
这一日铺席刚开张,沈如意便努力扬了扬嗓子:“各位客官,各位客官,请听我一言。”
沈怜雪本就站在推车后,食客们都自觉在锅灶前排队,沈怜雪声音确实不够洪亮,但她一开嗓,等候在棚架里的男女老少便都安静了下来。
沈怜雪脸上挂着早起被风吹过的薄红,此刻金乌未升,银月高挂,暗沉沉的天色却并不能打散她眼眸里的星光。
她脸上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朝气和自信。
“感谢各位客官这几个月的支持,咱们团团煎饼生意越来越好,我跟团团跟丽姐的生活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沈怜雪说到这里,轻轻一顿,随即又笑了,“好了,这些便不多说,我要说的是,我们团团煎饼要开食肆了。”
有不少食客已经知道她们在筹备店铺开张的事,这些时候花样繁多的新菜品就能说明一切,但也有的人只不过买了煎饼就走,并未多关注摊位是什么模样。
这会儿一听,都有些惊愕。
“哇,老板,厉害啊。”
“恭喜团团啊,也恭喜老板。”
“丽姐,我可是你从余老板那里带过来的食客呢。”
客人们七嘴八舌,有的恭喜,有的玩笑,有的是真心替她们高兴。
虽说不过是萍水相逢,但看着这几个娘子越过越好,即便只是路过行人,也会为春日里逐渐盛开的花儿停住脚步。
由衷在内心称赞一声:真美。
棚架里一瞬间便热闹起来,每个人都说着笑着,似乎也跟着她们一起欢喜。
沈怜雪看着眼前的一张张小脸,心里有暖意流淌,她又伸了伸手,示意自己话还没说完。
“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们特地做了一些礼券,在开张前来我们这里买吃食,只要超过十五文,都会送一张。”
“每张礼券值一文,到时我们的食肆开张,大家可以拿着礼券过来抵扣餐费,每十文可抵用一文。”
这是沈怜雪跟沈如意在家算来算去,又同裴明昉仔细研讨出来的兑换方法。
沈怜雪他们卖的吃食,煎饼两张十五文,肉夹馍一个十五文,因此,只要买两张煎饼或者肉夹馍一个,便可以得一张礼券。
用的时候也很简单,十文用一张,无论是坐桌还是买了带走,都可,即便只是路边买煎饼,买两套煎饼也能用一张,是很划算的。
当然,划算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种方式食客们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一时间都有些愣神。
旁的大店似也发过礼券,但大多都是赠菜或者吉祥话,不过讨个好彩头罢了。
“礼券我们准备了两千张,暂时先发,若是不够还会补做,若是有人不懂,可以询问白娘子,她会给你们解答。”
沈怜雪声音平稳又有力量,食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一刻,便都异口同声:“给我来两套煎饼。”
沈怜雪几人对视一眼,沈如意的小嗓子吆喝道:“好嘞,煎饼两套。”
于是,这个小的团团煎饼摊位前,更是热闹非凡,排队的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
食客们你给我讲,我给你解释,说得不亦乐乎,似乎都想给别人讲讲这一桩新鲜事。
什么礼券,什么兑换,说得人心潮澎湃,恨不能明日就拿着这礼券去新开的食肆,狠狠花上一大笔钱。
甚至还有食客问:“老板,若我攒了十张礼券呢?”
沈怜雪正忙着做煎饼,沈如意替她回答:“阿叔,你有多少,都能换多少,就看你吃不吃得完。”
食客们哄堂大笑:“好吃,就一定吃的完。”
沈如意语气里有着让人开心的轻快:“那,团团煎饼提前谢谢阿叔惠顾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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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在商议的时候,裴明昉就道:“先同食客说,你就准备了两千张,先到先得。”
“但也要同他们说清楚,晚来的不一定没有,为了让所有食客都能领到,要额外加做。”
裴明昉声音透着笑意:“这样一来,食客就会知道你生意火爆,到时候食肆开张,他们会先去登门兑换,不会拖着不兑,因为他们都觉得会有很多客人,去晚了不一定还能兑上。”
“一开始能引得大批客人,这些客人又会一传十十传百,口碑和客流自然而然便会带起,等到礼券都兑换完,客人也不会变少太多。”
沈怜雪的手艺到底如何,裴明昉大抵都尝过,能叫他那挑嘴的母亲和侄子赞不绝口,想来一定能吸引回头客。
物美价廉,美味干净,即便只是贩夫走卒也吃得起,生意自然不会差。
裴明昉对沈怜雪是很有信心的,因此,在沈如意同他商量礼券之事后,他还能举一反三,给了后面一系列的发放方式。
就连看过《菜谱》的沈如意也自愧弗如,她爹真不愧是宰执,在指定规章时真是信手拈来,连想都不用深想。
裴明昉看女儿一脸崇敬,不由摸了摸她的头:“爹爹整日都同那些老宰执打交道,每日做的就是这样的差事,自然熟悉。”
他制定和议论的都是国家大事,牵扯到万万人之身家性命,每一个新的政令颁布,背后都经历过短则数月长则数年的评议。
因此而言,这间小小的食肆,即便没有沈如意的这个奇思妙想,裴明昉不用动用裴家都能让宾客盈门。
最主要的还是味美价廉,东西是一顶一的好。
沈如意想了个成语:“大材小用?”
裴明昉跟沈怜雪不由一起笑出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沈怜雪道:“多谢大人费心,如此便按大人所言来办。”
裴明昉摆手:“不,倒是我要谢过团团和沈娘子,倒是给了我些许深思。”
沈怜雪有些惊诧:“团团这奇思妙想,还能给大人深思?”
沈如意咧嘴笑了,特别得意:“娘,说明团团很厉害!”
