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为维护他这中二期少年的自尊心,所以他很少有表现出来“伤心,难过,心情不太好”这样的情绪,即使有时候真的有了什么伤心事,他也一向掩饰得很好。
就比如现在。
他不觉得刚自己和于朝的对话出了什么纰漏,于朝不该能看出来的。
他和老三这么多年兄弟,老三都没有这么敏锐地断言他心情不好的时候。
“还行。”路川诧异过后给了个很模糊的回答。
“嗯。”于朝点点头。
一分钟时间里于朝把整个物理奥赛的知识大纲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试图找到这道题的突破口,但很可惜,这道题很棘手,他暂时还是没有思路。
写不出来就算了,换两分钟脑子,说不定灵光一现就想出来了。
于朝把奥赛习题合上,随手从书架上抽了本英语阅读,也不看习题,就像看闲书一样开始看阅读。
英语这东西需要积累,词汇量,语感,这两样东西无一例外地都需要多读多看。
他大块的时间都用来做理科了,所以细碎的时间块,或者需要放松脑子的时候他就喜欢随便读一些英语文章。
路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一向是有激情,有活力。调笑,怼人,随口说段子,整个人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也没什么坏情绪。
但刚刚不是的。
刚刚路川说话有些愣愣的,没什么根据的,于朝就是觉得他是因为什么事情有些低落。
于朝突然想到前几周住院前在蛋糕店碰到袁倩那次,路川在蛋糕店门前的路灯下跟他讲让他把想说的都说出来,无论什么他路川都会好好听。
一篇英语阅读读到了末尾,于朝在最后一行一个有些生僻的词上划了个圈,紧接着他笔顿了顿、
于朝抬头,放下了手里的笔。
于朝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温和一点:“是有什么事儿?可以说来听听。”
是“可以说来听听”不是“说来听听”。
多加了个“可以”,让倾诉人觉得受到了尊重。
路川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有些想打趣,但张了张嘴实在是提不起来兴致。
“还真有点事儿。”路川这样说算是默认了。
没等于朝接着问,路川就自顾自地解释了一下:“之前射击队的一些事儿,现在都过去了。”
于朝“嗯”了一声,一整篇阅读读完,他又拿了刚那本习题过来开始看。
两人都没说话,但也没谁先挂电话。
路川盯着茶几上的那两摞书看了一会儿,抓了把头发,问于朝:“你为什么能一直学习,你不累吗?是什么东西驱动你一直学习?”
前几年他在市队的时候训练强度很高,没有寒暑假,也几乎没有周末,训练的时候一天举枪几百次重复同一个动作,枯燥乏味。很多一开始怀着雄心抱负来训练的小孩子最后很都放弃了。
因为没天赋,因为太累,因为无法同时兼顾学业。
理由很多,真正能坚持下来的人也很少。
路川能一直走到现在……是因为真的热爱,也是因为少年人那点可贵的骄傲。
热血,奋斗,希望有朝一日能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对奖项和成绩的渴望让路川一步步地走到了现在。
而同样的,半年前放弃射击也是因为看不到了希望。
与其说因为那次恶意判决和平时队里的排挤和冷漠气不过才退队,不如说是对自己没了信心才退队。
他是路川啊,怎么可能因为别人的所作所为放弃自己最热爱的事情,能让他放弃的,只是他自己。
从进省队的一年多他就开始进入了低谷期。
那一年多仍然是日复一日,甚至是比先前更加努力地训练,但成绩一直原地踏步,偶尔有时候还不如以前。
能打击到人的从来不只是挫折,还有绝望。
路川伸手,用拇指蹭了蹭茶几上书的封面。
他因为热爱坚持了七年,也因为绝望放弃了曾经的热爱,那于朝呢?他很想知道能摒除所有娱乐活动,把所有时间都放在高效率地学习上的于朝又是因为什么坚持到了现在?
“你是因为什么?”路川拇指再次刮蹭了一下教辅光滑的封皮问道。
于朝放下笔,手无意识地拍了两下壁灯的开关。
为什么……
他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
一开始是因为没朋友,没家人,在他的生活里,“生物”这个生动的词只有他一个,所以他理所应当地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
而他貌似也没有什么能干的,只能跟着人生的轨迹做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做的事情——学习。
后来……后来慢慢长大了一点,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见过很多更优秀的人,参加各种比赛见过许多在各方面都很厉害的学生,然后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漫漫人生路,即使他的人生注定是独角戏,那他也希望他的人是闪耀的,在最年轻最肆意张扬的年纪闪过光。
他其实有时也会觉得学数学,学化学,应试教育的知识学了这么多,如果自己以后不从事这个方面没什么用。可是……总归是只有把手头的事情做好,让自己变得有能力一点,再有能力一点,人生才会有更多的选择。
考了高分才有选择学校,选择专业的权利,有了能力才能在任何时候都有不被为难的特权。
“人生几十年,死又死不了。如果必须要活着……”于朝抿唇,混着安静夜色的声音说出自己的想法,“那人总是要优秀一点,活得值得一点。”
于朝很少说这么长的话,平静的男声从扩音器里流出来,很轻却又很重地掉在路川面前书房的木地板上。
路川一时有些茫茫然,他再次翻了个身,抱着抱枕平躺在沙发上,天花板的吊灯为了配合书房古朴的设计,用的是黑色镂空支架。
“那如果想要做的事情坚持了很久得不到结果呢?”路川闷着声音问。
于朝声线很平稳:“那也没什么,可口可乐第一年也只卖出去了25瓶。”
于朝把鼻梁上的金属框架摘掉,他突然想起很早之前初中的时候,体育课下雨没办法上课,体育老师破例在班里给他们放电影,那是部改编自一部小说的日本电影,叫《步履不停》。
书房很静,手机扩音器传出的于朝的声音很平静,他每一个字都很清晰,也掷地有声。
路川听到于朝很认真地跟他说——
“那个电影里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
“它说‘你才25岁,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
“路川,你还不到17。”
作者有话要说:
路川:妈的,这温暖又有力量的男人真是该死的迷人
第049章 学校。
离期末考试还有十天的时候路川从老三的嘴巴里得知了另一条消息。
政府最近查饮食安全查得严, 学校马路对面那条小吃街的好多店铺因为卫生问题都关门了。
路川老三几个人没地方吃饭,便又回归了食堂,于朝偶尔也会跟他们一起吃。
于朝今天放学的时候被物理老师留了一下, 所以没和他们一起吃饭。
“你刚说什么?”路川皱着眉, “你说于朝和李弹怎么了?”
