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苦笑一声站起身来,垂头丧气的跟了过来。
宋薪见之一笑,看了看傅青道,“将军一直在营中,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傅青摇摇头,“还未曾,每日几大碗药喝着的。”
傅青此刻也明白了宋薪肯定是嬴纵带来的救兵,态度更为恭诚,宋薪点点头四目一望,当即看到了几个灰衣人正在撒着药汁,他走过去,也不嫌脏的在那药桶边上沾了沾,闻了一下,然后放在鼻端轻嗅,最后又转身看着傅青,“请将军带小人去看看病人的尸体。”
傅青看嬴纵一眼,嬴纵点了点头。
到了此刻,自然是一切都听宋薪的!
几人刚走出两步,宋薪眼角一扫看到了傅青腰间的香囊,又一看,嬴纵腰间也挂着一个,他眸光微亮上前道,“主子,可否借香囊看看?”
嬴纵扯下香囊,宋薪接过去一闻眼前便是一亮,“此物的药性极为中和,却是可防治许多疫病近身,为主子制这香囊的人必定是医术高绝之人。”
“制香囊的人是我七嫂!”
身后传来一道清朗之声,嬴纵眉头一皱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嬴湛兴冲冲地的跑上前来,看到宋薪之时扬唇一笑,“宋先生好久不见啦!这次你来了郴州必定能得救了!你手上和香囊是孟先生配的药,是我七嫂亲手缝的,你看我这里也有一个,额,当然是我自己缝的,咦,这位莫非是……”
嬴湛说了一大堆才看到身边还站着个人,不由似笑非笑的看着微生瑕。
微生瑕风度犹存,“十殿下,好久不见!”
嬴湛“哈”的一笑,“原来是司命大人,真是有失远迎啊,呀,这会儿天色已经大亮了,司命大人这样站着可以吗?”
提起此事微生瑕的心情并不好,倒是宋薪道,“司命的病好了大半,只要不是强光便可。”
嬴湛见好就收,瞧着嬴纵的暗卫跟着微生瑕便知道嬴纵是想看着这人,当下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七哥忙得很,既然司命大人来了,那就由我陪着吧!”
微生瑕哼一声不置可否,宋薪笑着点头去忙正事!
营中所有的病人尸体都要被烧了,这是大夫们发现的避免更多人感染的法子,宋薪等人过去的时候正有灰衣战士蒙了口鼻在烧尸体,宋薪让嬴纵等人在远处等着,他自己走过去仔细的看了看,没多时便回来,对傅青道,“劳烦将军带小人去病人营房看看,然后带小人去见见现在营中的随行大夫,对了,还有马厩。”
傅青自然在前面领路。
此刻天色已经大亮,风也月刮越烈,天空阴沉沉的一片,大团大团的乌云汇聚过来,刚到了营房门口便有一道闷雷炸响,紧接着,瓢泼大雨豆子一般的倒了下来!
宋薪眉头一皱,“雨天对疫病可没好处!”
下雨天雨水泗流,病源随水而走或许会沾染水源也不一定,天公不作美,可人心却不能散,被困在营中的士兵们终日活在惶然和恐惧之中,更不知道何时南煜就会来攻城,然而看到嬴纵竟然来了大营,士兵们仿佛就看到了生的希望!
宋薪先仔细的检查了城西大营,又和已经和这疫病作战两日的大夫细细谈了一番,之后便又去了天狼军大营,天狼军大营乃是朱瑞坐镇,见宋薪来也是喜出望外,却也不愿嬴纵入营,嬴纵依旧未坐理,和宋薪细致的将天狼军大营的病况也过了一遍,待看完整个大营已经到了下午,整整一日的大雨将郴州笼罩在了更为窒闷的气氛之下,然而士兵们隐隐的又觉得今日和昨日不同了,然而再如何的神医,对于这类传染率极大且病状恶疾之症总要有开药试验的时间,连嬴纵都给了宋薪三日时间。
从天狼军大营出来众人一行决定先回府衙,且带了三名发病阶段不同的病人一同回去,然而刚走到府衙门口,却见那早间守城门的副将竟然御马而来!
