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成道:“你知道,我们这种科技公司,最重要的就是技术专利和商业秘密。”
易阿岚点点头,他懂。虽然专利都是以公开换保护,但很多公司为了避免被人刻意模仿、恶意针对以及商业上的考量,会在申请专利上有所保留,故意留下一点不影响专利完整又有重要作用的小细节,来维持公司产品的核心竞争力。
与此同时,这种做法又会来带一个隐患。有些公司会盯着这些专利,企图通过逆向工程等手段找到其中被隐瞒下来的细节,然后拿着这点不被专利法保护的细节抢先去注册一个新的专利,这就成了他们谈判的杀手锏。因为这么一来,哪怕他们公司模仿了某个公司的专利,但他们又拥有对方的一点技术专利,这将会导致维权艰难、搅扯不清,专利拥有者在没有大损失的时候一般会忍气吞声。
当然,找到专利的隐瞒细节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部分公司更多的是担心核心技术人员泄密,于是用竞业协议、刑法震慑等方式来保证商业秘密的安全性。
但三十二日的出现,使得窃取专利隐含的秘密变得简单很多。只要有个稍微懂行的,在三十二日,完全可以大摇大摆进入一家大公司最机密的地方,哪怕机密文件都被锁在保险箱里无法打开、数据都被层层加密(更别说保险箱也可以强拆,在三十二日闹出再大的动静,都不会有人来执法),他还可以走进厂房,近距离研究生产线,有很多办法让他对这个公司讳莫如深的东西了如指掌。
已经对社会公开的专利尚且面临泄密隐患,那些没有申请专利的技术、商业策略等秘密一旦被竞争对手得知,就是伤筋动骨甚至致命的威胁。
易阿岚分析道:“我可以确定你父亲是因为在三十二日死亡才导致现实的死亡。按你父亲留下的笔记看,他是一个相当谨慎又稳重的人,应该可以排除是意外死亡。”
简成面色沉重地点头:“是谋杀。”
“在那样一个孤单的世界里,大部分人第一感受都是恐慌,遇见人更愿意成群结伴,而不是直接起冲突。因此,谋害你父亲的人,应该认识你父亲,并且有利益冲突,就像我叔叔和他的债主一样。而且那个人不是为了钱,否则他更应该在三十二日里绑架你父亲,让他现实里给他打钱……”
易阿岚说到这里,硬生生惊出一后背的冷汗。这一点他之前并没有考虑到,只是分析简徐明的死因而生出联想,但他不得不承认,这将是一件很可怕并且会成为现实的事情。
试想一下,如果有个人控制住了易阿岚,要求易阿岚给他一笔巨款。三十二日里,可没有警察去解救他。易阿岚除了在现实努力赚钱让那个人像吸血虫一样吸干他,别无他法。报警吗?证据呢?证据只有他无理由给人家钱,这更像是赠予。
退一万步,哪怕那个人进了监狱,可他在三十二日是自由的!他依旧能奴役易阿岚,甚至报复。
除非……除非在现实中杀了他,易阿岚才能得到解脱。
易阿岚越是想就越害怕。这种事哪怕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也会发生在其他更柔弱的人身上。
在他愣神的功夫,简成说:“那个人认识我爸爸,又不要钱,那最有可能,他也是相关行业的,和我爸爸是不死不休的竞争关系!”
