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小的时候也曾向往和同伴们玩对抗性的游戏,嘴里模拟着机枪、战斗机的声音,用纸飞机承载男孩骨子里的热血,但他自父亲死后的整个童年,都远离朋友,独自在屋子里玩编程、拼装模型这类只属于一个人的孤独游戏。
那些可爱的城市,细长的道路,绵延的山峦和田野,如同流动的画幅被展开,在身后融成一滩似是而非的颜料,前方的景致又迫不及待地奔涌而来。
河水一般的流动感,冲刷着飞翔的精神,那隆隆的发动机轰鸣,仿若心灵深处一只猛虎的呼吸声。
易阿岚忘记了在现实中从来没摆脱过的、难以透过气的监视、怀疑以及处处受限制的压抑与封闭,也忘记他这次行动背后的残酷真相,只有此时此刻的自由,远离束缚肉/体的土地,以时速一千公里的视野遍览没有人类的寂静山河,无限接近于永恒。
还可以更快的。但周燕安考虑到易阿岚并没有接受过专业的飞行员训练,哪怕有飞行服减压,身体素质也可能会跟不上,于是将速度和高度都控制在低范围内。反正三十二日没有鸟类,中低空飞行少了很多威胁,十分安全。
“感觉怎么样?”周燕安在前面问。
“很好!”易阿岚大声喊,“特别好!”
周燕安听着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忍不住微笑,手拉操纵杆,战机猛地垂直上扬,接着在空中翻了一个360度的跟头,地球成了他们头顶的一颗星星。
“啊啊啊!”易阿岚大叫,心脏跳得飞快,听着周燕安的笑声才意识到这是在故意逗他,靠在座椅上喘气又畅快地大笑起来。
如果只有三十二日,没有现实,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易阿岚想。
半个小时后,他们就抵达了红珊军港机场,落回地面。
周燕安先是借助吸盘式手套跳下战机,然后推来机场的梯子让易阿岚走下来,这让易阿岚有种被恭迎的错觉,下梯子的时候总想笑。
周燕安习惯性地提着一把枪,以防万一。易阿岚走在他身侧,踏进万籁俱寂的军港,像林将军说的那样简单,抬脚,跨进去。
接着他们到1号楼取了一台电脑,登录进军港的局域网。这件事到了现在其实相当简单,易阿岚按照他已经反复练习过多次的流程一步步瓦解系统防御,期间只需要花时间等待电脑屏幕的进度条读满,然后将“裸露”出来的机密信息数据彻底销毁,将洞开的机房炸成废墟。
他和周燕安甚至有空闲吃了份较为丰盛的自热午餐。
临走前,周燕安开着战机,对军港进行了一次轰炸,易阿岚趴在舷窗上看得入神。
战机掉头往内陆方向开时,易阿岚指着军港一个角落:“那里还是完好的。”
周燕安说:“那是海军的航空仓库,里面几架战斗机,还有航空燃油和武器,留着备用。”
“哦。”易阿岚点头,过了会又问,“会发生战争吗?我是指三十二日里。”
“不排除这个可能。”
“但我们只有你一个人。”
“对方大概率也只有一两个。”
易阿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雨燕10呼啸着飞过葱郁的丘陵,往西北方向去,飞行不过半个小时,就会抵达一个陆军基地,降落,重复清毁流程。在9月31日天黑的时候,易阿岚和周燕安已经完成了一个军港、两个小型陆军基地、一个中型陆军基地的清毁任务,大部分的时间其实都消耗在了攻克安防系统上。
当晚,他们就在今天清毁的最后一个陆军基地机场扎了两个帐篷休息。
军事基地一般都在偏僻地方,夜晚的星空相当明显,低垂而繁密,他们睡在星河的河底。
第二天,他们迎着日出再次起飞,朝阳使得云层熠熠生辉,又仿佛驾船行驶在金色的河流之上。
仅仅星空和日出,就让易阿岚倍感安慰,他忽然想起一句诗:“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周燕安听见了,只是微笑。他已察觉到身后这位伙伴的浪漫和感性之处,所以他为他感到担忧,易阿岚会遇到很多事情,那是浪漫的背面、感性的天敌,一切恶的展露。
他们今天的任务是一个小型陆军基地、一个中型陆军基地以及一个空军武器装备研发中心。
解决完前两个,已经是下午一点了。
在飞越青云山脉快要抵达研发中心时,周燕安说:“今晚我们应该就在研发中心休息了。”
“那还挺早。”易阿岚说,“感觉任务不是很紧。”
周燕安笑:“也许是因为这是你第一次出任务,他们怕你适应不了才布置得少一些。”
“也就是说,以后没这么轻松了?”