见到那人嬴纵眉头一皱,城门处又出岔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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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倾盆,即便是穿着蓑衣也没有半点用处,从里到外的衣裙都已经被打湿,浑身都是一片僵冷,雨点打在脸上,沈苏姀整个人已经麻木,饶是如此,看到郴州城的北城门之时沈苏姀眼底还是骤然一亮,马鞭落下,又是一轮疾驰,一炷香之后这一行人便到了城门之下,一整日的暴雨让城门处的护城河水暴涨,堪堪就要溢出来!
隔着那护城河,沈苏姀众人一起朝城楼之上看去,雨幕之中,城楼上的士兵们严阵以待势气不减,不由得让沈苏姀众人松了口气!
“城下何人?!”
沈苏姀带着一百精兵,自然早就引起了城楼上战士的注意!
城楼上的人高喊一句,宁天流策马上前朗声道,“我是宁天流,这位是当朝太子妃娘娘,我们已知城中之事,马上开城门让大夫入城!”
城楼之上生出一阵骚动,那人默了默又道,“我们城中已经戒严,不能进也不能出,任何人要进来都要得到太子殿下的准许,你们等着,我们去通报!”
这话一落便再也没了声儿,沈苏姀几人对视一眼,刚松了口气的心又沉了下去!
紧接着便是漫长的等待,雨势十分之大,众人在雨里接受雨水的冲刷,便是宁天流等人都觉得难受非常,更遑论是沈苏姀呢?然而沈苏姀挺直着背脊坐在马背之上,双眸牢牢地钉在城楼之上,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等谁的身影!
许是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又好似是过了半个时辰,当城楼上再度出现响动的时候沈苏姀盯的眼睛都有些发疼,她使劲的看使劲的看,却发现走上城楼的并非嬴纵!
上了城楼的乃是一身银甲的傅青,他在城楼之上遥遥一抱拳,朗声道,“拜见太子妃娘娘,世子爷,太子殿下眼下还在营中处理公务,他让末将来告诉娘娘,宋先生今日一早已经到了我们城中,孟先生跟着娘娘便好,殿下……殿下让娘娘速速返回!”
沈苏姀心底的怒火“噌”的一声冒了上来,他竟然未来见她!
这怒火一盛,随即她心头又是一跳,她骤然御马靠近那护城河,高声道,“他人在何处?城中情况如何?他是不是生病了?!你让他来见我!他不来,我必定不走!”
傅青默了默,这才又抱拳道,“娘娘,属下不敢哄骗娘娘,属下拿项上人头向娘娘担保殿下身体安好,只是……只是殿下不忍见娘娘,娘娘请回吧!”
沈苏姀的心骤然抽紧,她紧紧攥着马缰立在那护城河边上,就是不愿意松口,身后的宁天流御马上前,语声带着两分告诫,“你答应过的不会进城!”
沈苏姀浅吸口气,又朝那城楼上喊道,“宋先生回来是好事,不过孟先生和宋先生合力当会快些,放下浮桥让孟先生进城,莫要贻误了战机!”
傅青显然有些犹豫,许久之后才艰难的点头,而后对着城楼上的士兵挥了挥手,便看到十多个士兵合力启动了放下浮桥的机关,那浮桥十分沉重,下降的极慢,待浮桥平落在护城河上,里头的城门亦缓缓的打开了一道缝,孟南柯看向沈苏姀和宁天流,笑道,“你们放心,宋老也回来了,便是我不顶用也还有他!”
说着便驰马上了浮桥,那浮桥长有五丈,孟南柯的马速并不快,沈苏姀御马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的前进,又看了一眼那打开的城门,再看了看那空落落的城头,她眉头一皱眸色一沉,就在孟南柯即将走下浮桥的刹那忽然落鞭也朝那浮桥上走去!
看出她想入城,宁天流骤然厉喝一声,“不可!”
话音带着几分怒意,却无论如何无法阻挡绝影入城的马蹄,然而就在沈苏姀即将跃马踏上那浮桥的时候,城楼之上忽然凌空射来数道箭矢,那箭矢又急又快,几乎是擦着绝影的马蹄钉在地上,这扑面而来的杀意让绝影在落蹄的瞬间转了方向,稍稍一错,便未踏上浮桥!