裴明昉眼睛里的笑意流淌出来,他温言解释:“治大国如烹小鲜,治理一个国家同开设一间食肆,其实也是有些相仿佛的,本质上来讲,国家也需要赚钱,赚来的钱,让国家里的所有人都生活幸福,即便是庶民也能生活下去,不会被逼迫流离失所,无以为系。”
“团团这个礼券的主意其实不错,若是收商税时可试行,比如商税实交则发放礼券用以兑换各路票引,这种优惠,相信许多大商贾都会心动。”
“毕竟,也不是人人都愿意偷税漏税,这毕竟要承担风险。”
裴明昉说得就有些深奥了,但沈如意却奇异地听懂了:“爹爹,可他们还是要多交税,愿意交的一定会交,不愿意的即便优惠也不会交,还不如给早交税的人多发礼券,然后逐日或者逐月减少,这样,一直积极交税的人会更积极。”
听到女儿的话,裴明昉眼睛都亮了。
他比刚才的沈怜雪还要惊讶,简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小女儿,似乎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团团,你是怎么想出来?真是叫我颇为震惊。”
裴明昉看着女儿问,他的震惊是藏都藏不住的。
沈如意冲父亲笑笑,很是理直气壮:“毕竟要赏罚分明,照功行赏,且嘉言懿行,只有后来者看到前人之裨益,才会效仿。”
这话说得比裴明昉还咬文嚼字,落在沈如意身上,却一点都不显得突兀,反而有种返璞归真。
这些自然不是沈如意小小人儿能深思之言,其实是她的师父前世所教导。
师父一心向善,总是说嘉言懿行,沈如意小小年纪便也记在心里。
裴明昉赞叹道:“吾儿聪慧,堪比当世大儒。”
这夸奖实在有些厚重,沈如意栽倒在母亲怀里,脸上笑容不落,终于还是有些羞赧。
裴明昉同沈怜雪对视一眼,沈怜雪冲他抿了抿嘴,一句话都未多言,但裴明昉却看懂了沈怜雪的意思。
他只是低声笑着说:“我女儿就应该聪明。”
一晃几日过去,礼券也已发出过半,当每一日生意都更上一层楼时,沈怜雪便跟沈如意感叹:“你们父女,真是厉害。”
或许都被那两千张的定量激励,过来买麻酱馒头和糖三角的食客都增多了,沈怜雪和白柔儿每天都要揉更多的面,明日次从十几蒸笼几乎要卖过二十。
且不提娘几个累却也快乐,临近甜水巷一带,甚至蔓延至南牌坊街,百姓闲聊时也会问:“你有礼券吗?”
甚至有以前没听过团团煎饼的食客,也会因为礼券慕名而来,想要看看光凭铺席两月开起食肆的食物到底有多美味。
可以说,煎饼带来了附近的食客,而礼券却把未听过煎饼的食客吸引而来。
就连提出这个“促销手段”的沈如意都没想到,不过为了宣传食肆而发放的礼券,反过来把煎饼带火了。
沈如意看着眼前络绎不绝的食客,同母亲感叹道:“也是美味佳肴太少,咱们这么花样繁多的美食,一定可以征服汴京百姓。”
沈怜雪好笑地用手肘敲了敲她肩膀:“莫要胡说。”
沈如意嘿嘿一笑,便又跟眼前的食客捧起笸箩:“婶娘好,盛惠十五文,这是您的礼券,请收好。”
她一边收钱,一边从自己身上的小围裙口袋里取出一张细长的白布。
白布上有些隐约的暗纹,上面写着团团煎饼,一文字样,下面是沈如意的花押和东汴河大街街道司的花押。
翻过背面,则是小字,写的是每十文抵扣一文。
这张礼券很简单,也不大,即便有十来张都可一起放入荷包,还有些绰绰有余。
那面生的食客接过礼券,下意识摸了摸,然后便低着头匆匆走了。
沈怜雪正忙着摊煎饼,沈如意在数钱,谁都没注意这个并不显得奇怪的客人。
之后一连三日,慕名而来的食客太多,以至于礼券发放很快,到了二月初七,这两千张便全部发放完了。
沈怜雪站在摊位后,同食客们说了这个好消息:“之前承诺的两千张已经发完,我们已经提前赶制了新的礼券,从今日开始发放,这一次大约有一千张,同样先到先得。”
正在等着取煎饼的食客很惊喜,后面也有人问:“还有一千张啊,那我明儿还来!”
沈怜雪学着女儿的话语,笑着向面前的食客解释:“承诺要发,便一定会如数发放,绝不会敷衍。”
食客们就道:“好嘞,老板明日多准备些肉夹馍,来晚就买不到了。”
沈怜雪点头,沈如意就道:“好,一定一定,明天见哦。”
今日忙完,依旧是天擦黑。
不过此时已过了立春,傍晚天色越发明亮,能忙到这个时候,也说明生意比平日里要好得多。
四人推着空空荡荡的推车往家走,路过临街的楼屋时,沈怜雪便往上喊:“大姐,大姐。”
孙九娘推开窗户,低头往下看来:“我就来。”
今日他们要吃火锅,特地叫了孙九娘和郑欣年,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火锅好准备,高汤都是提前熬好的,沈怜雪调试了两重口味,一种是排骨汤,另一种是略微有些味重的辣鸡汤,这两种到时候都会放在店铺里,给食客选择。
今日他们要吃的就是辣鸡汤。
鸡汤里放了葱姜芥子和麻椒,味道是又麻又辣,却很驱寒,冬日里先喝一碗汤,浑身的寒气都被逼出,舒坦得很。
孙九娘领着郑欣年上门时,厨房里已经摆好了新定做的铜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