易阿岚说:“也有可能他是想要钱的,但你父亲并不配合,因为那意味着无底洞,简单科技也填不满的欲望黑洞。”
简成难过得双眼泛出水光,咬牙道:“阿岚,你一定要帮我的忙……”
易阿岚在他说到专利时,就猜到简成要他帮什么忙了。简单科技整个公司都孤零零地坐落在三十二日不设防的城市里,对这个领域的人来说,那就是宝藏,努力挖掘就能得到黄金。如果不想被人得到,那就抢先一步毁了它。
“我帮你。”易阿岚说。
第17章 7月(3)
在简成看来,没有人比易阿岚更适合帮他去销毁三十二日中简单科技的机密了。易阿岚懂自动化,不用外人教,他也能直指核心。更重要的是,简成信任易阿岚。哪怕他还知道其他人也在三十二日里,他也不会考虑让别人帮助他。毕竟让一个人去帮忙销毁秘密,就等同给他大开方便之门。
简成首先带易阿岚去董事长也就是简徐明的办公室,简成还没有搬进去,里面的东西都和简徐明在世的时候一模一样。
简成揭开一副价值上千万的后现代主义油画,露出后面一个小小的机关按钮。
他按了一下,办公室的暗门被打开,露出大约两米高、两米长、一米深的狭长空间,里面依次摆着十个造型规整、颜色肃穆的保险箱,满载着这栋大楼所有人的命运。
简成开口介绍道:“这些保险箱由虹膜加声纹组合解锁,但生产者考虑到万一拥有者被害得失明、失声,或者像我爸爸这种……也留了一道数字密码。密码有点复杂,需要你好好记着……”
“你不用告诉我密码。”易阿岚说,“三十二日里,我可以把保险箱随便丢进湖里、河里,或者正在作业的化工厂里融化掉,相信没人会找到它们。”
简成感动地看了眼易阿岚,笑道:“那样太累了,我信你。”
他确定附近没人偷听,附在易阿岚耳边说了一串密码,十组密码看上去毫无关联、毫无规律,但通过简成讲述密码来源,倒也不是很难记。
随后简成又带易阿岚去看了这栋大楼几处重要的办公室,包括研发部门以及市场部门、财务部门,这只是让易阿岚熟悉熟悉环境,到时候在三十二日里好直奔目的地,毁掉这些部门电脑的存储装备。
“关键的还有生产车间,那些生产线里存储的数据也要销毁。我等会开车带你去厂房,现在先去我办公室。”简成又把易阿岚带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他的办公桌也后放着一个保险箱。
“生产车间除了要密码,还得工牌磁性感应才能打开大门。”简成说,“你可以用我的工牌,我的工牌会每天带回家,但还有副本在我的保险箱里,你到了公司可以直接从我的保险箱里拿。其实我爸工牌权限比我还要更大一些,但我想害死我爸的人已经拿走了他的工牌。我的保险箱密码是,930906。”
“930906。”易阿岚念了遍这串过分熟悉的数字。
简成已然哈哈大笑地拍着易阿岚的肩膀:“没错,就是你的生日。这种密码嘛,为了不让人猜出来,肯定不能用我身边亲近人的生日之类的,要是想得太生疏了,我又怕记不住。我绞尽脑汁想密码时,就想到你了,你正好搞人工智能的运动和控制,和我做的事算沾边,这不就形成联想记忆了。而且别人肯定打死也猜不到我会用大学同学的生日做密码,我是不是很机智?”
易阿岚轻轻一笑:“机智。”
在观摩期间,不停有不同的秘书来找简成递交文件,尽管简成再三吩咐过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暂时等一等。但每一件都是很重要、等不得,简成不得不暂时停止对易阿岚的解说,先去处理一下文件。
简成做这些事都没有故意避开易阿岚,易阿岚很自觉地躲开,避免看到一些秘密,但仍旧是对简成现在的处境有了些了解。
按常理来说,不到六十岁的简徐明还正当壮年,谁都没想到他死得那么突然,也因此公司上下都对简成的突然上位抱以忧心。
简单科技包括各地销售、生产线的一线员工,总共有近万人,立场各异,利益纷杂,因简徐明的死而大乱的人心难安抚;董事会和高官层内部对简成难以信服,或出于自身利益不想信服;而外部竞争对手也对简成这个年纪轻轻的新领导人暗含极大的恶意,想趁幼虎未长成就拔掉他的牙。
简成说是身处水深火热也不为过。