本以为应当就此结束,谁料那凌空之箭未停,又是“嗖嗖”数声,每一箭都是擦着绝影的脖颈落下,绝影何其灵性,这样的杀意让它无令自动的往后退去!
那箭不停,绝影就一直后退,至最后已要反向跑开,箭矢钉了一路,沈苏姀被绝影带着后退,再加上雨幕太密集,她心底又气又怒根本来不及去看谁这样大的胆子敢对她放箭,只等那箭矢停下,而沈苏姀稳住了受惊的绝影之后她方才能抬头去看!
这一看,身子便仿佛被箭射中一般的定了住!
隔着密集的雨幕沈苏姀也能感受到那撩黑身影上的威慑之气,那双眸,那张面容,那身骨,那呼吸,皆是她最为熟悉的,可此刻,他在城上,她在城下,那护城河的河水汹汹奔涌,那浮桥已经被高高的收起,她根本再没机会御马入城!
沈苏姀鼻头一酸,他怎能对她如此狠心?!
他对她放箭,他将她挡在了城门之外,他将她留在了这瓢泼大雨之中……
他难道不知她心中所想?!
沈苏姀死死的攥着马缰,死死的盯着城楼上的身影,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可那目光仿若实质般的落在她身上,沈苏姀心底气氛委屈至极,想拍马而起就这般破城而入,心底却终究浮着一丝清明,他是不想让她入城的,缘故她知晓!
沈苏姀贪婪的看着他,他的身姿依旧挺俊,气势依然慑人,傅青或许没有骗她,他的身子还是好好的,可只要留在这城内又怎能确保万无一失?!
沈苏姀心中天人交战,只想着若他再多看她一眼她便一定要进城去和他一起,可就在她这想法刚生出的时候,嬴纵却豁然转身下了城楼!
她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他洞悉了她的一切心思!
沈苏姀愣在了雨中,浑身发冷,身后的宁天流叹口气赶上来,“大军恐怕已经到了牧州,咱们要快些回去稳定军心才好,宋先生和孟先生都去了,必定会安然无恙!”
沈苏姀仍贪看着城楼,仿佛笃定他一定会回来一样,可她看了一炷香,两柱香,眼看着已经要过小半个时辰了也再未看到嬴纵的身影,而天色已经暗下来,牧州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她,沈苏姀牙关紧咬,终于一鞭落在了绝影的背脊上!
缰绳一紧调转马头,沈苏姀头也不回的疾驰了出去,她的背影似离弦之箭破开苍茫雨幕,身后的城楼上,走了的人返回,不知今夕何夕的站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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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她的生死,从来都在我手上!
沈苏姀回到牧州之时夜色已深,申屠孤和王翦已领兵驻进城中,她稍作巡视一番便歇下,赶了一天的路,淋了一天的雨,她十分谨慎的在睡前见了随行的军医。
因是夜里喝了药,在第二日早上醒来之时就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外头天色已经见亮,沈苏姀醒了一会子神才起身,守在外面的香词听到响动走进来,侍候沈苏姀洗漱穿衣。
沈苏姀沉声问,“香书如何了?”
香词摇摇头,“还是不太好,昨夜又受了寒。”
沈苏姀面无表情的听着,道,“稍后你还是去照看着她。”
香词点点头,沈苏姀简单用了早膳便出了大帐,雨势已经变小,整片大营在灰蒙蒙的天空之下显得分外沉寂,一丝凉气袭来,沈苏姀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娘娘,有军报!”
容飒从前面走来,手中拿着一个信筒!
那信筒只是普通样式,并非嬴纵的信,她又咳了一声,指了指中军大帐的方向。
“去那里说。”
沈苏姀说完便朝前走,走出几步又问,“营中可有岔子?”