周燕安正要回答,被一阵急促的雷达报警声打断,他脸色一变,立即去看雷达显示器。
易阿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种频率的警报声让人下意识地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原谅什么,诚觉世事尽可原谅。”出自木心《杰克逊高地》。
第41章 32日(21)
雷达系统显示正前方60公里外有一架时速达1000公里的飞行物正在逼近。
周燕安驾驶的这架双座雨燕系列战机是功能相对全面的中型多用途作战机, 机载雷达虽然比不上重型战斗机搭载的雷达天线强大,但探测距离也达到了280公里,对隐身战斗机的探测至少在70公里以上。
正在接近的那架战斗机到60公里处时才被雨燕10堪堪发现, 这说明它比目前各国公开使用的战斗机至少在隐身功能上更先进一点。
片刻之后, 那架战机就出现在了周燕安空中目视距离的极限边缘。
周燕安立即切换到无线电公频, 对来者喊道:“朋友?你从哪里过来?”
对方毫无回应。
周燕安又改用国际通用语问了一遍:“我在三十二日可以代表华国官方立场,无论你是别国人员还是我国公民, 都请表明意图。收到请回答,或摇摆机翼。”
在他喊话的同时,也操作战机略微摇晃机翼, 表示问询。对方既然能把战斗机开上天, 应该懂得这些国际通用的基本飞行规则。
易阿岚的视力不比周燕安, 暂时还没看到那架飞机, 但听着周燕安的话也不禁紧张起来,下意识地捏着穿在飞行服外战术背心的口袋角。
对方还是没有作出回答,而两架战机已经越来越接近了。
在周燕安犹豫如何应对的时候, 雨燕10屏幕显示对方的火控雷达照射过来。
来者不善。这个举动就意味着对方已经打开武器系统,并把枪口朝向了雨燕10。
周燕安沉着脸开启了电子干扰,并将干扰弹切换成自动发射模式, 如果机载雷达捕捉到对方发射出红外制导的武器,雨燕10会立即发出干扰弹干扰制导。与此同时他也做好了躲避和攻击的机动准备。
这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周燕安甚至没时间和易阿岚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没想到三十二日里的战斗会来得这么快,而且对方显然也是一名训练有素的飞行员。
然而说快也没那么快, 对方的火控雷达一直照射这边, 却迟迟没发射导弹。直到两机的位置拉近到两三千米时,对方才发射了一发不痛不痒的航空机炮。
周燕安很轻松地躲开, 并看清楚了对方的机型,确实不是公开的战机型号。
对方有敌意,但似乎敌意也没那么大。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周燕安想道,接着看到对方机翼下方绘有华国的军用飞机识别标志,新战机是自己阵营的,只是驾驶员的面貌被面罩挡住,看不清是否也是华国人。
周燕安立即掉转方向,不让自己处于被咬尾的劣势,又用公频喊道:“是华国人吗?我代表国家政府执行任务,请不要阻拦。如果你隶属国家军队,在正常世界可向上级汇报你能进入三十二日的情况。”
事实上,国家得知三十二日的存在后,就第一时间发下紧急通知,各大职能部门、军队都要筛查能进入三十二日的人员然后上报。这一筛查,完全靠自己主动说明。但凡还有另外一个飞行员主动坦白他能进入三十二日,都会被早早地招募进紧急办事处,成为周燕安的同事,而不是像这样剑拔弩张。
周燕安对对方的态度并不抱积极的希望。
果不其然,对方依旧无动于衷,没有丝毫回应,在周燕安的战机往西北方向飞去的时候,对方的火力会格外猛。有一次因为周燕安将距离拉得过远,对方甚至发射了一枚空对空导弹。
周燕安紧急操控雨燕10闪避,因为速度过快,造成了短时间的过载。周燕安的身体素质尚能忍受,但易阿岚就感觉到了眼前一黑,大脑似乎供氧不足。
周燕安听到了易阿岚难受的闷哼声,这也是他预感到战斗来临时就有的担忧。战斗机在进行攻击、躲避等高难度机动动作时,无法避免过载情况发生,虽然飞行服能减压防荷,但易阿岚毕竟是个毫无训练经验的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了对于飞行员来说很正常的过载。就连周燕安自己,因为退役多年,又不是空军出身,在飞行服的帮助下,也只能承受正负10g以内的过载。
而仅在周燕安躲避导弹的几秒钟内,对方战机就迅速追了上来,用机炮攻击,逼迫周燕安一边反击,一边不得不拉开距离,因而远离西北区域,退回到来时的方向。
对方是在阻止周燕安往西北去,那里是他此次进入三十二日的最后一个任务地:空军武器装备研发中心。
此时再看对方驾驶的新型战斗机,周燕安忽然明白了,对方很可能来自研发中心,驾驶的也是那里新研发的战机。那人对周燕安的态度,足以证明是敌非友。研发中心在三十二日里已经不安全了!