中午吃过饭,简成就开车带易阿岚去工业园区的厂房探路,路上他想起来:“我也有辆无人驾驶车停在公司停车场,钥匙应该就在我办公桌的左边抽屉里,你到时翻一翻,开我的车吧,不会太累。”
厂房占地面积大,运送货对交通运输要求也高,所以离市区很远,开车要两个小时。当然,这是在交通拥堵正常的情况下,换做三十二日,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到。
易阿岚嗯了声。
许久,易阿岚远远地看到了简单科技巨大的logo。
简单科技的厂房前身是简单食品加工厂。
简徐明很年轻的时候其实是做食品加工起家的,后来劳动力成本越来越高,而工业机器人又逐渐兴盛,简徐明赶潮流地购买了一批国外进口的工业机器人,代替人工对食品进行分拣、包装等工作,节约了大量时间和金钱。
简徐明看到了其中的商机,尤其当时还是国外机器人的天下,国产机器人才刚萌芽。简徐明靠食品加工积累下的原始资本和独到的眼光、格局,并借助国家政策的支持,以收购加研发双脚并行的方式,很快发展起自动化生产线的规模化生产。他不再做食品加工,而是向其他的食品加工厂、五金制造厂、电子厂等劳动力密集型企业输送工业机器人和自动化生产线、解决方案。他在生产生产线。
发展至今,三十年过去,简单科技在早期国外机器人以低价格抢占国内市场的艰难环境下杀出一条血路,在工业圈已是有口皆碑。
易阿岚很佩服简徐明,一想到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居然不明不白死在了三十二日,实在可惜。
简单科技厂房内部分为生产车间和研发车间两部分。
生产车间里都是非常成熟的制造模式,几乎看不出这和普通的五金加工厂有何区别,那些冰冷的金属块、轴承、螺丝等零部件在机床被打磨光亮。等这些死气沉沉的组件和另外一些生产车间的传感器、减速器、通讯器等精密仪器组装起来,再输入控制系统和驱动系统,便能成为完整的分拣、包装、打磨、抛光等工业机器人和自动化生产线,届时只需要根据客户需求略作参数修改即可投入使用。
工业机器人说是机器人,但其实每个机器都不是人样,并不是很多人以为的那种人形机器在埋头干活。严格来说,它们其实只是更智能更高效的机器而已,一个机器大部分也只能完成一种特定的任务。很多个智能机器组合起来,才是一条完整的智能生产线。
当然,身兼数职、随机应变的工业机器人是发展趋势,不过那还要指望人工智能有一天可以跨越到强人工智能的水平。
人工智能无法突破,机器人就永远只是机器。
易阿岚跟着简成过了一遍淡蓝色的生产车间,简成把制造自动化生产线的关键计算机和机器人控制柜指给易阿岚看,到时易阿岚只要毁去那些控制仪柜里的数据就行了——里面的数据小到一个螺丝钉的公差都很重要。
接着重点便是研发车间。研发车间的密码门厚约五厘米,即使用炸弹也很难炸开。简成先把工牌贴在感应区,再输入密码,厚重的金属门才缓缓打开。
比起生产车间的井然有序和机械美感,研发车间显得更有科技感,也更乱糟糟。当然,这是无尘车间,所谓的乱糟糟只是就视觉而言。
原本完整的自动化生产线在这里被拆分成七零八落,各专业的工程师针对自己擅长的领域在研究、测试、更新,agv自动小车跑来跑去,多轴机械臂在空中灵活地挥舞,主测视觉系统的机器在给一堆颜色形状都乱七八糟的塑料片、金属片分门别类。
他们穿过忙碌的工程师们,又继续上楼一一“考察”,路过宽敞的休息室时,易阿岚往里看了眼。
里面有一些家居机器人在负责煮咖啡、送咖啡,休息室正中央还有个等人高的全息投影人物,作为工程师们的养眼福利,可以吩咐虚拟的全息人物唱歌、跳舞、表演乐器来使人放松。
简成笑了笑:“这些年我们也在布局智能家居机器人的市场。”
“很好啊。”易阿岚点头,家居机器人到现在也只是聊胜于无、价格还不便宜的工具,毕竟家居不像工业那样有统一的程式,人类对家居机器人的要求更加人性化、细节化、多样化,这同样要依赖人工智能的发展。不过率先布局、抢占市场总是没错的,到时人工智能一突破,不至于措手不及,被人抢了先。
简成看着易阿岚,突然问道:“我的公司怎么样?”
易阿岚诚恳地评价说:“欣欣向荣,前途无限。”
“真不打算来我公司发展吗?”