老三很浮夸地扶了下自己的额头:“我的天, 你是怎么做到听到了于朝的名字才有反应的, 我他妈明明前面说了那么一大串……”
路川眼型略有些长的眼睛眯了眯, 重复着老三刚说的脏字:“我他妈……”
“不是。”老三捂着嘴否认,开始cosplay蚊子,“我是说‘嗯嗯嗯……’。”
路川懒得理他, 筷子敲了敲老三面前的餐盘:“有屁快放。”
老三哼哼唧唧地表达不满:“……我刚刚已经放完了。”
路川往嘴里塞了一口青椒肉丝,眯起眼睛又瞄了他一眼,压着脾气道:“再放一遍。”
老三摸了下鼻头,开始第二轮的长篇大论:“从今年开始咱们对清华有一个‘校长推荐’名额, 就是从高一开始, 选一个成绩, 品德,素养各方面拔尖的学生得到这个名额, 高二高三两年这个学生如果学习成绩等方面能一直保持在规定的标准范围内, 最后清华会对这个学生降分录取。”
“整个年级只有一个这样的名额的话, 那不是全年级第一才行吗?”阿伍咬了口手上的肉夹馍, 呆愣愣地提出疑问, “那都是年级第一了,即使不降分也能考上吧。”
阿伍这话说的没错,宁安一高作为淮安省省会的重点高中, 每年考上清北的人数在十几二十个左右。
所以能稳定保持在年级前五的人, 不出意外的话, 应该是能考上的。
今天食堂的香干鸡蛋里的香干炒得有些硬,但青椒肉丝还是一如既往得不错。
路川吃了口米饭,又往嘴巴里夹了一筷子的青椒肉丝,对阿五解释:“第一名也有发挥超常的时候,这相当于是给品学兼优的学生上了个保险。”
“然后呢?”路川问完被香干噎了一下,他拿起身边装了紫菜蛋黄汤的碗喝了两口。
学校食堂的紫菜蛋花汤实在太难喝,淡得像刷锅水,路川嫌弃地皱了下眉,猜测道:“难道是现在李弹和于朝在争这个名额?”
老三一拍大腿,可这劲儿地给路川戴高帽:“不愧是我川哥,果然说上半句你就知道下半句是什么意思。”
“少放屁。”路川并不领情,脚隔着桌子蹬了老三一下,“说重点。”
路川说这句的时候下意识想到前两天晚上他和于朝那通莫喃名其妙谈起人生理想的电话。
当时刚接起来电话他东扯西扯的时候于朝好像也说了这三个字。
说重点。
路川很无奈地笑了一下,人一旦有联系的事情多了,就会在很多小细节上越来越像。
老三夹起一筷子米线,吹了两口:“这个名额的确定好像是要按高一八次考试成绩,在校表现,老师打分和各种评优评奖综合来算的。”
“每一项按百分之算权重,最后算下来分最高的那个人拿这个名额。”已经解释过一遍的老三,这第二遍解释就简略了一些。
“所以呢?”路川放了筷子,抱臂看他,“你到底能不能说重点。”
老三扒了两口米线,也不再卖关子了:“所以就是于朝的学习成绩遥遥领先,在前几项综合算分之后高了李弹3.2分,但李弹得了市三好,市三好直接加6分,所以现在李弹反超于朝2.8分。”
路川觉得跟老三交流真是费劲,他一脚又提在老三小腿上:“我是不会算十以内的加减法吗?我让你说是让你说我不知道的。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老三又嗦了口米线,然后筷子伸到路川餐盘里夹了一筷子青椒肉丝,“于朝只有在最后的期末考试超李弹三十分才有可能在最终加权超过李弹,拿到这个名额。”
艹,又是那个破烂市三好。
路川右手手肘支在餐桌上,掌心搓了搓自己的前额。
“是不是气得肝疼?”坐在路川对面的老三嬉皮笑脸,甚至嗦着米线,还想伸筷子夹路川的青椒肉丝,“我给你想过了,现在揍他一顿是不可能了,你身上还背着‘警告’的处分,你这个学期要是再犯事儿,学校肯定是不会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