容飒摇着头,“一切都安好,娘娘放心吧。”
沈苏姀便不再多问,径直到了中军大帐,帐中宁天流等人已等着了,见她出现齐齐站起身来,沈苏姀挥了挥手命几人落座,而后径直走到主位坐下之后方才看向容飒手中的信筒,抬手揉了揉眉心,道,“念吧。”
容飒将那信筒打开,道,“南煜大军驻扎在郴州以南八十里外的山坳之中,布防森严连着三日皆无动静,南煜建州城中又添新的兵马,南煜的部将正在整军,似有再度发兵增援的准备,昨日晚间,西楚大司命到了郴州城中……”
念至此处,容飒的话语都是一断,帐中其他人更是眉头一挑,沈苏姀放下揉着眉心的手坐直身子,“你说谁到了郴州城中?”
容飒轻咳一声,“这上面说的是西楚大司命!”
微微一顿,容飒想起什么似得道,“主子,宋先生也在郴州城!”
沈苏姀凝眸,又去看容飒手中的信报,那信报乃是他们的探子送来的,既然他们的探子知道了此事,那南煜也必定会知道,沈苏姀唇角微抿,想到昨日城楼上的那人一颗心又揪了起来,“许是宋先生治好了他的病,到了就到了吧,他非要来搅这浑水,谁也没法子。”
若嬴纵想瞒着,外头的人必然不会知道微生瑕到了郴州,可眼下既然他们的探子都能查探出来,可想而知必定是嬴纵的意思,想到微生瑕竟然跑去了郴州,沈苏姀心底有几分拿不准嬴纵会怎么想,然而眼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她定了定神,让容飒念完了军报!
“诸位怎么看?为何来牧州大家想必都知道了。”
营中坐着的都是天狼军和苍圣军的砥柱,沈苏姀也没有瞒着他们的意思,何况眼下的情况想瞒也瞒不住,抬眸四扫,大家的面色都不好看!
赵冲定了定神道,“末将虽然未曾在军中遇见过瘟疫,可末将的老家当年正是因为一场瘟疫人都死绝了,南煜此番用心歹毒,恐怕不日便会攻郴州城!”
这话让帐中气氛更为肃穆,韩林凝眸一瞬道,“太子殿下不该留在郴州。”
王翦也看向沈苏姀,“娘娘,只有您才能劝的动殿下。”
沈苏姀心底苦笑,昨日那一幕还近在眼前,她怎么就能劝的动他了?!若她用上苦肉计之类的或许有那么半分希望,可她是明白他的,沈苏姀抬起头来,目光肃然的看着帐中诸人,“孟先生是被我亲自送入郴州的,你们要让太子回来,那其他人呢?朱瑞呢?傅青呢?云柘呢?还有宋先生和孟先生呢?他们是不是都要回来?”
帐中沉默,沈苏姀又道,“郴州城内有十万大军,太子不会在此时离开,那里有宋先生和孟先生在,瘟疫亦有得救的希望,而今我们要做的是如何防患于未然。”
见帐中诸人面色仍然僵硬一片,沈苏姀凝眸转头看向了宁天流,“调集附近几州的药材,不仅要送去郴州,咱们也要以防万一,牧州也许戒严,所有人都不得随意进出!”
不等宁天流答应便低头摊开了地图,“城外西南和东南两个方向放出探子,另外,给我好好查查建州那边的动向,南煜要增兵,增多少?何人领兵?增兵路线,我都要清楚知道!另外,那南煜火炮的数量最好也要探查个清楚明白。”
沈苏姀语声沉肃,反倒能安定人心,看她一个女子都这样沉稳若定,旁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示弱,再加上在场之中论起对嬴纵的担心无人能比得过沈苏姀,赵冲等人看沈苏姀的眼神便又多了一丝敬佩,沈苏姀吩咐完,只留了宁天流在帐中。
宁天流看着沈苏姀,有几分疑惑,“怎么?”
沈苏姀思忖一瞬,语声放低了些,“除了药材,我还要这些东西。”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信纸来,上面细密的写了几十个小字,宁天流起身接过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万分讶然的看着沈苏姀问,“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沈苏姀抿唇,“师兄虽然走了,咱们却不能停。”
宁天流有几分怀疑,“可这量未免太大……”
沈苏姀狭眸,“你只管想法子找来便是了,这些东西不易寻,我亦会让我的人去寻,咱们一起行动总要快些,我只怕南煜人等不及抢先一步动手!”