易阿岚笑道:“要我给老同学打工吗?我也是要面子的啊。”
“我又不会骂你。”简成很无辜。
“那不一样。”易阿岚摇摇头,“我还是宁愿给不认识的人做社畜,到时候骂起老板来没有心理负担。”
简成哈哈大笑。
研究车间的每一个项目都很重要,是简单科技轻易不能进入的秘密空间。但对于简成来说,当务之急、重中之重其实是他在南铁市一家分公司的一个持续很久了的项目,几乎能影响到简单科技未来五年的发展情况。
分公司是简单科技后来收购的企业,主要生产机器人的零部件,离南林市很远。而且简成还要做些安排,不能让人知道他去了那家分公司,免得被猜测其目的。简成现在新官上任,一言一行都被关注着,要是因为他让那家看似普通、和其他分公司无大差别的公司进入大众眼球可不太妙。
简成和易阿岚得第二天才能开车去分公司,路上需要花费五个小时(坐飞机、高铁自然更快更方便,但考虑到三十二日没有正常的班次,简成打算陪易阿岚开一遍全程路途)。
易阿岚这会儿反应过来简成把无人驾驶车给他的用意,一时间哭笑不得,感觉被拐上贼船。
简成赔笑道:“反正是给我白干活,不如来我公司吧,给你开工资。”
“你们公司人才济济,我进去也是打杂的。”易阿岚说得有几分真心话,在机器人和人工智能方面深耕,他的学历确实不太够看。
简成说:“给你管理层岗位。”
易阿岚摆手:“别为难我了。”
分公司外表其貌不扬,占地面积不大,简成没让分公司领导陪同,带着易阿岚穿过车间来到一间隐蔽的实验室。
简成依旧拿工牌和密码去开门,入眼的设备其实和昨天研发车间看到的东西差不多,都是机械臂、机械指等,真正重要的细节在设备旁边的电脑屏幕上。
易阿岚站在那看了眼,他并不是研究工业机器人和相关零件的,但人工智能和机器人不分家,他多少懂一些。很快他脸上就露出惊叹的神色,他看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六维力力矩传感器的运行数据,在灵敏度、信噪比、抗干扰等方面比市面上最好的六维力力矩传感器都要好上个百分之十到百分之三十,这是突破性的技术,完全可以应用到高精密要求的航空航天领域以及手术机器人上。
简成见易阿岚明白了,解释道:“这项技术还没申请专利,原本我爸是打算再弄得成熟一点,能应用到各种环境后,再专利申请,卡专利没对社会公开的时间,一鼓作气全面推出去,不给对手反应的机会。”
易阿岚这才知道简成给他的担子压力有多大。
第18章 32日(11)
如果易阿岚能在三十二日替简单科技扫清所有可能泄露机密的隐患,那么简成还能按照他父亲的计划一步步来。
同时这也意味着简成对易阿岚巨大的信任,他把他最大的软肋都交给易阿岚了。而且三十二日里到底做没做成,有没有彻底销毁,都是易阿岚一句话的事情。毕竟简成没有任何办法去求证在三十二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没有照片、影像,什么都没有。哪怕简成还能找到另外一个身处三十二日的人去帮忙检查,谁又能保证那个人不会在金钱、利益面前动心?
易阿岚懂简成的信任。他也很用心地把简成交代给他的密码和重要位置反复记忆,然后静静等待又一次三十二日的到来。
这段时间,他发现网络上已经有小规模讨论三十二日事件的迹象。或许是joker觉得对大众隐瞒这么长时间已经够久的了,而他又在三十二日社区里对大家解释过说出去的利弊,任何人的选择都将由他们自己承担,于是撤走屏蔽网。
不过那三三两两的讨论完全没有引起大家的重视,觉得那是玩梗,或者哪个写小说的在编故事。三十二日对现实的沉重影响,远还没有显露让人警觉的端倪。
易阿岚也依旧和周燕安保持密切的联系,他相信周燕安,但没有把简成托付的事和他说。就像他也觉得周燕安很信任自己,不过有时候依旧能从他的消息里察觉到他有不愿意吐露的心事。
7月31日深夜,易阿岚白天特地补过觉,静心凝神地坐在床上,一台开启着的录像机竖在他床对面的桌子上,能将他完完整整录下来。他想知道,当他去往三十二日时,正常世界的他会是什么样的状态。
时间走向了8月1日,但他知道,只要两个半小时零四分钟,他就会回到7月32日。
这一次,易阿岚特意认真地去感受正常世界和三十二日更替的变化。没有大的变化,他只感觉到自己本该十分清醒的精力不可控制地变得有些迷糊,像极了每一个将要熟睡的夜晚。
他晃了晃头,再抬眼,就看到了梁霏和小护士在他对面的病床上,睁大了眼睛。她们也同样没有睡觉,等着三十二日的降临。
他们三人手表上的三十二日时区表盘,都精准地指着午夜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