周燕安感到急迫,但根本无法摆脱对方的黏着。通过几次交手,周燕安已经看出对方的驾驶技术远比他高超,绝对是个专业飞行员,而那架新型战机在机动性能上似乎有所缺陷,要不然周燕安觉得自己恐怕无法和对方形成对峙局面。
两架战机在青云山脉高空的西南位置胶着起来,盘旋而飞。谁也不肯走,谁也不肯退,像两只顽固又相互戒备的老鹰。期间周燕安也通过无线电试图沟通,但对方一直是拒绝沟通的姿态。
随着燃油的逐步消耗,周燕安意识到不能再这么缠斗下去了。
“易阿岚!”周燕安喊道。
“怎么了?”易阿岚有点虚弱地回答,多次过载让他胸闷头疼,又因为第一次参与到空战里头,紧张得脸色发白。他怕影响到周燕安,一直咬着牙没吭声。
“等会我掩护你跳伞。”
“跳,跳伞?”
周燕安说:“你放心,弹射系统和伞包都很智能,你现在将降落伞包自动开伞时间设置为30秒后,之后不用你再手动操作就能安全落地。”
地面是起伏无垠的青云山脉。
易阿岚显然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全,边低头在胸前伞包自动设置处调整时间,边问:“那你呢?”
“我要专心和他近身格斗。必要时……”周燕安看了眼对方造型很具压迫性的战机,“没时间细说了,你做好心理准备。”
周燕安把雨燕10开到一片远离主峰、相对低矮的山脉,降低到更适合跳伞的高度,看对方战机追过来后,周燕安又立即进行防御性桶滚,让对方来不及降速飞到自己前面,接着发射一枚导弹,趁对方躲避的空档,周燕安拉动后座的弹射杆,喊道:“准备跳伞!”
易阿岚来不及说些什么,只得将各种杂乱紧张的思绪憋着,紧紧地闭上眼睛。他感到一阵腾空,座椅和他一起飞出了机舱,接着猛地下坠,座椅分离,这比任何过山车都要刺激百倍。
在短暂又漫长的读秒后,降落伞砰地一声打开,降落速度变得缓慢柔和,仿佛有一阵风托着他的身体,易阿岚这才惊魂未定地在降落伞的阴影下睁开眼睛,看到自己正不可逆转地跃入一片绿色的海洋。
而他上方,周燕安防止敌人攻击易阿岚那过于明显的降落伞,采取了钟式机动,挡在易阿岚和对方之间,并且自下而上地进行火力攻击。
易阿岚没有余力能去关注上空的战斗,随着离地面越来越近,他的心跳就越来越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即将坠落的地面,这让他有些晕眩,但不能移开视线或闭上眼睛,这里到处都是山地,地形复杂,不注意一点的话,很可能会意外受伤。
好在今日青云山脉无大风,降落伞与周燕安预估得差不多,在平缓的山谷间落地。
易阿岚掉进一片桦树林,树枝噼里啪啦地鞭打过他的头盔和防护服,借助纷纷折断的枝干缓冲,好歹是不算太狼狈地安全落地了。
易阿岚大喘着气,坐在也许从没人踏过的厚厚落叶上,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把伞包解开,找到一片枝叶不那么茂盛的地儿,仰头看天空。蓝天纯色如染,他已经看不到战机的影子了,只能听到远处传来尖锐的鸣叫,那应该是战机音爆的声音。
也是,两架战斗机都能随时把速度提到两三倍音速,可能一次简单的技术闪避,就能远离几公里、十几公里。
青云山脉东西绵延400千米左右,南北宽达130千米,是一处重要的地形屏障。易阿岚落到这里,就像是蒲公英的种子随风而落进大草原,毫不起眼。易阿岚此刻特别茫然。
不过他还记得自己身上穿的战术背心,那是救急用的。
易阿岚立马把背心脱下来,检查口袋里的物品,有易阿岚熟悉的制式手/枪、绷带和药物、小巧但性能很好的单筒望远镜、强力手电筒、信号弹、定位仪,还有一支卫星电话。
易阿岚稍稍安心,至少不会和周燕安失去联系,而且山里没有野兽和蛇虫鼠蚁,他几乎不用担心人身安全。
易阿岚听着左右飘忽的飞行噪音,犹豫是就在这儿等着,直到周燕安联系他,还是爬到稍微高点的地方看看形势。
青云山脉这一片平均海拔高度都在1000米以上,虽然没有热带雨林植物密集的绞杀窒息感,但也是几乎无人踏足的原始森林,植被茂盛,要爬上制高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何况易阿岚还有个他差点忽略的脚伤,想及此,易阿岚无奈叹气,找了棵树靠着坐下,检查脚伤。
扭伤得并不算严重,而且也已经过去了三天两夜,昨天还抹了周燕安从北山带过来的药膏,据说是特种部队专用,效果奇好。易阿岚小心地捏捏脚腕,只有些表皮疼痛感,内里并无大碍,易阿岚估计着这只脚应该不会拖他的后腿。
忽然,一阵剧烈的地面震动让易阿岚差点翻倒,树叶抖落了他一身,他差点以为刚刚爆发了一场小地震,而地震源就离他不远的地方。
好半晌,易阿岚才意识过来,那不太可能是导弹在地面爆炸产生的动静,他们在空中格斗,只会发射空对空导弹,如果导弹没有击中目标,会继续滑行下去然后在空中自行销毁,而普通的炸弹也不至于产生这么大的声响。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有一架战斗机坠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